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么,跳开老远,指着晞月的寝衣道,“小主,是不是您穿了红色,才招了她来?”晞月一低头,果见自己穿着一身浅樱红寝衣,惊得几乎晕厥过去,慌忙撕下寝衣用力丢开,扯过锦被死死裹着自己缩在床角落里,喃喃道:“她不该来找我!不该来找我!”她看着周遭烛火幽幽,如初醒时
见到的那几点鬼火不散,声嘶力竭地喊了起来,“来人!掌灯!掌灯!”外头的宫人被她惊动,忙将寝殿里的蜡烛都点上,亮得如同白昼一般,晞月才稍稍安静。连着数日,但凡有咸福宫的宫人夜间出去,总容易听见些不干净的哭声。晞月受了这番惊吓,隔天夜里便去了宝华殿焚香祈福,求了一堆符纸回来。谁知才走到长街上,就见一道红影飘过,更是吓得不轻
,再不敢出门。自此,咸福宫中添了许多太监侍卫戍守。可不管如何防范,总是有星星点点的鬼火在夜半时分浮动。晞月因惊成病,白日里也觉得眼前鬼影幢幢,不分白天黑夜都点着灯,渐渐熬成了症候。连皇帝来看时
,也吓得只是哭,连句话也说不完整。皇帝看着固然心疼,请了太医来看,却说是心病,虽然延医请药,却也实在不见起色。相比之下,如懿倒是渐渐好了些。自从咸福宫闹鬼,翊坤宫就清静起来,惹得一众宫人私下里议论起来,都说那日阿箬的鬼魂原是要去咸福宫的,结果错走了翊坤宫。更有人说,指不定是慧贵妃背后主使
害了阿箬,所以更要找慧贵妃报仇雪恨呢。
这样流言纷乱,皇后纵然极力约束,却也耐不得人心惶乱。这一日,皇后携了玉妍与和敬公主去咸福宫看望晞月,才在咸福宫外落了轿,便见福珈姑姑由双喜殷勤陪着,从宫门口送出来拐进了甬道。
皇后微微蹙眉,便道:“福珈姑姑也来了,怕是贵妃真病得有些厉害呢。”
玉妍扬着手里一方宝络绢子,撇着唇道:“太后也算给足了贵妃姐姐面子,若是臣妾病了,还指不定谁来看呢。”
皇后看她一眼:“越发口无遮拦了。你这直肠直肚的毛病,什么时候也该改改了,也不怕忌讳。”
皇后虽是训斥,那口气却并无半分责怪,倒像是随口的玩笑。玉妍娇俏一笑,便扶着皇后的手一同进去了。才一进殿,却见硕大一幅钟馗捉鬼相迎面挂着,那钟馗本就貌丑,鬼怪又一脸狰狞。和敬陡然瞧见,吓得立时躲到皇后身后去了。皇后正安抚她,又见宫内墙上贴满了萨满教的各式符咒,连床帷上也挂满
无数串佛珠,高高的梁上悬挂着好几把桃木剑,满殿里香烟缭绕,熏得人几乎要晕过去。
和敬哪里受得住这样的气味,一时被呛得连连咳嗽,莲心忙扶着她外头去了。晞月见皇后进来,挣扎着要起身请安,皇后看她病病歪歪的,脸色蜡黄,额头上还缠了一块金铰链嵌黑珠青缎抹额,两边各缀了一颗辟邪的蜜蜡珠子,不觉好气又好笑:“瞧瞧你都干瘦成了什么样儿!太医
来瞧过了没有?”
满室香烟迷蒙,晞月躲在紫檀嵌象牙花叠翠玻璃围屏后,犹自瑟瑟发抖。她泫然欲泣:“这本不是太医能治的病,来了也没什么用!”皇后听着不悦,正欲说话,却见小宫女彩珠端了两盏缠枝花寿字盏来,恭恭敬敬道:“皇后娘娘,嘉嫔小主,这是我们小主喜欢的桑葚茶,是拿春日里的新鲜桑葚用丹参汁和着蜂蜜酿的,酸酸甜甜的,极好
呢。”皇后微微一笑:“若道调弄这些精致的东西,宫里谁也比不上慧贵妃。”说罢便舒袖取了茶盏,尚未送到唇边,已然听得玉妍婉声道:“皇后娘娘,您如今吃着的补药最是性热不过的,这桑葚和丹参都是寒凉
之物,怕是会和您的补药相冲呢。”
晞月本自心神难宁,听得这一句,不由得奇道:“臣妾原以为只有皇后娘娘懂得这些药性寒热的东西,怎的嘉嫔也这般精通?”
皇后面色稍沉,停下了手道:“也是。最近本宫吃絮了酸甜的东西,以后再喝也罢。”
玉妍笑得甜腻腻的,只看着皇后道:“贵妃娘娘说笑了,妹妹能懂什么呀。不过是偶尔听皇后娘娘说过几次,记在了心上罢了。”皇后赞许地看了玉妍一眼,晞月复又沉溺在惊惧之中,哀哀道:“如今皇后娘娘与嘉嫔还有心思记挂这些。臣妾日夜不能安枕,只求那……”她惊惶地看一眼周遭,似是不敢冲撞,低低道,“只求能安稳几日
便好了。”
皇后显然不豫,淡淡了容色道:“原想多请几个太医给你瞧瞧,如今看你这样子,倒是不必了。”
晞月颤颤不语,皇后皱了皱眉正要走近,只见茉心端了一盆清水过来,战战兢兢道:“恭请皇后娘娘与嘉嫔小主照一照吧。”
皇后脸色微变,谨慎道:“这是什么?”
茉心眼珠子乱转,看着哪里都一脸害怕:“皇后娘娘不知,如今出入咱们咸福宫的人都要照一照,免得外头不干净的东西附在人身上跟进来。”
皇后一听,遽然变色。玉妍满脸鄙夷,嗤笑道:“怪力乱神!鬼还没来呢,你们倒都自己被自己吓成这个样子了。”茉心素来跟着晞月,如何受过这般奚落。只是见皇后也不斥责玉妍,只得诺诺退到一边。晞月一双秋水明定的眼眸里全是血丝,戚戚道:“皇后娘娘,臣妾没有一晚是睡得安稳的。她天天都来,天天都来!
”
皇后柳眉竖起,正色道:“住口!不许胡言乱语!”言毕,她忽然微微蹙动鼻翼,疑道,“怎的有股血腥气?”
茉心期期艾艾道:“是……是狗血!”
皇后一惊,倒退一步:“狗血?”
晞月拼命点头:“是黑狗血。皇后娘娘,黑狗血能驱邪避鬼,臣妾吩咐他们沿着宫殿四周的墙根下都淋了一圈,果然这几天就安静些了。”皇后向来温和,也不觉含了怒意:“你真是越来越疯魔了!身为贵妃,居然在宫中闹这些不堪的东西,还不如人家娴妃呢!她虽也吓坏了,也不过是请个太医看看,找萨满法师做做法事也就完了。偏你这里
这么乌烟瘴气的,成什么体统!难怪皇上不肯来看你,本宫看了也是生气!”晞月见皇后动怒,眼中含了半日的泪再忍不住,恣肆落了下来:“皇后娘娘,不怪臣妾害怕!实在是臣妾亲眼见过那个女鬼,真的是阿箬啊!这些日子,只要臣妾一闭上眼睛,就看着阿箬一身红衣满脸是血
站在臣妾床头向臣妾索命。无论臣妾怎么让人防范,阿箬死的时候那些蓝色火焰还是会飘到臣妾的寝殿里来,臣妾实在是害怕!”皇后铁青着脸道:“你一定是眼花了,再加上宫人们以讹传讹,才会闹出这样不堪的事来!”皇后正训斥,忽然听得风吹响动,原来是帷帘处垂挂的镏金镂空铜香球相互碰触,发出玎玲之声,其中香烟袅袅
传出,更显神秘朦胧。她定下神问:“怎么白日里也点着安息香?”
茉心忙道:“回皇后娘娘,小主惊悚不安,说点着这个闻着舒服些。幸好小主受惊前一日内务府送来了这个,否则现在还不知道怎么好呢?”皇后娥眉扬起:“是贵妃受惊前一日送来的,这几日一直点着?”茉心连忙点头,皇后脸上的疑色更重,起身走到帷帘下,摘下一个香球轻嗅,旋即拿开道:“贵妃这样心悸多梦,常见鬼神幻影,怕是闻了什
么不干净的东西也难说。赵一泰!”
赵一泰忙躬身进来,皇后将香球交到他手中,道:“找个可靠的太医瞧瞧,里头的香料有没有什么不妥。”
赵一泰接了忙退下去,皇后看晞月犹自惊疑不定,便道:“好了,你不用怕。要真说闹鬼,本宫的长春宫怎么平安无事,怕是有人算计你也难说。”晞月嘤嘤泣道:“若说算计,宫里能算计咱们的,有本事算计咱们的,也就娴妃了。可她自己都受了惊吓不明不白地躺在床上,还能做什么呢。皇后娘娘福气高阳气旺,长春宫百神庇佑,鬼怪自然不敢冒犯
,左不过是臣妾这样无能的代人受过罢了。”
皇后的脸色越来越难看,片刻才缓过神色来:“你这么说,便是怪本宫了?”晞月惊惶难安地抬起头来,慌不择言道:“阿箬来找臣妾做什么?臣妾是罚她跪在大雨中淋了一身病,所以逼急了阿箬投靠了皇后娘娘。许多事,臣妾看在眼里,也搭了一把手,可是臣妾并不是拿主意的那
个人。为什么阿箬的鬼魂就抓住了臣妾不放呢?”
皇后眼中闪过一丝震惊,骇道:“放肆!阿箬来找本宫,是素心陪着她,一应都有了人证物证,本宫才听她言语,追查玫嫔与怡嫔之事。这些你都是亲眼看着的。”素心亦忍不住抱屈:“阿箬是什么人,怎能见到皇后娘娘。她原来找奴婢,奴婢因忌讳她是延禧宫的人,也不理会。还是嘉嫔小主见她急切,才叫奴婢听她分说。这又干皇后娘娘什么事了?要说阿箬来找您
,也定是她承宠这些年您总与她不睦的缘故。她死后魂灵有知,才来闹腾呢。”
皇后正色道:“贵妃,从前你偶尔一两句疯话,本宫都不跟你计较。原以为你懂得分寸了,谁知更不知忌讳,胡言乱语!”缓缓话音未落,只见玉妍身形一闪,伸手朝着晞月就是两个耳光。那耳光来得太突然,只听见清脆两声皮肉相击之声,殿中便只剩下了袅远的静。晞月自侍奉皇帝以来,何曾受过这样的皮肉之苦,一时惊
得呆了,不知该如何反应。
皇后颇为意外,盯着玉妍缓缓道:“高氏是贵妃!”
晞月骤然醒转过来,气得面上青红交加,也顾不得身子病弱,挥手便向玉妍扑来,斥道:“李朝贡女,也不瞧自己是什么身份,竟敢对本宫无礼!”晞月是虚透了的人,哪里经得起这般惊怒挣扎,手指尚未碰到玉妍,自己已力竭斜在榻上,喘息不已。玉妍嫣然一笑,朝着晞月施施然行了一礼,如常般淡然自若:“贵妃娘娘,妹妹再无礼也是为了您好。今儿您可真是病得糊涂了,这样胡乱攀扯的话都说得出来,可不是连满门荣辱都不要了。妹妹虽是李朝贡女,可也懂得轻重高低。您做了这六年的贵妃,原来把生死荣辱看得这样淡,随口就想断送了它。
您不可惜,妹妹还替您可惜呢。”她含着谦卑神色,向着皇后低婉道,“皇后娘娘,贵妃怕是病得糊涂了,您可千万别与她一般见识。”晞月捧着自己的脸,仰面看着神色冷淡的皇后,无声地哽咽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