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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走就走,不一刻已不见影子。

    当下石轩中和朱玲也携手同返菩提庵,谒见庵主清音大师。慧根文尼听知这位俊逸潇酒的青年剑客,竟就是名震天下的剑神石轩中,任她禅心如何坚定,也禁不住偷偷直在打量他。

    朱玲向庵主辞行,并禀明日后魔剑郑敖可能把上官兰找着,带来本庵之事。

    清音大师微笑道:“为师自然不阻拦你和石大侠同行,不过有一点为师要提醒你,便是应以柔顺为主。自尊心固然不可没有,但须看是什么场合和对什么人。”朱玲恭谨应着,心中不禁想起自己和石轩中后来两度见面,都是因自尊心过强,以致失了机会。清音大师的训诲,刚好是对症下药。

    清音大师亲自送他们出庵,对石轩中甚是敬重。

    石、朱两人别过清音大师之后,便缓缓北上。打算一直出关,到那长白山明镜崖天雷宫,设法取回师门至宝青冥剑。石轩中为人心口如一,他说过不嫌朱玲丑陋容貌,果真半点儿不假。因此数日之后,朱玲已十分安心,渐渐回复往昔的风度。

    他们走得不快,沿途游山玩水。晚上虽同宿一房,但彼此均以礼自持。起初的几晚,因是上房,分为内外两间,故此并不同床而睡。但最近的两晚,都因找不到上房,只好同卧一榻,两人本来不须避嫌,便相拥而眠。朱玲却发现石轩中老是睡得不安宁,好似怀有什么心事似的。

    这天晚上,他们在陈州一家客店落脚,要了一间北上房。

    朱玲和石轩中在灯下款款深谈,直到夜深。她看看到处灯光皆灭,便拉了石轩中一道出动院子中,练那专克玄阴十三式的玉龙令符精妙招数。她以原有的底子融合沙门秘招,渐渐已变成独立的一套剑法。朱玲自己定名为玉龙剑法。

    本来这套剑法一共五五二十五招,已练得甚是纯熟。但今晚她斗然想起,这自创的玉龙剑法,虽能克制玄阴十三式,但能不能赢得别派的武功呢?石轩中只好权充敌人,和她试招。他的功力已高深莫测,随手取支小竹,便当作长剑。等她准备好之后,施展出五十手大周天神剑,向她进攻。

    石轩中哪肯用全力迫她,每一招都不过使出五成威力,但这已够朱玲忙的了。等到二十五招玉龙剑法使完,朱玲抱剑问道:“石哥哥,刚才你用了多少成功夫?”石轩中微笑道:

    “只用了五成。”

    朱玲楞了一下,道:“你不过使用大周天神剑,便如此厉害。若然施展出伏魔剑法我还吃得消么?可见得我自创的这套剑法没半点儿用处。”

    石轩中柔声道:“玲妹妹,试想你一来用面幕遮脸,目光因而大受影响。二来你手中的宝剑,没有发挥所长,怕万一伤了我,一定甚是严重。这样打法,纵有再好的招数,也没用处。”

    朱玲道:“那么石哥哥你小心一点,我用全力和你再试一回好么?”

    石轩中微微一笑道:“你尽管进攻,我抵挡不住的话,逃开却一定来得及。”

    朱玲应了声好,太白剑起处,一道银光,直取石轩中中盘。

    石轩中知道如让她运足真力,抖动剑尖,改攻上下两盘。便难以制驭。连忙一侧身,竹尖疾点出去。朱玲运力抖剑时,吃他竹尖轻轻敲在剑身上,力量顿然被他卸掉。她低喊一声:“好剑法。”挽剑而舞,除了看着抢攻之外,更专门用全力找石轩中的竹枝。那太白剑能斩金切玉,何等锋利。如若碰上竹枝,石轩中再好的内功也禁不住,非断不可。石轩中笑道:“这才是真打”只见他手中竹枝并不十分避让宝剑,但因出招奥妙,往往追得朱玲剑锋已到了竹枝上时,又得撤回。

    院落中剑光冲霄,人影兔起鹘落。外人看见,绝对无法看出他们竟是一对情深如海的爱侣。这时石轩中仍然仅仅使出五成功力,但招数方面可就变化多端,不似早先一味以五十手大周天神剑应付。

    约莫攻守了五十招左右,忽见银虹陡放异彩,一挥而过。石轩中纵退数步,道:“玲妹妹好厉害,非把我的竹枝削断,不肯罢休。可是你这一招乃是武当派的钟鸣山庄,可不是玉龙剑法呢!”

    朱玲证了一下,道:“不错。由此可见到底是别派的剑法厉害,我得糅合别的家派的绝招才行。”

    他们打得虽剧烈,但因都是内家好手,依然面不红,气不端,更不会出汗。

    回到房中,石轩中在外间床上躺下,道:“玲妹妹,你功力似乎比昔年还弱一点呢。”

    朱玲在内间坦白地应道:“是的,那是因为以前被宫天抚用三阳功打伤过之故。”

    石轩中歇了一下,才道:“待我想想看有什么方法没有,或者是到什么地方去求寻药。”朱玲疑惑地问道:“石哥哥,你心里不高兴么?”只听石轩中答道:“没有。”

    大家沉默下来,朱玲暗觉不安。隔了许久,又听到石轩中转侧之声,于是低声叫道:

    “石哥哥,你进来和我一起睡,好么?”石轩中果然如言进来。他们在床上相拥着,隔着一层面幕,石轩中只好亲亲她的眼睛。

    朱玲幽幽叹道:“石哥哥,你现在和我已有点儿隔膜。”

    石轩中惊道:“玲妹妹,你这话怎讲?我几时和你有了隔膜?”

    “可不是么?你夜夜都睡不安稳,分明是有什么心事,才令你失眠。可是你却不把心事告诉我。”

    石轩中轻轻地舒口气,笑了一下,却不回答。朱玲又幽怨地道:“到底是什么心事?是不是关于我们两人的?”石轩中点头道:“不错。”

    朱玲紧张起来,用心思索了好一会儿,才柔和地问道:“你是不是想起别的女人?”忽见石轩中剔眉一挺,虎目圆睁。朱玲便连忙道:“石哥哥,你别生气。我的意思是说,你可能由我们的关系,因而想到那个名份上是你妻子的李月娟,我知道你为人有始有终,因此想不出什么办法安置她,对么?”

    她说得委婉之极,令人觉得她甚是可怜。石轩中不由得心头一软,道:“竟实告诉你吧,我这几天老是在思索武功上的难题。那天在菩提庵内,清音大师的木佛珠击在我身上,但我却安然无事。当时仿佛是理所当然之事,但现在越想便越模糊和难解。为什么会是理所当然?这个理是什么?”

    他的手掌温柔地抚摸她的秀发,歇了一下,又道:“只要这个理被我参悟出来,那时候便可直上碧鸡山,根本不需要青冥剑了。不过那青冥剑乃是先师遗赠的师门三宝之一,仍然要把它取回来才行。”

    朱玲长长透口大气,突然在他壮健的臂膀上咬一口,道:“你为什么不早说呢?害得我苦想了两三天,头发也想白了”石轩中把她抱得紧紧地道:“等我赢了鬼母之后,便当着天下群雄,宣布和你结为夫妇的消息,你说这样可好?”

    朱玲没有作声,脑海中忽然清晰地想像到一幅景象:石轩中威风凛凛,意气昂扬地环顾着天下群雄。他那英俊的面上,神采奕奕。然后在众人惊赞声中,突然宣布和她结婚的消息。热泪忽然从眼眶中迸涌出来,心头混合着感激、快乐与兴奋等情绪。她不会说话,只能低声地啜泣。

    但听石轩中充满梦幻的声音又适:“我们要找一处山明水秀的地方,自己盖一座房屋,然后我们会有儿女。”

    朱玲觉得幸福从心中流溢出来,良久才道:“石哥哥,你对我太好。我真配不上你”石轩中截住她的话头道:“玲妹妹,以后不准你再说这种话,记着啊!”朱玲又流下眼泪来,轻轻道:“我不是说我的容貌配不上你,因为容貌并不是最重要的。何况还能够改变,我是说,你具有伟大的人格,我在你面前,变得如此渺小卑微”

    石轩中安心地道:“对,你不要再想及容貌之事。我想今晚我暂时不去想那武功的难题,好好睡一觉。”

    第二日,复又踏上征途。朱玲的江湖门槛甚精,悄悄对石轩中道:“石哥哥,看来玄阴教的人已缀上我们的行踪了。不过他们不敢露出行藏,一味鬼鬼祟祟的。我们怎么办呢?”

    石轩中想了一下,道:“玄阴教势力甚大,我们行藏自然隐藏不住。我虽有心把已死的消息瞒住,但已绝无可能。其实我们绝不怕玄阴教下面的人,就怕鬼母亲自赶来。那时候我顾此失彼,略一分神,非死在鬼母黑鸠杖下不可。”

    朱玲细思果有道理,复又想到鬼母现在已知石轩中武功之高,无人能敌。因此除非不闻不问,否则一定亲自出手。想了一会儿,便道:“那么我们只有一法,便是一旦鬼母出现,我便尽可能设法先走。反正我们目的地是关外长白山,如在前站等不着,到长白山麓总会见到。你看这样可好?”

    石轩中怜惜地忖道:“她本来也是个骄傲性子的人,但如今为了我的缘故,便丝毫不曾想及逃走可耻。”口中连忙答道:“只要你不被他们拦住,我没有后顾之忧,定然不会伤败在黑鸠杖下。”

    朱玲道:“可是你得先答应我,绝不恋战,可走便走。谅我师父不会穷追。”

    石轩中犹疑片刻,仍不作答。

    朱玲叹口气,道:“对不起,我不该迫你这样做,我知道你爱惜名誉比生命还重。但求你届时不要为了我的缘故,以致心神分散。试想你若有不测,我纵然幸免,但活着又有什么意思?你只要答应我,若然碰上我师父,必定竭尽所能和她周旋,这样我也就放心了。”

    石轩中慨然道:“玲妹妹,只有你是我唯一的知己。我一定会尽我所能,和鬼母决一死战。”

    他们各有坐骑,此时并辔前走,傍夜时马力已疲。

    朱玲提议道:“横竖一路都是小镇,我们不如乘夜赶路,下马步行。天明时可赶到开封,然后才休息。”石轩中知她有意尽力甩脱玄阴教的跟踪,不忍拂她好意,便就应允了。

    两马虽没载人,但比起来他们的脚程,仍差得远。黎明时抵达开封府,两马已疲累不堪。朱玲一路动脑筋,仍然苦无善策。入城之后,便去投店。他们这么早便住店,倒教店家怀疑起来。

    朱玲唤店伙进房,先塞给他一锭银子,然后道:“我们可能忽然上路,但如有人问起,你只说我们还在房中休息。还有那两匹马,暂时寄存在你们店中。”

    那店伙见到那锭白花花的银子,不禁眉开眼笑,连连道:“客官吩咐便是了,小的哪敢受此重赏?”

    等店伙走后,石轩中奇怪不已,忍不住问道:“玲妹妹,你这么做,不啻先知交阴教的人,叫他们连夜追踪。”

    朱玲笑一下,道:“好哥哥,你暂时闷在葫芦中吧,我们先休息一会儿再说。”

    两人躺在床上,休息了半个时辰。朱玲突然起身,推醒石轩中,道:“石哥哥,我们可以起程了,等今晚才好好休息。”

    石轩中一面起床,一面道:“你的军令我自然要服从,可是你能不能稍为透露一点?”

    朱玲想一下,便笑道:“听你说得这么可怜,好吧,我不妨透露一点。便是此刻这开封府四门俱有玄阴教徒在监视每个出城的人,你信不信?”

    “我信,但却想不出道理来,当然玄阴教的人会在四门把守,但你如何能肯定现在已在把守?”

    朱玲轻笑一声,道:“你以为那店伙不会被玄阴教控制么?告诉你,玄阴教在这一方面,布置得十分成功。尤其在这关洛一带,没有一间客店不在玄阴教势力之下。”

    石轩中哦了一声,站起身来,耳畔犹自缭绕着她方才的轻笑声,心头忽然泛起朱玲从前千娇百媚的容貌,但他忽然惊惕忖道:“我何必记住她从前的容貌?那不过是浮生幻影,转瞬即逝。最要紧的是她那颗心以及那如海深情。”

    “石哥哥,你在想什么?”

    他矍然惊醒,忙道:“啊,没有什么,你少出些谜语,我就不想什么了。”

    朱玲对他细语一番,指手划脚。石轩中听了,却现出为难之色,道:“玲妹妹,我怕弄不来呢。”

    朱玲侧头微忖,片刻才道:“好吧,最后等我来问,现在我们快走。”

    两个步出房外,只见那店伙正在院落门口。朱玲向他吩咐道:“现在我们出去,你不可对任何人提起,只说我们还在房中。还有那两匹马,暂时存放在你们店里。”

    那店伙诺诺连声。石、朱二人匆匆出了门,沿大街向北门走去。晃眼间已到大街最热闹处,石轩中极快地折入左边横街,朱玲却折向右边横街。

    石轩中转入横街之后复又左转,即是向着客店走回去,但却是客店后面的另一条僻静小街。他走得甚快,虽然是一步一步地走,乍看与常人无异。但细细瞧时,便可发觉他每一步都跨出寻丈,脚底方始着地。瞬息间已经过客店。街道向右边弯曲,他走到转角上,已看见那店伙的背影就在前面七八丈处。

    石轩中不消几步,便赶了上去,伸手拍拍那店伙肩头。店伙回头一瞥,登时面色大变。

    “跟我回店!”石轩中沉声说,剑眉下面的一对虎目,射出震慑人心的威光。

    店伙面色越发灰白,突然双膝一软,便要跪在地上。石轩中微微一抬手,便把店伙整个人托住,无法跪下。石轩中又沉声道:“你敢不听我命,那是自讨苦吃。”

    店伙忙道:“石大爷手下开恩,小的绝不敢和您作对,都是奉了上头的命令”

    石轩中懒得罗嗦,回身先走。不一会儿已到客店后门,便和那店伙一道进去,命他一同在上房中等候。等了老大一会工夫,还不见朱玲回来,他便有些不安起来。付道:“莫非鬼母已亲自赶到,恰好碰上玲妹妹?但鬼母不会来得这么快吧。”

    房门微微一响,石轩中立刻瞪目凝视。心想如是玄阴教的人出现,管他是那一个非将之生擒活捉不可,木门呀地推开,人影一闪,竟是朱玲婀娜地走进来。石轩中登时松口大气,问道:“你怎的去那么久?害得我胡思乱想起来。”

    朱玲闻言止步,那道澄澈乌亮的眼光,一径凝定在他面上。良久,才深深叹口气道:

    “石哥哥,你对我太好啦!”石轩中只微笑一下,如不是那店伙在旁边,他知道自己一定会把她拥在臂中。

    朱玲眼光移到那店伙面上,便改用阴沉冰冷的口吻道:“我早算准你会急急去报告我们离开的消息。虽然四门都有人把守,但你仍然非跑一趟不可。”

    那店伙面无人色,结结巴巴地道:“小的该死小的该死”

    “哼,想死还没那么容易哩。”朱玲又道:“我且问你这开封府中已有什么人赶到?”石轩中忽然奇怪地转身走入内房中。朱玲暗暗叹口气,举手把面幕解下。

    那张丑陋可怖的面孔忽然露出来,可把那店伙骇得差一点儿失声大叫。

    朱玲阴森森地道:“你如敢不说实话,我教你尝遍地狱里的酷刑滋味。”

    那阴森寒冷的声音,配上丑怪的面孔,越发令人感到恐怖。店伙额上冷汗像黄豆般大小,沿着脑瓜子直流下来。他倒是想快点儿说出来。无奈舌头僵硬,空自张大嘴巴,却没有言语。

    朱玲把面幕又戴上,那店伙才呐呐道:“听说是西门香主和郑香主驾到”朱玲听了不由得怔住。石轩中在内房侧耳而听,也发觉朱玲怔住。便走出房去,柔声道:“玲妹妹,你先打发这厮,别的事慢慢再说。”

    朱玲这才惊觉自己不该愣住。偷偷觑石轩中一眼,只见他神色丝毫不变。心想石轩中一向十分坦白直率,如果不悦,定然流露出来。当下对店伙道:“总算你说了实话,因此权且饶你一条狗命。现在可去告知他们,就说我们两人,此行乃是要赶关外办一件事,暂时不会上碧鸡山去。叫他们毋庸惊扰,可听清楚我的话了么?”店伙忙忙把她的话复述一遍,朱玲便把他赶出房去。

    朱玲忽然想起早先之事,便不安地回头瞅住石轩中。

    石轩中坦然微笑道:“玲妹妹,西门渐对你那么好,如今追踪而来。你闻讯而不安,乃是人之常情,何必怕我不悦呢,我们快点儿离开,也许不会和他碰头。”

    朱玲感激地道:“石哥哥,你对我太好了,但愿我生生世世能够跟随你服侍你。”

    石轩中道:“我们不必说这种感激的话。对了,若果真要碰上他们,你最好赶快落荒遁走,然后绕到前头的大站等我。”

    朱玲点点头,现在她的困难已经解决了。因为她觉得西门渐到底对她一片真情。这次鬼母不杀死她,主要就是西门渐的一面软求,一面又表明心迹,告诉鬼母说如若朱玲被处死的话,他也跟着自杀。鬼母为了这个爱徒,只好放过朱玲,并曾将内情坦白告诉她。

    因此她想象到一旦石轩中和西门渐拼起来,她怎么办呢?当然她一定偏帮石轩中,可是到石轩中一剑戳到西门渐心窝时,她能让这场惨剧发生在眼前么?她能不能出手阻止石轩中?怕只怕她出手阻止,石轩中一时误会,含怒拂袖而去,那时她还能活下去么?

    现在石轩中提出这个办法,可就解决了一切。假如石轩中觉得不能容许西门渐活在世上,她只要不是亲眼目睹,也就可以拉倒。当下朱玲放心地笑道:“石哥哥,你猜刚才我碰见什么事?你一定猜不到,我碰见那狂妄自大,目空四海的于叔初。”

    “哦,这个老妖怪么?”

    “慢着,可不是他本人,而是他手下的人。”她又笑了一声,继续道:“那东海碧螺岛主于叔初,居然命人掳了一妇。”

    石轩中大怒道:“那还得了?他们在什么地方?你可曾把那受难的少妇救了?”

    朱玲道:“没有,但我有我的道理,而且我也把那些气焰迫人的狗腿们重重惩戒一番,我折入横街之后,又转入另一条街道。正往回走,忽见一辆马车如飞驰过。马车上前后一共四个衣服华丽的大汉,都挂着长剑。我走得甚快,那辆马车赶了好一会儿,才赶上我。忽然听到马车上的汉子们大声谈论我,说的话令人生气。

    “我细瞧那辆马车一眼,便看出蹊跷。车厢帘子都严密地垂盖着,显然车内必定载有可疑之物。可是我追上去,拦住马车。这时恰好已转到一座庙前,四周没有什么人。他们都傲然跳下车来,我过去使出游魂遁法,一人给他一巴掌。然后撕开车帘一看,原来是一个美丽少妇被捆住双手双足。这一回我可就真的发怒了,正好他们已知势头不佳,都掣出长剑。四个人各按方位一站,气派倒是不小。我却不立即动手,先喝问他们来历。但他们不肯回答,于是我开始动手。一入他们剑阵中,发觉这个阵势威力颇大,每每是两个人一齐出剑,加起来才算一招。而这一招正好补他们功力不足的弊病,化腐朽为神奇。”

    “天下间以剑著称的家派虽不少,但像他们这等辛辣精妙的剑招,一望而知乃是碧螺岛的剑法。我纵出圈子,然后发出四支金针,都打在他们右碗的太陵穴上。那四人手中长剑握不住,纷纷坠地。他们都急忙用左手去拔金针,我又了打出四支,分别打在他们左手手背上。然后我大声说,我的金针不能随便乱拔,他们必须回去找到于叔初,由他出手拔出来,才可免却一死之危。他们一听居然看得出他们是于叔初的手下,知道我不是等闲之人,那还敢动手拔针?”

    “这时我便问他们这个少妇被绑着架走之故。他们不敢不答,我才知道于叔初因要寻这少妇丈夫的晦气。据说是个黑道中人,却不知藏匿何处。于叔初不耐久等,便派他们去把少妇强截来,迫她丈夫出面。于叔初昨日已到了这开封府西面三十里左右的天一园,故此他们如今把这少妇送去。”

    “我听了这些话之后,因想于叔初乃是当世有名的剑客,当然不至于做出下流勾当。他的私事我不能乱管,所以没有救下那个少妇。那四个大汉死罪可免,活罪难逃。那四枚钉在大陵穴上的金针,超过一刻之久尚不拔下,右腕终生酸软无力,等如残废。我想这一手也够于叔初受的了。”

    石轩中剑眉暗暗一皱,为的是不喜欢朱玲出手太辣,不过他又不好多说,便笑道:“他们固然够受,但你想于叔初的为人,可是能够忍气的么?我们这一路出关,非让他追上来不可。”

    朱玲何等灵慧,见他剑眉一皱,已知他为了什么原故。自家忽然也出了一身冷汗,俯首想道:“前些日子我在菩提庵,静寂中已曾想到此生独多舛难,必与出手毒辣,积下恶孽太多有关。如今幸而上无可怜,和石哥哥重聚,怎可又妄结恶孽呢”

    只听石轩中温柔地道:“你千万别误会我的意思,碧螺岛主于叔初虽然厉害,但我们可不怕他。而且他自诩剑法天下无双,我们早晚也得碰碰。”

    “石哥哥,你不必为我分说了。唉,自从我们分离之后,我淹没在那无边苦海中,直把我磨练得全无脾气,怯懦软弱。本来这样甚好,我一个女流,何必争强斗胜呵是如今一回到你身边,我又像是拾回了生命和青春,昔日故态都回来了。我知道你不喜欢我出手毒辣,以后我会永远记住,绝不再犯石哥哥,请你原谅我的错误。”

    石轩中把她抱起来,怜爱地道:“我们虽是两个身体,但其实已合为一个整体,还有什么原谅不原谅呢?现在我们动身了吧?”

    她快乐地颔首,道:“可以动身了,最好能够碰上雪山雕邓牧,这样我们出关之事,便稳可以传到我师兄们耳中。”

    不久,他们步行出了北门。走了一程,黄河已横直在前面。滚滚浊水,仿佛从天上流下来。这时渡河的人甚多。朱玲领着石轩中,不去搭乘渡船,却另行雇了一艘,命船家逆流而上。

    石轩中甚为惊讶,心想难道朱玲真个要和他一道上碧鸡山去。

    大约摇了半里路,朱玲移到船后,突然抽出太白剑,厉声道:“船家,你如若要命,须听我命令行事。如敢跳水,”希望逃生,不妨试一试看。”

    那船家面青唇白,呐呐道:“玲姑娘小的不敢!”

    她冷笑一声,道:“既然你知道我们是什么人,那就最好不过。现在立即尽力摇过对岸去。”船家唯命是从,把一身吃奶之力都使出来,直向对岸摇去。

    石轩中微笑想道:“玲妹妹爱闹玄虚。反正除了鬼母之外,如今已没有谁敢来拦阻我,何必这样费事。”

    船行两箭之遥,朱玲突又下令道:“即速回头向岸边赶去,如有延迟,取你狗命。”

    那船家久闻白凤朱玲的毒辣名头,登时满身大汗淋漓,掉转船头,舍命往回路摇去。

    朱玲对石轩中道:“我料定大师兄一定兼程赶来。你一上岸,立即向开封赶去。渡口上的人虽然立即急报我们回头之讯,但多半不及你快,因此半路上有可能会碰上他,我不上岸了,就在对岸的渡头等你,如果不见我,便到前一站封卸晤面。”

    石轩中笑道:“且看你这个军师的妙算会不会落空,我一上岸,便放开脚程往开封府赶,对么?”

    转眼间船已离岸不及五丈,石轩中道:“我可以去了,节省一点儿时间。”说罢,在朱玲纤手上吻一下,突然跃出船外。他的轻功举世无双,宛如一头大鸟,凌空飞渡,飘飘然落在岸上。

    这边朱玲瞧着他的背影消失之后,便命船家摇到对岸上。

    且说石轩中放开脚程,疾如奔马,也不管大路上的人惊诧而顾。眨眼间已快到城门,只见前面一个高大身影,迎面而来。他佩服地嗟叹一声,忖道:“玲妹妹的神机妙算,果然高明,那不正是西门渐么?”

    西门渐看见石轩中时,彼此相距已不及十丈。他真不敢单独和石轩中动手,可是此时已无法躲避了,只好硬着头皮,站在路边等候。

    石轩中纵到他面前,朗声笑道:“西门渐香主别来无恙,想我石轩中居然尚在人世吧?”

    西门渐横下心肠,厉声道:“亏你还有面目活着。本座且问你一句,那九指神魔褚香主,可是你杀死的?抑或又是以前害死车香主的那个主儿干的?”

    石轩中脑海中泛起仙人剑秦重和袁绮云的影子,心想他们的确厉害,竟敢在玄明教势力范围内,把九指神魔褚莫邪杀死。当下昂然答道:“我虽知道是谁干的,但你们可把这笔帐都记在我身上。”

    “废话。本教自会查明凶手是谁。只要知道不是你,可就等如查出了一半。”

    石轩中心中暗笑,因为他知道仙人剑秦重和袁绮云已赴关外,跟着便到西海青丘洲去,根本不复现身中原。玄阴教纵然势力广布天下,但似这等仇人上哪儿去找?

    “西门渐,你不须紧张,看在玲妹妹份上,我不和你动手。你可以归报鬼母,就说石轩中自身有要紧的事,要赴关外一趟。等我回来之后,才通知她什么时候再战一次。”

    厉魄西门渐听他提起朱玲,为之妒火焚心,但这个敌人又惹不起。他平生哪曾受过这等气。狞吼一声,随手一掌,把道旁一颗径尺粗的大树击断,枝叶震飞得满天皆是。

    石轩中劈出两股掌风,把满天树叶都吹到远处。

    “还有一点,便是你们无庸跟缀我的行踪。我石轩中说一句算一句,绝不会偷偷上碧鸡山找鬼母的晦气。假如不听我警告,再度相逢,你想全身而退,可就不容易了。其他的教徒也是一样,我不会再留情。”

    厉晚西门渐无法发作,只在咽喉中咆哮一声。忽然一条人影如飞奔到,轻功之佳,令人刮目相看。石轩中目光一掠,已看出那人正是雪山雕邓牧。他以前在京师时,因身负内伤,不便动手,曾经得到邓牧义女李蕊珠庇护,因此他对雪山雕邓牧时存相让之心。

    雪山雕邓牧匆匆赶到,突然问道:“石轩中,你可认识我的义女?”

    石轩中楞了一下,十分奇怪他何以会有此一问,但他不能撒谎,便慨然道:“不错,我认识她。”

    雪山雕邓牧仰天冷笑道:“以前三番两次,你剑下留情,本座已知道大有蹊跷。敢情是为了我义女之故,石轩中,本座此言可有诬赖你?”

    石轩中虽不知他有什么事,但所言乃是实情,便点头道:“不错”

    雪山雕邓牧掣出锋利无匹的缅刀,一泓寒气,缬眼失辉,口中大喝道:“石轩中,今日本座要仗着这口缅刀,和你拼个生死。”

    石轩中手中无剑,但并无惧容,皱皱眉头,想道:“我不知道什么地方得罪了他,以致要和我拼命。”心头忽然泛起李蕊珠的倩影,最使人难得忘记的,便是两边玉颊上的两个酒涡。

    厉魄西门渐心中暗讶,不知邓牧是怎么一回事。但他可以放心的一点,便是看出那石轩中为了邓牧义女之故,一定不会伤他性命。当下退开一旁,静观这件事演变的结局。

    雪山雕邓牧纵上半空,然后盘旋而下。缅刀起处,一缕冷风,直扑石轩中左颊。

    石轩中知道雪山雕邓牧以轻功见长,莫看他身形已向下猛扑,但只要自己后退闪避,则邓牧尚能借那半口未发的真气,身躯后升,跟踪急扑。但若用兵器抵挡他的缅刀,一来有被削断之厄,二来邓牧尚可乘机借力盘旋于空中猛攻不休。心念一动,便凝立如山,动也不动。等到刀尖只差寸之微,便到达面颊时,突然向后一仰,移开寻尺。却见邓牧的缅刀电掣也似直向他胸前戳下,刀尚未到,寒气已侵肤泛骨。

    石轩中本来一掌当胸,守护着前胸。可是雪山雕邓牧的缅刀,非凡兵俗器可比,石轩中掌力虽强,也不能硬封。眼看难逃一刀之厄。

    厉魄西门渐心方微喜,忽又变色喝道:“邓香主注意他的手指。”喝声末歇,只见石轩中圈指一弹,不知如何这般巧妙,刚好分厘不差,弹在雪山雕邓牧的刀尖上。静地微响一声,只见一道白光破空飞起。原来邓牧手中缅刀,竟然禁不住石轩中区区一只指头,居然被弹中后飞上半空。

    雪山雕邓牧羞愧凛孩,兼而有之,心神一乱,身形突然下坠。可是他到底也是名震一方的老魔头,方自下坠,已忽然惊觉。百忙中蓦地一脚踢向石轩中面门。

    石轩中奇快绝伦地一掌拍出去,邓牧忙忙缩脚,忽觉一股潜力返涌到脚底,不由得借力往半空一拔。呼的一声,竟然飞起两丈之高。恰好见到缅刀那一溜白光,从面前斜掠下坠,疾地一伸手,正好把缅刀接在手中。

    刀一入手,这个老魔头便突然醒悟,心中长叹一声。暗忖石轩中不但武功高强,世罕其匹,为人更是温厚多情。适才不但没有乘机向自己下手,反而暗助一掌之力,使他刚好及时把脱手兵器取回。以他这种人品,义女李蕊珠如是落在他手中,绝对不能受到委屈,虽然在情理上说不过去,但有什么法子?

    等他飘身下地,厉魄西门渐已大声道:“邓香主,请勿再逞强出手,以致有违教主命令。”雪山雕邓牧顿脚一叹,道:“石轩中,你快走吧。”

    石轩中朗声一笑,道:“既然玄阴教主鬼母有令,不许你们与我动手,我何须急急离开?同时我必须弄个清楚,便是邓香主你何故提及令媛?石桌不过昔年曾在京师,夤缘见过李姑娘一面。蒙她没有声张,故此行迹不会败露邓香主及褚莫邪之前,是以感恩于心。但事隔数载,至今未曾和李姑娘相逢。邓香主忽然动问,石某因想这等事最易滋生误会,不但于石某微名有损,对于李姑娘的名节更有攸关,邓香主如想弄清此事,务请坦诚见示。”

    厉魄西门渐虽然极之妒根石轩中,纵然把他剥皮拆骨,也难消心头之很。但在另一方面,他却极为钦佩石轩中这种光明磊落,风骨铮然的为人。这时忍不住也道:“石轩中既然说未会过令媛,邓香主大可相信。”

    石轩中突然微怔,深深凝视西门渐一眼,心中涌集各种情绪。

    他明白一个人被朋友赞赏推许和信任,并非难事,可是能够合敌人(尤其是深仇大恨的敌人)所信任,可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因此他知道自己的为人行事,已经算是十分成功。

    同时他也发觉到厉魄西门渐的优点。不论他是何等邪恶狠辣,杀人如麻,血腥满身,但他仍然有是非的观念。也许有一天,他会因这一点人性而皈依善门。

    雪山雕邓牧道:“本座的义女早于三年前,嫁与高岩为妻。高岩以前本是世家子弟,只因嗜武,双亲亡故之后,便因练武而散尽万贯家资。不过总算练了一身出色的武功。其后虽入了黑道,但本座见他不似其他的江湖人物,颇能洁身自好,才把义女嫁给他。但今早他遣人星夜从冀南驰来,告知本座说,我那义女忽然失踪。他因有事出关,已离家月余。房中一切都井井有条,毫无紊乱之迹,也没有任何明显线索。仅在大门外的阶上,留有一个剑口。

    竟是有人以无上功力,运聚剑尖,直插入石阶中,其深竟达半尺。”

    “本座闻报,因知我那义女为人甚是机警,如若不是熟人,不会设法留下线索。可是她和高岩平素伉俪之情甚笃,谁能挟她离家远走。同时那道剑痕令人疑惑。当今之世,你石轩中无疑可以办到这一手。因而从以往你手下留情的迹象,推想你必定认识蕊珠,也唯有你这般人品,足可以使蕊珠心甘情愿地跟你离开,因此本座认定是你所为。”

    石轩中忙道:“幸亏大家当面讲明,否则我永远含冤不白。石某曾受李姑娘之恩,这件事可要我略效绵薄么?”

    雪山雕邓牧尚未做声,厉魄西门渐已厉声道:“本座自会与邓香主共同查明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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