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敢出口对他质问,为什么他说过的话不算数?
“哦,不对。”
她复述他的话,以为多讲几次,认清事实,失望感会稍稍减轻。
“想看歌剧的话,你必须身穿礼服。”
“我们马上回家换。”她像个心急的小孩。
“回家再赶过来,来不及入场。”
“那就没办法了”
咬咬唇,她不懂得抗议、不懂得发无赖脾气,只好吞下失望。
“谁说没办法?”他说。
再抬眼时,她充满崇拜,她的崇拜让他觉得自己像个英雄。
在一手建立自己的事业王国时,他不觉得自己是个英雄;在获颁杰出企业家时,他亦不觉得自己了不起。但在她眼中看见崇拜信任时,他真的感觉自己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这实在很诡异,但他阻止不了这诡异的成就感自心头窜升。
拿起手机,拨下号码,一串串流利的法文自他口中溢出。
香榭里舍上的精品店在六点半就打烊了,但亚瑟的一通电话,替他们招来了一批服务人员。
半个小时不到,一袭淡紫色的高腰丝绸礼服便穿在慕心身上,微露的颈项上,紫色水晶正闪耀光芒,她的美丽让所有人惊艳。
几个狗仔队跟着进了剧院,在两人身后跟拍他们的照片,亚瑟注意到了,却假装没看见,他和她笑着交谈,缓缓走过阶梯,往二楼包厢走去。他相信过了明天,那些对慕心不公平的报导会获得些许平反。
至少今晚她证实自己不是哑巴、性格不乖戾,而且美得撼动人心。
他们看完蝴蝶夫人后,到附近一家“和平咖啡馆”喝咖啡,慕心脑猴,毋萦绕着蝴蝶夫人的悲泣故事。
“知不知道,这里为什么叫作和平咖啡馆?”亚瑟问。
“我不知道。”
“这是很有名的咖啡馆,因为戴高乐将军的军队在攻进巴黎时,在这里喝下第一杯咖啡。”亚瑟说了典故。
“明明是战争,却取名作和平,强词夺理。”
第一次,他自她口中听见批评,这是不是进步?
不管怎样,慕心的“有意见”让他满意,至少她不再是空有美丽却无灵魂的傀儡娃娃。
“很多时候,战争是为了争取和平的必要手段。”
“哦!”她点头附和他的说法,瘪下的嘴角代表她不苟同。
“你说话啊,我想你的哦是为了让我满意自己说服了你,但你其实并不赞同我说的,对不对?”
“你可以看透人心?”她讶异。
“我看不透复杂的人心,但你的心简单清澈,谁都能看分明,把你的想法告诉我。”
“我觉得战争总是带来悲剧,生离、死别、痛苦、折磨,付出这么多的代价,所换得的东西真的值得吗?”
“要是没有改革人士的努力,说不定我们还是生活在阶级制度里,贵族永远有权利奴役仆人,国家的大事永远是少数人决定,这样子,你觉得公平吗?”亚瑟反问她。
“可是在那个阶级时代里,很少纷争、很少意见、很少有人为自己的权益伤害别人。”
“你的说法太消极,如果你是受伤害的那一个,你可以永无止尽忍受所有欺压吗?”
“欺压?刚开始也许会痛苦,但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
“你”他想起来了,若长期被禁足不叫作欺压,还有什么东西叫作欺压?她在描述的是自己的生活经验。
“在中国有种观念叫因果轮回,我们这辈子受的苦、挨的罪都是上辈子犯了错的结果,我们不要觉得不平、不要心生怨恨,应该以一种开朗的态度欢快接受,等罪还清了,生活就会清朗光明。”
“我不理解你们中国人的观念,不过听我说,那是错的。当有人想欺负你的时候,你应该挺身应敌,再不去找个人帮你,不应该说什么欢快受,知道吗?”
“有人欺负我,代表她欠下我一笔,下一世她势必要还我,有什么关系?”
“你之所以受欺压,就是因为你的态度告诉别人,你是可以接受欺负的,反正那些无聊的轮回观念会逼你接受。”
这一夜,在和平咖啡馆里,他向她传播不和平观念。
他要求她改变处事态度、改变消极,她不晓得自己能做到几分,但她认真听他说,听他对她的关心一点一滴在话语中流露。
从凯旋门到协和广场,这段路上有许多精品店,从香水珠宝到高级服饰,他们一路走、一路买。
他们到圣杰曼区喝咖啡,从最有名的双叟咖啡喝到最浪漫的花种咖啡。他们天南海北的聊,他灌输她积极进取的意念,她告诉他生命轮回;他教导她品味人生,她向他提倡心灵纯洁。
他们到大皇宫,小皇宫看美术展,他们在协和广场骑单车、打球,在圣路易岛上,他们手牵手,漫步在古老的房舍前。
他喜欢贴近她、喜欢她对自己的全心信任,更喜欢当她眼中的偶像英雄住她的手、环起她的腰,他最喜欢的,还是她成为他的一部分。
棒着一条塞纳河,彼端的热闹与此端的宁静相互辉映。
“母亲说,你和大家都处得很好。”亚瑟说。
“那是因为我不擅长燃起战火。”她用他的观点,回答他。
“哈!你是个好学生,你已经学会反驳,很快的,你就会向和你对立的人开炮火。”亚瑟对着她大笑。
“我才不会。”
“别否定得太快。”
“其实我和娜莉小姐,不太能够相处。”慕心说实话。
到目前为止,她只能躲着娜莉,痹篇尴尬。
她能理解娜莉的愤怒,能理解自己的出现如何颠覆威廉斯家的生态,娜莉生她的气,绝对有理由。
“我和娜莉在一起很多年了。”
“她是你的初恋吗?”
“不是,她是我第一个情妇。”
“如果不是爱情产生,怎么有情妇出现?”
“你太单纯,不是一定要有爱情才能办事。”
“我不懂。”
“你有过恋爱吗?”
“没有,但我看过”
“书上的爱情?”他接下她的话。
“书上的爱情和现实差别很大吗?”
“就像,你亲眼见过的圣母院和书上描写的圣母院间的差别。”
“那样真的相差很大!你可以告诉我,恋爱的感觉吗?你第一次恋爱在什么时候?可以告诉我,你的故事吗?”她迭声问。
不过几天,她的话越来越多、表情越来越丰富,她的心灵被一把称之为亚瑟的钥匙开启。
“我的初恋女子叫作艾拉,她很野,成天在外面奔跑。”
“她有一头金发,笑起来比阳光璀璨?”她问。
“对,不过我还是向你强调,不是所有的美女都是金发,你的刻板印象要修正。”
“我了解,你快说你的故事。”她催促他。
这段恋曲尘封多年,虽然伤口未结痂,但他假装自己早已痊愈,假装那段过往影响不了他太多,但多年来,他却是首度让这段爱情曝晒阳光。
“威廉斯家族在乡下有一个度假农庄,以往只要学校放假,我都会到农庄度假。那年我十五岁,回到农庄的时候,发现马房训练师换了人,艾拉就是新训练师的女儿。”
慕心的脸上写满憧憬对爱情。
“她是个很特殊的女孩子,长长的头发总是绑成马尾,她没有一分钟能安静,骑马、甩鞭、爬树、恶作剧,她皮到让人咬牙。”
“她虽然皮到让人咬牙,你却很喜欢她?”
“对,我从没见过像她那样的女生,不怕皮痛、不怕挨打,对于大人的责备,她一点也不放在心上。”
“说说你们在一起的事好吗?”
“有次她心血来潮,把两匹马的尾巴绑在一起,她骑一匹、我骑一匹。”
“结果呢?”
“我们摔得鼻青脸肿。”他重返十五岁那年的夏天。
“再说、再说”她把他们的故事当成冒险故事听,兴味盎然。
“有一回下午,她闲到发慌,拉着我到养鸡场玩追逐赛跑,她在里面放摇宾乐,然后跟着音乐大声唱和、大声尖叫,兴起时,抓起一只母鸡追着我跑。那天,我们闹得很过瘾,玩到全身虚脱。隔天厨师纳闷,为什么养鸡场的鸡蛋产量少了一大半。”
笑纹跳上他眼角,慕心亦感染了他的快乐。
“可怜的鸡,我同情它们,没人发现是你们捣蛋的吗?”
“满地的鸡毛让人猜测有野狗入侵,但是鸡舍的鸡没少,所以有人怀疑到艾拉头上,通常农场一有怪事,所有人就会把矛头指向她。”
“怎么办?她又要挨骂了!”瘪嘴,她感同身受。
“没有。我说了谎,骗大家说她一整个下午都在我的房里,我们一起玩大富翁。”
“好棒,你救她一次。”
“就这样子,我替她挡下不少处罚,所以她常常抱住我说:你是我的英雄、我的守护神。”
“好浪漫,然后呢?”
艾拉的这句话常在他心底浮现,从那之后起,他再不当任何人的守护神。
“我们一起去爬山、一起去游泳、一起在森林里面挖宝藏,那个暑假,每一天、每一分钟,我们都好快乐。
“开学后,我想带她一起回学校上学,她的父亲说什么都不肯,于是,我们只脑瓶通信来维系彼此的感情,每天,我都在细数离下一个假期还剩几日。”
“你应该向他父亲保证,会好好照顾艾拉,那么他就会让你带她去学校。告诉我,后来呢。”
“后来?没有后来,我的爱情发生于十五岁,也结束于十五岁,她的守护神没能好好守护住她。”他的表情转而哀戚。
“艾拉发生什么事情?”
“她溺水,被发现的时候已经没有生命迹象。”
“天!你真的应该片刻不离开她,你应该每分钟、每秒钟都守在她身边、你应该”
慕心说得好激动,他回眸,发现她泪湿衣襟。
一个冲动,他拥住她,将她的泪水收入怀中,他收的不仅仅是她的泪,还有自己的心酸,他从未在人前表现过心痛,而慕心替他把心痛展露。
“她会上天堂的,对不对?她那么勇敢、那么聪明、那么可爱,她一定会上天堂,她会在那里和你约定下一个假期,等你把人世间的工作完成,就能回到天上,继续当她的守护神。”
第一次,他没驳斥她的灵魂轮回论;第一次,她迂腐陈旧的观念说服了他的心。
无语,他在古老建筑前、在塞纳河畔拥住她的真诚,默默地,哀悼他曾经拥有的爱情;默默地,修补他未缝合的伤口。
她是最好的医生,也是他的天使。失去了艾拉,慕心为他照耀光明,他的心正一点一滴沦陷,他的爱也一点一滴产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