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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空卷起千堆雪,一朵又一朵的云层层叠叠揽住日光,爽凉了中台湾的气温。
一辆计程车停在台中港的一家五星级饭店,詹舜中顶着五分头下了车,皮肤仍是黑亮健康的颜色,眉宇之间褪去了些些斯文,明显添上刚毅。他微微一笑,为即将能见到的人兴奋着。
一年了。他们已有一年未见,不知她是否还记得他。
去年四月,他和若谨相识于燠热的高雄,其间,为了帮她送狄克老师的开课资料,以及护送问音与她上台中念书,他们曾见过两次面。
之后,他就入伍从军,两人隔着中央山脉,她在山这头过她的大学新鲜人生活,他在山的另一头报效国家。然而,国防部放的假期总那么刚好选在若谨考试或参加活动的时间,不然,便是放他不长不短的一天假,让他没有机会与她见上一次面。
好不容易,军队长官良心发现放了他三天荣誉假;好不容易,若谨这学期刚开学,尚未有考试或社团活动要忙,狄克老师又碰巧下台中负责一场豪门婚宴的场地,将他的得意门生若谨唤来帮忙。他得了消息之后,一放假便从遥远的台东搭车直奔举办婚宴的饭店,希望能偿见人的夙愿。
奇怪吗?对一个小自己四岁的“妹妹”他竟有迫不及待想见的欲望!
自小及长,他总是好管闲事,喜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性格中流着的是风的血液。因此,通常在拔完刀义助过人后,便“莎哟哪啦”与人互道再见,不会鸡婆到为独方挂心之后如何如何,因为他不是佛祖或菩萨,没伟大到要普渡众生。
纪若谨是个例外。
一年前,在五福路“捡”了她之后,那忽嗔忽喜的俏颜,总在夜深人静时翻搅他的心,尤其令他牵挂的,是那一晚送她回家,她临别之际的颦眉忧容,那悲凄的表情,令他揪心挂意至今。虽然,之后两次的碰面,若谨已恢复少女天真无邪的笑颜,但她那一晚彷徨苦涩的愁容,仍像拍岸的海涛时时袭击他。
想见她,可能是因为想确定她安好无忧吧。
可能,看在她是问音的同班好友分上,他才会破了例,附上拔刀相助的“售后服务”关心她是否生活得如意。
扁明正大的理由解释了急欲与若谨见面的心态,年轻气盛的詹舜中不问心底深处,是否对若谨有未发掘的企图,他只知道他想见她。
“嗨!狄克老师。”
进了饭店,他先向老师报到。
“舜中”
“够意思吧,一放假便往老师这儿跑。”他边说边张望,寻找若谨的踪影。
“你的够意思,恐怕不仅止于老师我吧?”狄克老师温温的说。
“呃”真可怕,什么事都瞒不过老师。他不好意思的想解释,此时,杉亚见他出现,放下手中的气球,走过来打断他的话:“来帮忙?可惜你的手艺仍停留在一年半前的水平,只能做些绑球口和灌氦气的小事。”
“是啊,总要留点饭给你吃嘛!”他不在意的和他抬杠。杉亚是标准的刀子口豆腐心,他嘴巴讲得越难听表示他越喜欢这个人。“怎么,许久不见,又创作了几款造型气球?说来听听吧。”
“嗤,你这凡夫俗子哪来气质配听我超凡人圣的气球艺术。”
“嘿嘿,该不会丧失了创作能力,连半‘颗’作品都孵不出?”
狄克老师静静的在旁看他们俩斗嘴,沉默的他忽道:
“若谨还没来。”
“是啊,她一向准时,都几点了,怎么还没出现?”经老师一提,杉亚也觉得怪怪的。
詹舜中此时才知道,若谨根本还没到达会场。糟糕,狄克老师一向重视底下人员的守时与否。他瞥瞥老师略微不悦的神色,缓和道:“可能塞车吧。”
“不用替她找理由,那孩子很敬业,不会犯这种错。”狄克老师戮破他意欲为她开罪的企图。
“该该不会出事了吧?”杉亚突地冒出这一句。
詹舜中一听,不禁心惊肉跳。若谨住的地方离饭店虽近,只有十来分钟的车程,但台中港险象环生的交通向来有名,杉亚的猜测不无道理。“老师,我去找人。”
狄克老师朝他点点头。他转身欲踏步离去之际,却见到了不该出现的人。
詹舜中惊呼:“问音!你怎么来了?若谨人呢?”
“我来帮若谨请假。”
詹问音笔直走向狄克老师,将一份设计图交给他。“若谨家里有点事,临时不能来,她托我来请假,顺便将这次她负责的图样带来。若谨说,请老师原谅,此时的她制作不出幸福的气球,只能以设计图补不能来之过,希望没耽误大家。”
狄克老师接过图,审视半晌,然后说:“转告若谨,她欠大伙儿一次。”
她微微一笑,表示她会转达。
婚礼即将举行,会场布置的时间因若谨的临时缺席益加紧迫,狄克老师将工作重新分配,众人再度投入忙碌的布置工作中。
“舜中,打算帮忙吗?”狄克老师在他将妹妹拉到一旁前问他。
“我想去见见若谨”他叹口气,愧然回答。
“ok,你好不容易放假,好好利用时间吧。”狄克老师似乎另有所指。“劝若谨凡事看开些,强摘的瓜不甜,散都散了,再奢望,受伤的会是她自己。”
这一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老师为什么这么说?“我不懂”
“去吧,想知道答案,去问若谨本人。”他向舜中摆摆手,投身工作里头。
明白老师不愿再多说,他只好问妹妹问音:“到底发生何事?”
“出门前,若谨突然接到她家里打来的电话,然后她便托我过来请假,交代完,人就跑出去了。”
“就这样?你不能再解释清楚一点?”
问音轻轻摇头,表示她已将事情说明完毕。
“你是她高中好友又兼现任室友耶!她就这么跑出去,你不担心?”他简直气急败坏。
“若谨已经成年,她懂得照顾自己。”
“詹问音,你未免太冷血。”他的拳头紧握,青筋猛跳。如果不是太了解问音的个性,明白她一向冷若冰霜,能特地为若谨跑一趟饭店帮她请假,已是问音待人之好的极限,他会骂得更难听。
“谢谢。”她欣然接受他的“赞美”
“好。你很好。”詹舜中压下胸中的郁气,尝试问她:“那么,你知道若谨会跑到哪儿去?”
“若谨应该会去那个地方吧”
得了可能的位置,詹舜中便旋风式的冲出饭店。
“如此着急,到底她是我的朋友,还是你的?”
薄唇微微张启,詹问音喃喃低语,一双黑眸,浮现不以为然的眼神。
海的尽头,与蓝天连成一片。
金黄色的阳光洒在水面,浪花上的点点光辉幻化成了无数宝石,含沙带盐的风,徐徐吹着。假日观光人潮多如蚁的台中港,如今杳无人迹,除了,堤防上孤坐的黑影。
詹舜中爬上石堤,缓步朝颓丧的孤影走去。
“风景不错。”
失魂的人,面朝海洋,并未理他。
“等看落日?我在台东,天天看太阳从海面升起,从海平线冒出的太阳红得像颗火球,直径比三层楼还大,美得不像话,刚开始看不习惯,还以为来到了外星球。瞧你等得如此专心,台中港的夕阳比台东的日出美吗?”他坐到她身畔,胡乱抓个话题。
“骗人。”曲腿伏首,她的头埋在臂膀里,声音听来闷闷的。“我去过祝山看日出,根本不可能有三层楼高的旭日。”
“眼见为凭,不信的话来一趟台东,一定让你看见大太阳。”
“詹大哥,你又玩这种骗小孩的把戏了。”若谨抬起螓首,眯着眼瞪他。“老是喜欢拐人到处跑,小心哪天被警察捉。”
一年未见,若谨光听声音就能辨他是谁,他心底是惊喜的。“你怎知是我?”
“全台湾只剩你会这么鸡婆。”她懒得告诉他,他的声音很特别,随便来个人听,都可猜出他是谁。不过,詹大哥为何会出现在此?他不是该在台东服役吗?
詹舜中不置可否,他小心的问:“心情不好?”
“问音告诉你我在这儿?”她回避。
“不愧长了一岁,有进步喔,这次没再把马路当自家后院闲逛,懂得找个安全的地方散心。”他不让她转移话题。
“呵,安全?”若谨遥望海浪,嘴角扬起一个似哭的笑。“你应该说比较方便吧,瞧,只要再走个几十公尺,就可扑通一跳,哗啦一声丢掉所有烦恼。”
“若谨,不许你做傻事!”
“想哪儿去。我有说要死吗?”顺着斜梯,她纵身下堤防,仰头朝他大叫:“我的意思是这种天气游泳一定很过瘾。嗯,岂止过瘾,一定帅呆了。”
她挥挥手,回身奔向海水,不顾牛仔裤与布鞋沾满白沙,踏着软沉沉的细沙疾速朝浪涛前进。
舜中被她突来的行径吓一跳。以为她要做傻事,心急的他略过阶梯,直接跃下两公尺余高的堤防。幸好底下的沙够厚,他才没受伤。
“若谨,你到底在做什么?”
他在岸边拉住若谨,冰冷的海水打湿两人的腿,海风拂过他们的脸,打散了若谨的长发,也打痛了詹舜中的心他又见到她彷徨悲恸的神情,尤其,较之去年四月在她家巷前的那回,更苦涩哀怨。他的心抽痛着,心疼这样的若谨。
“放开我!你真的很鸡婆耶,管我这么多,想游泳也不行吗?”
“不行。那儿有告示牌,这里禁止游客戏水。”他指着立在远处的一个木牌。
“你乱讲!”她来台中港好几次,从来不知道有这项规定。她不服气奔到立牌前,想证实他又在骗人。
“禁止游客垂钓及戏水。”舜中跟在她后头,将告示牌上的字念了出来:“看吧,我没骗你。”
“可恶!每个人、每件事都跟我作对!”她愤怒踢着立牌,狂乱吼叫:“我才不要听你们的话,才不管什么不能戏水的臭规矩。”
若谨再度冲向海水,但舜中这次反应比她快,他在半途中拉住她的手,阻止她“别闹了,天气没热到需要泡水消暑,你会生病的。”
“我生病也不干你的事。”她的脾气正拗,天王老子劝她也不会听。
“当然不干我的事。但你想想,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这样糟蹋自己,对得起你的双亲吗?”
“双亲?父母?哈哈哈去他的,他们一点也不关心我,我生不生病,他们才不会担心,我怀疑他们是否还活在地球上。”若谨恶毒诅咒着。
“太过分了!”一向看不惯新新人类目无尊长的作风的他,没料到她竟然对自己的双亲口出恶言。
若谨的眸子闪烁着怨忿。“哪里过分?哼,就算我玩水玩到感染肺炎,他们一定也有一百个、一千个理由没空理我,这样的爸爸妈妈跟死了有什么两样?”
“你好啊,你想玩水是不?我来助你一臂之力。”她居然是这么任性的女孩。舜中生气的抱起她,笔直往岸边走去,在海水与细沙的交界处抛下她。若谨反常的没有挣扎。她横躺在湿地上,使力往海的方向滚落,任海潮在她身上拍袭,细嫩的玉颊贴着沙粒,浪花在她脸上留下水痕,分不清是泪,还是海水。
“我爸他再婚了。”
幽微的声音仿佛来自地狱,轻得让舜中几乎没听清楚。
“什么?”他后悔的扶起她,怕自己错听。
“爸爸他又结婚了”失控的泪水滚落,若谨终于为她破碎的家庭掉泪。
啊!他误会若谨了。心疼的揽住她,舜中对怒极丢她下海的行为后悔着。原来若谨任性的言语,源自对她父亲再婚的反噬!
“我以为他们还会有机会复合”抑抑不断的悲鸣,掺含了她的想望。
“痛快哭一场吧”轻拍她的背,他只能给这不着边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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