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脑子都是袁德芳那冷嘲热讽的剑眉星目,和似笑非笑的宽嘴薄唇,以及高傲得不可一世的挺直鼻梁,还有他总是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转身而去。她从来没见过像他这样的人。
“因为他大哥被人暗算,受了伤,所以只好留在北京,而我听他说过要将我们送到史可法大人那儿。”何新笑了笑,为了不让她担心的又加了句“不过,公主你放心,有满人的军队在保护他们,所以不会有事的。”
“唔?”朱颜以为自己听错,想更确定的问他“你说,有满人的军队保护他的家人,为什么?”
何新老实的回答“其实我也不是很清楚,好像是因为袁公子的大哥的关系吧。”
朱颜不由得疑虑袁德芳的身份。对明朝人来说,闯军只是一场叛乱,而满人则是异族敌人,假如袁德芳是通敌的奸细,那么他冒险送他们去南方,莫非有不利于明室的企图?
朱颜正犹疑不定时,袁德芳施施然的牵着马回来,看也不看他们一眼的说:“休息够了没?休息够了就准备上路。”
那匹马的背上还驮了好几捆长长的青草,青草里头还伸出了许多黄的、白的小野花。
“何新,你过来帮忙把这些野草卸到车子里铺好。”袁德芳面无表情的说。
何新顺从的开始动手,铺到一半时,他突地会意,笑着跟朱颜说:“公主,铺上这些青草后,坐起来应该就不会那么痛了。我不是跟你说过袁公子心肠很好,只要他做得到的,他一定会尽力帮忙。”
这些话相信在架车辕的袁德芳也有听到,朱颜静静的瞧他,但他还是面无表情的做事,看也不看他们一眼,好像他们怎么说他、怎么看他,他都不在乎。
朱颜想到他说不定是通敌的汉奸,坐在柔软又香气清新的草堆上,心里头百味杂陈,剪不断,理还乱。
行进后没多久,袁德芳却自顾自地笑了,像个调皮的小孩子似的,后来何新居然也不明所以的跟着笑。
“你怎么也跟着我笑,你知道我在笑什么吗?”袁德芳问何新。
何新愣了一下才笑说:“不知道。”
袁德芳朗笑起来“你看你们两个静静的坐在草堆,像不像两只正在孵蛋的小母鸡?”
何新看看朱颜,颇有同感的掩子邙笑。
朱颜却愀着脸笑不出来,何新因此尴尬的低下头去,袁德芳却笑得更开怀,他以为她只是不甘心被消遣,所以正在闹公主脾气,这是他这趟旅程仅有的娱乐方式,却不知此刻朱颜心中另有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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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前为了照顾朱颜,又因为只有一件披风,所以都是袁德芳抱着她睡觉,又因为马车目标大,怕睡在里头不易生警觉,于是他们都离着马车远些睡地上。这一夜,朱颜意识清楚,又坚持自己的主张,于是她便一个人睡在马车内。
半夜,又梦见那花海上升淹没得人窒息,朱颜惊醒,想起袁德芳老是要捣着她的嘴,说她总是惊声尖叫,不知道自己刚才可否有发出声音?不过,既然没人理她,那就表示她刚刚并没有惊动任何人。
她看到里着自己的那惟一一件披风,想到睡在地上绝对比睡在车厢中冷许多,他却还把他的披风让给她盖,而他又是何时帮她盖上的?她一点知觉也没有。
现在又是什么时候呢?
她发现自己像白痴一样,什么事也不知道。
朱颜掀开布帘,天虽未亮,但是最黑暗的时刻已过去了,干脆便起身爬出车外,有意无意的朝四下寻觅某个人的身影。
何新蜷缩在附近的地上熟睡,朱颜本来想把披风拿去还袁德芳,临时决定帮何新盖上。
后来她在一处往下可俯瞰河谷平原的坡地发现袁德芳,那个地方收览淮河有如一条长龙蜿蜒横亘,东方的旭光染上河面点起金色的鳞片般闪烁。
他没有回头,甚至连动都没动,但是朱颜猜他武功既然那么好,一定已经发现她的到来,于是她大大方方的走过去,依然想要亲口问他,他救她又护送她是有何居心?他又是何人?
待日头跃出河口,朱颜依然不开,也不知该怎么问。
或者是她并不想知道一切的究竟?她才从浑沌中醒来,之前她是个无忧无虑的公主,浑沌之后她还有些弄不清楚自己何去何从?
如果什么都不去理解,有如此刻的晨曦,有点儿清楚,其实很模糊,那一切便会简单得许多。
渐渐的,曙光破晓。
“你到底想跟我说什么?”袁德芳果然早就发现她了,但仍旧冷漠倨傲的头也不回“想说什么就快点说吧,过了河就是史可法的营地,把你交给他之后我们就要分道扬镳。”这是他今晨才发现到的惊喜,不过也算是预料中的事,史可法果然挥师北上,意图光复河山。
“你要去哪儿?”朱颜脱口而出。
他意外的回头看她,笑答“关你什么事?”
这句话当然令她又羞又恼,于是想起来意“我问你,你究竟是谁?为什么你会救我,又肯冒险护送?”
袁德芳笑容依然,语气却变冷了“因为我无聊,因为我喜欢自找麻烦。”
朱颜兴师问罪的绕到他前头,毫不加修饰的问:“你跟满人有什么关系?为什么你的家人可以留在北京让他们保护?”
袁德芳阴郁的眯了眯眼,马上想起昨日午后她的神色不豫,原来是在想这件事,八成是从何新那傻小子口中问出什么端倪,又主观的自己下结论。
他才懒得跟她解释。
“你是不是想借护送我的名义,潜入金陵替鞑子搜集情报?”
袁德芳只是冷哼一声,他这一生遭人如此怀疑也不是头一回了,要是在乎的话,早就气死了。
忽然问,朱颜又不想知道真相,怕答案是她并不想听到的。
天色又亮了些,袁德芳站起来,低头靠向她的脸,恶意的笑着说:“既然被你发现了,那从现在开始,你最好小心一点,说不定我会杀你灭口,管你是不是公主!”
朱颜不由自主的向后退两步,脑子里一片空白的跑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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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中午不到,他们便过了淮河,被迎进史可法的营帐后,一群人不由分说便向何新行君臣大礼,直呼“太子殿下,千岁千千岁!”
何新想躲又躲不开,急得脸红眼眶湿。
袁德芳好笑的忙喊停“大人,您误会了,这位是公主身边的何公公。”语毕,指着朱颜介绍“这位才是公主。”
原来是传令兵口口相传传错了,又因知皇上已崩,大将们期望新主快快登基,所以才会以为是皇太子来了,史可法等人感到有点失望,但还是迎见长平公主,接着又紧紧追问袁德芳。
“袁公子是否知悉太子的下落?”
“在下不知,不过曾听说在皇宫被陷之前,皇上已命人将太子及另外两位皇子送出宫。”袁德芳必恭必敬的答。
朱颜冷眼旁观,心里想,原来他并不是真的那么桀骛不驯,还是很会装模作样。
“唉!”史可法叹口气,就怕群龙无首,难固国本。
“大人,要是找不到太子,那金陵那群人想扶立福王登基,不就挡也挡不住了?”史可法的副将史德威上前说。
埃王的父亲和崇祯的父亲是亲兄弟,算起来是朱颜的堂叔。袁德芳一听下任皇帝要由福王朱由崧继任,忍不住嗤之以鼻。
史德威皱眉“你哼什么?”
袁德芳仍笑“天下人皆知前任福王既贪又湿,当年整个洛阳城饿死了一大半百姓,他却肥得连自己的房门都进不去,你想他生养出来的儿子,会比他更英明吗?”
“放肆!你想造反吗?”史德威喝斥,然而眼底下却有一抹笑意。
朱颜心想,他这会儿又出言不逊了,他还当真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
袁德芳仗着艺高胆大又没牵挂,所以从来就很随心所欲“在下没空,我还得赶去洞庭湖,替我大嫂的亡父归葬呢。”袁德芳这次南下,也不光只是护送公主,顺便还要帮他留在北京的大嫂完成归葬父亲的心愿。
大家一听明白他的意思是要就此离去,都有些愕然,而朱颜更是没想到他竟然真的说走就走。
“袁公子,你不会现在就急着走吧?”本来何新没有说话的资格,但是他实在是天性纯真,就跟个孩子似的,舍不得跟袁德芳分别,且这些日子以来,依赖他惯了。
袁德芳当他是弟弟般的拍拍他的头“没办法,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再说死者为大,当是早早入土为安,以慰中心灵。”
何新又红了眼眶“那你会再回来找我们吗?”
他笑说:“等我办好事,你们大概也去了金陵,到时候你们也就恢复原有的生活秩序,而我一介草民,恐怕想见你们也由不得我。”
他这些客套话是说来安慰何新幼小的心灵,但是朱颜听得出来他才不屑有这种牵扯。
史可法观察他好一会儿了,觉得他内蕴丰华,才能胆识兼具,于是有意网罗“袁公子,归厝亲人的大事完毕后,何妨再来一叙,此时正当国家用人之际,正可以一试身手。”
袁德芳迅速瞟了朱颜一眼,以为她会忍不住说出自己的想法,然而她只是直勾勾的看着他,眼神里并没有警惕的意味,反而有又哀怨、又恼恨、又担忧的情绪在。
恩怨相尔汝,千里不留行,推手从此去,无泪与君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