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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狠狠打击你。”
说完之后,她优雅地开门离开。
房间中,留下得到追求机会的死神。他以双手按着鼻尖,掩不住的心花怒放。
awishagift(1)
一切准备就绪之后,死神开始他的追求大计。他的计划是,先在早上满足陶瓷的一个心愿,再在黄昏瓦解陶瓷的一个遗憾。
死神细心思量计划的细节,他预计会有一定的成效。
day1
现为早上七时,陶瓷自床上苏醒。一如每一天,她的作息很有规律,虽然是刚醒来,但脑筋已经清醒和灵活。而当她步进浴室,准备把水注满浴白之际,猛然地,她尖声大叫:“呀”
她看见,死神满身鲜血躺在浴白之内。
死神身穿踢死兔礼服,但白恤衫上染血,浴白边放有一只喝剩少许的香槟杯。死神尸体的脸色刷白,渗透着紫蓝。
陶瓷坐在浴白边沿望着死神染血的尸体,渐渐,她就露出笑容。
浴白的死神睁开眼睛,当他的眼神触及陶瓷的目光之际,二人就相视而笑。
死神从浴白中坐起来,笑着问:“开不开心?死神终于因你而死。”
陶瓷托着头笑,笑容是罕有的灿烂。她不讳言,这算得上是个有趣的铺排。
死神说:“要我死,是你的心愿嘛!”
陶瓷拍了拍他的肩膊,继而站起来走近浴室的门边,作出“送客”的神色。死神就乖乖地由浴白爬起来,施施然步过陶瓷身边,并从眼尾抛给她一个風騒的眼神。
陶瓷的嘴角轻笑,而内心则大笑。她不介意如此展开新的一天。
返回办公室之后,开了两个会,又看了一套试片。服装店的人拿来最新的秋装让她选焙,她花了点时间挑选。然后,在回家的路途中,她在车厢内喝了杯香槟,不得不承认,今天的心情真好。
返回家之后,管家给她送来一只包裹,陶瓷把包装纸看了一会,那署名是“lxxxiii”她看着这包裹笑了一阵子,然后才把它拆开来,从包裹中跌出来的,是一只光盘。
陶瓷吩咐管家把晚餐送到放映室中,她打算边用膳边欣赏。
扁盘被推进放映机内,墙上的荧光幕显示了以下的句子:“thehappychildhood。”
陶瓷呷了口酒,舒适地坐在米白色的皮沙发中,对于这种小本制作,她的内心一定有着轻蔑,但基于这是死神的心意,于是好奇就大于其他感觉,她准备拨出一个小时欣赏。
正如其他女人,对于追求者都会抱着一种“看看你又出什么招数”的心态。矜贵如陶瓷,她的神态也正说着同一句话。
awishagift(2)
荧光幕上,一名背着镜头的小女孩正伏案画图画,她身处的环境是一所简朴而整洁的房子。电影只有黑白画面没有音响,小女孩猛地抬头,像听见召唤那样,她跳下座椅直奔到走廊中,她的步伐蹦跳愉快,明显地对走廊尽头有所期待。
未几,走廊的尽处有身影晃动,陶瓷先看见一双小手,小手上捧着一碟食物,陶瓷意会得到,那名小女孩刚由厨房走出来,看来是替母亲把食物捧到饭厅中。
慢慢,小女孩的脸孔就由走廊的暗处移向前,就在同一秒,陶瓷但觉脑内轰然一响。她那双异色眸子的瞳孔渐次放大,她看见,荧光幕上的端菜小女孩,正是她自己。
那是童年时代的陶瓷,有着同一张脸,同一双小巧的手。只是,荧光幕上的小陶瓷,与陶瓷所记忆的那一个,有着非常不一样的表情和神态。荧光幕上的那个小女孩,无忧得多。
陶瓷放下酒杯,握住拳头,凝神细看。
那个小陶瓷把菜肴放在饭桌上,然后天真活泼地坐下来,等待母亲由厨房走出来。不一会,母亲也捧着饭菜走到镜头前,陶瓷的母亲,也就是eileen,荧光幕上的她闲静惬意,贤慧又甜美。
eileen坐下来,与小陶瓷在饭桌上说话,听不见对话是什么,只见小陶瓷傻呼呼地点下头来。
忽然,饭桌上的两母女朝同一个方向望去。看着她们的表情,就连陶瓷也紧张起来。
一个男人的身影走进镜头内,他放下一个蛋糕盒在饭桌上,然后坐下来,陶瓷看见,那个男人是陶雄,而eileen两母女看见陶雄,都表现得很欣喜。
陶雄趋前亲吻eileen的脸,小陶瓷也伸出胖胖的手臂绕住案亲的脖子。陶雄看上去有点累,但表情安逸满足。
他坐下来与eileen笑着说话,eileen则把盛载蛋糕的盒子拿走,再拿火柴来燃点蛋糕上的蜡烛。
小陶瓷看来很高兴,那天是她的生日。她站在座椅上吹熄蜡烛,继而就等待eileen把蛋糕切割分配。
看到这里,陶瓷的眼泪热烫烫地滚动下来,泪水朦胧了视线,她已看不清荧光幕上一家三口的举动。
事隔了这么多年,原来,有些东西,她依然盼望。
死神送给她遗憾的补偿,让她感试旗乐的童年。陶瓷掩住落泪的脸,说不出的百感交集。
黑白的画面,无声的语言,仿真度极高的人物,这仿佛就是一辑真实的家庭录像,陶瓷看着看着,感觉如幻似真。
只是,童年时的她不曾住饼如此像样的房子,也没试过庆祝生日;母亲从未这样子的优悠过,而父亲亦从没这模样的和气可亲。
那在心头回荡的触动良久没消散。想不到,居然在今天得到一个梦想中的童年。幸福、平安、相亲相爱。
陶瓷哭得抱住头,禁不住心头的激动。
荧光幕上的一家三口继续小家庭式的温馨。陶瓷一边看一边哭喊得抽搐。多少年了,她频频说着“只想好好地活。”这一句话当中所包含的,根本就是简单不过的事。权势?财富?显赫的名望?都及不荧光幕上那种平凡的幸福。
寻常人拥有的东西,她偏没有。那么一点点的平静安乐,代价大得要与lucifier去交换。
“我想要的就是这么多”陶瓷在饮泣中呜咽。
她把死神送给她的光盘重复播放,最后,看得累了又哭得累了,她就伏在米白色的真皮沙发上沉沉睡去。
朦胧中,她听见房间内传来爵士乐的抒情调,然后,她看到死神跪在她面前,牵着她无力的手,温柔地问她:“赏面与我跳一支舞吗?”
她迷迷离离地笑,接着在沙发上翻转,继续沉落到睡梦中。
算是拒绝了他吧!但那只被他牵着的手,仍然半垂在沙发旁,让他好好地握着。
可能因为哭得太累了,因此身与心都特别的虚弱,于是,很需要很需要男人手心的温暖
很需要很需要很需要
awishagift(3)
day2
翌日早晨,陶瓷又回复了应有的强硬,她甚至吩咐佣人先检视浴室才步进内。一觉醒来之后,她就有了反省的知觉,昨夜实在表现得太脆弱,她不该给这个男人太多机会。
用过早餐之后,陶瓷坐司机驾驶的车上班。当沿山路下山时,车子忽然不试曝,并且撞倒一个迎面而来的男人,陶瓷刚巧从座位中看到,那个被车撞得抛上半空的男人身穿得体的西装。于是,她就在车厢内偷笑起来。
司机紧张地下车看个究竟。陶瓷把头伸出车窗外向后望去,果然,地上躺着衣着优雅华贵的死神,那躺在车轮边沿的姿势,亦分外有型迷人。
陶瓷把他看了一会又笑了一阵子才把头伸回车厢中。实在有点感激死神逗她开心的心意。
她朝向正在检视死神尸体的司机,对他说了句:“别再理会这个人,他死不去。”继而,她又再自顾自笑起来,心情变得无以尚之的好。
亦隐约明白死神的进攻模式,他会在早上以自己的死亡满足她,在同一天的其他时分,他会有另外的行动。
怀着“等着瞧”的心态度过半天后,就在黄昏被司机送回家,在管家把门推开让她内进时,她已有心理准备迎接某些惊喜。还以为会从管家手中接过些什么,却在一抬眼之际便当场呆住。死神没再制作光盘,这一回他连时空都为她改变了。
陶瓷鼻子温热起来,她当然认得眼前的景物,这里已变成养父母的家。她的目光软化,已猜到死神为她准备了些什么。
陶瓷垂头,微笑叹息。
从二楼楼梯走下一名金发青年,陶瓷看着他,笑容灿烂起来。没见数十年,她的初恋情人依然俊美。金发青年热情亲切地拥吻她,问候她学校发生了什么事,她随口说了几句,继而他就领着她走到后花园。
陶瓷朝墙边的直身镜望去,她看到那个十七岁的自己。
金发青年拖着她的手走到花园的凉亭中,在坐下来之后,他告诉她:“我考虑得很清楚,我们应该结婚,然后你把小孩生下来。我会工作得很出色,让我们三个人生活得很幸福。”
陶瓷亮着少女的妙目,享受着男朋友的甜言蜜语。金发青年似乎能看懂她,他认真地皱上眉,这样告诉她:“我不是随便说说的。待会你的养父母回来,我会向他们提出结婚。”
陶瓷流动她的异色眼珠,微笑着不发一言。
金发青年问:“怎么了,不高兴吗?”
陶瓷轻轻摇头,又叹了口气,然后才说:“很高兴。只要听过你这样说,我已经很高兴。”
金发青年把她拥入怀,深情地告诉她:“我当然会照顾你,我是真的很爱你。”
陶瓷的眼泪汩汩而下,在这个男人怀内的她渐变软弱无力。她最想最想听见的,不外是他这一句话。什么也不求,她对打掉孩子亦无悔,她只想知道,这个男人曾经真的爱过她。
他轻扫她单薄柔弱的背,她埋在他怀中,轻嗅着他身体散发的气味。她明知这一切都是假,但她愿意把这个男人抱得很紧很紧。
这一刻,这一刻,是属于我的这一刻,我得到过我的盼待
awishagift(4)
他俩就这样紧紧地抱着。过了很久很久,仿佛有一世纪那么久她才决定从他的怀内张开眼睛,她亮着繁星溢满的妙目,抬头向他说:“让我为你冲一杯咖啡。”接着,她就温柔地离开他的怀抱,在双腿着地站立的一剎,她尤其显得坚强。她回头看了他一眼,记住他此刻的神情容貌,然后她就向前走,她步出小凉亭,走过小花园,从屋子的后门走进屋内。
她在心中说了一句:“够了。”
被了够了。她已得到她的补偿。实在太美好了,美好得,她已不再需要这个男人。
在这念头成型了之后,她身处的空间不再是十七岁时养父母的家。高跟鞋踏过的地板,是一块又一块昂贵的云石。
她已走回现实,这里已变回第三任丈夫的巨宅。她弯起嘴角安乐地笑,非常的满足。
陶瓷走进偏厅,死神lxxxiii正握着酒杯倚着玻璃大窗等候她。陶瓷婀娜地走前,在站到他跟前之后,就伸手把死神手中的酒拿走,她望了望他,优雅地呷了一口。
她喝他的酒,又以极妩媚的目光留恋他,并且磁性地对他说了句:“谢谢。”
死神伸手抱她的腰,深深地望进她的眼眸内,他亦不甘示弱,迷人地对她说:“你高兴便好。”
陶瓷似笑非笑,又再呷了一口酒。
死神以指头轻扫她的颈旁,徐徐地问:“赏面一起晚饭?”
陶瓷以猫一样的神色望向他。正当死神看得意乱情迷之时,陶瓷就一手把他推开,简洁地说:“no!”然后放下酒杯,带笑转身离开。
死神交叉着手笑,目送她的身影走远。这是第几次看她的背影?而无论是哪一次,都那么美,是愈看愈震撼心灵的美。
死神重新握着她放下的酒杯,在她的嘴唇触碰过的位置把酒喝下去。她已经离去了,但仍留着余韵。死神合上眼,好好地享受。这样的情调,绝对是无价。
awishagift(5)
day3
陶瓷的早晨已被死神渗进影响力,由起床的一刻开始,她就对死神的死相有所期待,她盼望着被他逗得高高兴兴。可是,她静候了一个早上,也感受不到死亡的阴影。在心情有点惆怅之际,最终,过了半天,才在片场的拍摄场地中看到死神被乱枪扫射。那是一场黑帮仇杀的戏,当中一名临时演员被安排中了弹倒下,谁料在导演大喊cut后,那名演员并没有从地上爬起来。众人上前查看究竟,才发现他已中弹身亡,道具枪中的子弹,粒粒货真价实。
陶瓷也目睹刚才那一幕。她走到围观的人堆中,赫然发现,那名临时演员居然是死神。于是,她掩住嘴偷笑着离开。死神的尸首七孔流血,她嫌这个造型夸张而廉价。
“啊啊啊!好玩。”她边走边在心中说。
陶瓷很满意她所得到的娱乐,死神的死亡令她极痛快。她不介意有个男人每天为她死一次。
在这种被追求的阶段,男人愈委屈卑贱,女人就愈高兴。
接收了这份死神的死亡礼物之后,陶瓷就安然地等待黄昏的礼待。然后她就这样想,自己也有普通女人的特质,被男人追求时,分分秒秒都过得分外飘飘然。而她实在喜欢这样子的高度享受。
离开办公室的时候,助手对她说:“mrs。warren这两天心情很好。”陶瓷仰脸笑了两声,和蔼地与助手道别。
回到家里,起初也看不到异样,直至管家前来请示她:“mr。stein问太太喜欢在哪里用膳。”
陶瓷想了想,便说:“今晚天气好。就在后花园吧!”
当管家转身之后,陶瓷才隐隐觉得不妥当。怎么会是mr。stein
脑内忽尔“叮叮”作响。mr。stein,是陶瓷的第一任丈夫,富甲一方的葯业界巨子。
她垂头微笑,知道死神的礼物来了。暂时猜不到会发生什么事,她与这个男人之间有遗憾吗?死神究竟意图送赠她什么?
想着想着,她无意识地步进沙龙中,她记得这个地方,是她把这房间以名画和艺术品布置,让这里变成与丈夫款待客人之所。
陶瓷步向沙龙的中心点,她看见mr。
stein高大的身影,他背向她,站在15世纪意大利画家botticelli的春之前。这幅画作是陶瓷最喜爱的作品之一,当年mr。
stein以天文数字的金额给她竞投回来。
mr。stein背着陶瓷说:“botticelli所描画的女性都有着很长的脖子,肩膀非常倾斜,而且脸孔都倾侧一边。”
陶瓷挂上微笑,走近丈夫的身旁,娴雅地站在他旁边,以一个配合他的角度去凝视面前的画作。
mr。stein轻抱妻子的腰肢,望着画作说:“你看,那些画中美女的身体曲线那么柔美,看得人心神飘荡。”
陶瓷把眼珠一溜,凝视丈夫的侧脸。这个就是她的第一任丈夫嘛,灰白的银发、强而壮的鼻子,富力量的下颚线条
她以惯性的欣赏目光停留在丈夫的侧面上,这种仰慕丈夫的神色,是每个好妻子都必须具备的
时空,就停留在这间沙龙中
陶瓷的思绪一直往下沉,沉落又沉落。
而忽地,一股强烈的不妥当感受入侵。陶瓷望着丈夫的侧面,但觉一切都不真实。
她轻蹙双眉,意图领会是什么出错。
不对劲哪里不对劲
mr。stein说下去:“你看,中央上方的邱比特,正把箭射向翩然起舞的三位美女身上。春天来了,是时候谈恋爱”
“啊”忽尔,陶瓷的双眼光亮起来。
awishagift(6)
大概,她已有了头绪。
不妥当,真的非常不妥当
mr。stein还在继续说:“左边的少年是mercury,他是我们这等庸俗商人的守护神。”
说罢,mr。stein幽默地一笑。
灵光一闪,陶瓷顿觉心神晶亮。
她也笑起来。那美丽地绽放的笑容,显示了她的通透明了。
死神送赠她一个她会真心喜欢的丈夫。
mr。stein对妻子说:“可以的话,再送你一幅botticelli的维纳斯的诞生。”
陶瓷说不出的感动。她把手伸进丈夫的臂弯内,与他在沙龙中缓缓踱步。
想不到,世上还有另一个品性的mr。stein。
mr。
stein说:“vermeer最能把平凡的情景和动态,幻变成一个定格的惊叹。”在他们的沙龙中,摆放了十七世纪荷兰画家vermeer的读信的蓝衣少妇。
然后,mr。
stein停步下来,对着妻子念了一首诗:“如何当我们死了影子还漂泊,当暮霭遮蔽了羽族的路,虚幻的足跖在临水明灭的火焰旁漫步”
陶瓷凝神注视着mr。
stein的脸,在诗的音韵中她惊讶得不能言喻。他居然会念一首诗,居然会看懂一张画,居然会以这一种温柔与耐性,来与她相处。
mr。
stein富可敌国,是白手兴家的人物,做事心狠手辣,是典型唯利是图的商家。认识陶瓷那年他已五十四岁,而她只有二十三岁,他把她当成洋娃娃那样子去对待,管束与控制她的一言一行,要她接纳与实行他所有的价值观。
陶瓷早已放弃了爱情,只是,她原本仍对和谐的夫妻生活有所盼待。但mr。
stein是如此粗糙低俗的人,他吃肉不吃菜;以暴虐的方式与下属相处;他对家中的侍女不轨;并且对所有他未接触过、以及不明了的事物嗤之以鼻。
在那二十年的婚姻中,她每天迫使自己以一种仰慕的眼神去凝视丈夫。然而,有太多的时候,那如梦样的目光内,都夹杂了鄙夷、烦嫌、不满与厌恶。
但mr。
stein从不知道,他根本不会细阅妻子的目光。他粗疏而自大,亦无心去了解他的娇妻是个怎样的女人。二十年的婚姻让陶瓷摸清这个男人,但这个枕边人,却一直没真心留意过她。
二十年没有沟通的日子是怎样度过的?她所走过的每一天,都仿佛依循着母亲的旧路,可怜又失意的女人,就会被上天分配一名毫不怜香惜玉的丈夫。
每当对丈夫的言行无法认同之时,陶瓷会想,自己已经比母亲有福气得多。mr。
stein供给她源源不绝的财富,又从没对她不礼貌。只是,没有爱情,亦没有太深入的感情。她甚至不懂得如何真心欣赏自己的丈夫。
每一天,她都在皮肉上娇笑,然后则在心中冷笑。
奇就奇在,mr。stein一直以来好像极之满意她。或者,肤浅的男人自有肤浅的好处。
陶瓷回忆着旧事,只觉得不可思议。二十年,她花了二十年在这样的男人身上
在这间沙龙里头,mr。
stein对陶瓷背诵出另一首诗:“爱情衰蚀的时刻竟已经袭到了,我们忧伤的灵魂是困顿而且疲惫;无须等激情的季候遗弃,让我们就此吻别,泪滴落你低垂的眉。”
陶瓷的双眼已噙满泪水,她哽咽着低声说:“我的母亲亦曾给我念过这首诗。”
这是爱尔兰最伟大的诗人叶慈的诗篇叶落。
mr。stein柔情地望进妻子的眼眸内,如此说:“或许是我忽视了你,或许是我不懂得去爱你。但从今之后,我不会再令你寂寞。”
陶瓷的眼泪滚荡到唇边,她开怀地看着丈夫,展露出真心的笑容。她说:“与你一起生活,其实也不是差,只是,我从来感受不到生气。”
在那二十年当中,她没给过他一次真心的眼神,亦从没真心与他说过话。此刻,一旦真心真意起来,内心就不期然激动。陶瓷的眼泪流得更急。
眼前这个mr。stein似乎已明白了一切,他望着他的妻子,风趣地自嘲起来:“我知,我这种俗人!”
awishagift(7)
然后,他就轻轻抱住妻子,悄悄地说:“让我走进你的世界。”
陶瓷叹了口气,满心的感叹:“谢谢。”
mr。stein说:“告诉我,现在还不迟。”
陶瓷笑着落泪。“我们来日方长。”
mr。stein抱歉地说:“是我对你不够好。但心底里我是爱你的,也感激你当上我的妻子。”
陶瓷伏在他的怀中拭抹眼泪,但觉已经太足够。
他愿意说出这些话,已经是莫大的惊喜。对男女关系要求不高的陶瓷,并不奢望得到太多。
她摇了摇头,说:“有过这一刻,已经很满足了。”
mr。stein望着她,这样说:“我明白你,你嫁给我只为了逃避爱情。”
陶瓷抬眼看进他的眼眸中,忽尔,就被他一言惊醒。再看清楚mr。stein的眼神,陶瓷就更加觉得她正处于幻觉与现实的交界中。
mr。stein从来不会以一种看穿她心事的目光望向她。mr。stein与她相对二十年,二十年来也对她不求甚解。
陶瓷轻轻推开眼前人,一种饶富深意的微笑就在唇边挂上。她的理性与强硬回来了,她不会让自己沉醉在幻觉中。
领受过片刻已经足够,再多就会变成负累。
她望着面前的人,冷漠地说:“我的婚姻选择与你无关。”
陶瓷说罢,站在她面前的mr。stein就绽放出一个完全不属于他的笑容。这个笑容轻佻、嬉戏,又具诱惑性。
当笑容由唇边蔓延至眉梢之后,mr。stein的样子就变异了。脸孔变了,但那抹笑容仍在。这张笑逐颜开的脸,是属于死神lxxxiii的。
陶瓷没半分讶异,她含笑地目光灼灼。
当mr。stein已不是mr。stein之时,她就名正言顺武装起来。虽然,她的内心感激这个男人的体贴。
死神没说什么,他定定地看了她一会,接着就走到沙龙的一角,那里摆放了一座钢琴,他坐下来弹奏。
那是贝多芬的钢琴协奏曲月色。
陶瓷轻倚在不远处的沙发上,放松了身和心。她张望死神为她而设的回忆沙龙,这里有一些属于她第一段婚姻的艺术品,也另外有一些是死神加添的。她不曾拥有过十八世纪法国画家boucher的天帝化身黛安娜引诱凯莉斯多这幅作品,但她不讳言,当中甜蜜性感的洛可可风格,是她所钟情的。
她瞄了瞄那个正弹奏钢琴的男人,她看得出他是一个会给予女人感性又肉欲的爱情的男人。这个男人的爱情,会是洛可可风格。
这样的男人,应该有很多女人会想要,闻说,女人都是渴求丰足爱情的动物。
世界上有些男人,擅长把浪漫馈赠
那幅画作内的裸女那样丰满,满载奢华的愉悦,丝毫不见烦忧。陶瓷合上眼睛,叫自己不要再看下去,她怕自己会被这种华贵的丰盈吸引得不能自拔。
死神弹奏得很好,悠扬得令她的肉体有投降的意图。不知不觉间她就昏昏欲睡,已经不是第一次了,这个男人所做的事,总叫她像催眠那样把警号放下。
要反抗吗?站起来骂他一顿可好?
但最终,她还是让自己睡去。她找了个借口,容许自己在这夜过得舒舒服服
今宵,别难为他。也不想难为自己
awishagift(8)
day4
第四天的死亡礼物来得很早,死神就在陶瓷用早餐之时由屋顶跳下来,头着地,脑瓜爆裂,死状夸张具戏剧性。
陶瓷握着果汁,倚在玻璃墙边喝边欣赏死神的死状。
有些开心事,永远不嫌多。
“百看不厌。”点了点头,隔着玻璃鼓励这条尸体。
下午在办公室开会中段,刚讨论完一个剧本之后,有人把一盒牛奶放到会议桌上。陶瓷看见那盒牛奶,马上满心欣慰,她反应自然地说了一句:“终于把照片印在牛奶盒上了。”
牛奶盒上印有一张五岁女童的照片,她是一名举国知名的失踪女童。
下属对陶瓷说:“她的家人很感激我们的协助。”
陶瓷看着照片中女童那张天真的脸,内心缓缓地释怀。“总算尽饼力。”
然后就有人说:“要紧的是mrs。warren的一片心意。”
陶瓷慨叹。
接下来,又有人说:“就算女童救不了,你亦已无须自责。”
陶瓷望着女童的照片,渐渐眼眶通红。
某人说:“虽然女童真的救不了。”
陶瓷托着头,落下泪来。
是的,女童被发现弃尸铁路旁的丛林中。而日期是十一年前的今天
陶瓷放下牛奶盒,对她的员工说:“这是我一直遗憾没有完成的事。”
有声音对她说:“我们知道你一直不好过。”
陶瓷凄凄地说:“我多年来也耿耿于怀。”她摇头又摇头。“我不应在那时候sayno。”
她合上眼,感受着多年来积压在心中的悔意。“如果,我那时候肯答应把她的照片印在牛奶盒上,她或许会有救。”
一把安慰的声音说:“有些悲剧,是注定的。”
陶瓷苦笑。“我无法原谅自己。”
有人回话:“现在,你不是已经出了一分力吗?”
陶瓷叹了口气。“谢谢你们给我一个sayyes的机会。这一次答应,让我了结一件心事。”
下属说:“我们知道mrs。warren心肠好。”
“但曾经有一刻,我显得那么冷酷。”事隔了十一年,她并没原谅自己。
懊悔的感觉叫她把头垂得很低很低。而会议室内的员工,一个接一个站起来,鱼贯地步离房间。他们的背影看上去带着不寻常的木然,她偷瞄了一眼,免不了心中的狐疑。于是,她也站起来,跟随着他们一同离开。但他们已走得很远很远了,陶瓷朝房门外看去,她看到他们已走进一条黑暗的隧道之内。
她停下步伐,内心有着惘然。正当有点手足无措之际,死神就由后面走前来,他体贴地牵起她的手,引领她并肩前行。他望了望她,又这样对她说:“人生,不可能每事都如愿。你亦不可能朝夕每事也倾尽全力。”
陶瓷轻轻说:“我只想问心无愧。”
awishagift(9)
死神凝视她,笑得很温暖。陶瓷感应到他的关怀,她的心情也就舒坦了许多,这个男人,总有令她安然的本事。
他牵着她的手,又伸手扫了扫她的肩膊,他望着她微笑,并不打算说话。二人继续在隧道中前行,默默无声地,一同走到隧道的尽头。
死神比陶瓷走前一步,他在隧道之外回望她,带着一种叫女人有所猜想的目光。
陶瓷就向隧道外探头一望,那里是她的巨宅中的花园,在黑夜的星光下,幽静而神秘。
原本,心头还是颇平静的。就以这样的心情,她向前踏了一步。
就因为这一小步,奇迹出现了。满天星星瞬间放光,银河流动在夜空上,宛如香槟倾泻;花园中的繁花,同一时间朝花园的女主人吐艳,那些刚长出来的花瓣,每一片都透着荧光的色调,幽幽的、曼妙的、瑰丽得如珠宝散满绿叶上。
陶瓷站到一朵透光的夜水仙跟前,被那不可置信的美打动。她不作声,默默地让这片天地感动她。
好美,好美,好美。
死神没走近,他一直站在远处。他要好好欣赏他所喜欢的人接纳他心意的画面。
夜微凉。一个夜可以有多美?风掠过,他和她,都在心中感到适然。
awishagift(10)
day5
这一天,死神的死亡特别的亲近。他就死在她的睡床上,她一张开眼,就看见他气绝身亡的死相。
眼珠向上翻白,嘴微张,皮肤发青,全身僵硬。
陶瓷侧身托着头观赏了好一会,愈看愈心情好。
他死得那么近,真叫人快慰。
她低声说了一句:“我实在对你满意到不得了。”
尸体无法答话。她看着他的死相,又自顾自笑了一阵子,才风流快活地从床上起来。啊,美好的一天又再来临。
如常地,她工作了半天,继而就离开办公室。临行前助手提醒她:“mrs。walcott,医生说,mr。walcott今天可以进食。”
陶瓷点了点头,问:“厨子准备了些什么?”
助手告诉她:“意大利生牛肉。”
陶瓷瞪大眼,说:“刚能够重新进食就不忘大饱口福?”
助手笑着说:“mr。walcott的心情应该不错。”
陶瓷安慰地笑了笑,继而走上座驾,朝医院的方向走去。mr。
walcott已病了五年,癌细胞扩散时强时弱,他在这些年间受了很多苦,陶瓷与他一同经历,她亦身心俱疲。
到达医院之后,陶瓷先与mr。
walcott闲话家常,又陪他一同进食,看着他骨瘦如柴的身形以及干槁的容貌,她无法不心痛。二十年前,她嫁给他的时候,他是一名擅长运动的律师楼合伙人,体格完美到不得了。二十年后,陶瓷优美如昨,但她的第二任丈夫已被病魔折磨得不似人形。
看吧,做人有什么好?根本就是一场恶作剧。
探病后,陶瓷问医生:“我的丈夫还有一段日子吧?看着他长期住院,我并不好受。”
医生除下眼镜,按摩疲累的眉心,对陶瓷说:“mr。walcott只剩下三日命。”
陶瓷以为自己听错,她反问:“三日?”
医生认真地说:“他现在是回光反照。”
陶瓷瞪着不可置信的眼睛,把医生的其余说话听进耳中。医生絮絮地向她解释一些她听不明白的医学字汇。
她一边听,一边在心中狐疑。明明,mr。walcott一病就是二十年,而这就是第二段婚姻的最大特点。
awishagift(11)
陶瓷迷惘起来。“这即是说,mr。walcott只与病魔纠缠五年便完结?”
医生点头。“也可以这样说。”
陶瓷舒了口气。“这是一件好事。”
医生又再说了些什么,然而陶瓷已听不下去。她垂下眼安下心神,感激之情涌满心头。这多好,免得他一直试凄。
那时候,这段婚姻给她最大的感触是恻然与不忍心,每当看着mr。walcott的脸,她都满怀悲怜。mr。
walcott病得痛苦,而她作为妻子,每天都难受。
她合上眼睛。现在,她总算叫做放下了重担。她相信mr。walcott都会喜欢这种安排。
但,慢着,是谁给予他们这新的安排?
是谁瓦解她曾有过的郁苦与疲累?
是谁善良地改写她的回忆?
从此,每当想起她的第二段婚姻,她都不会再忧郁和皱眉
陶瓷溜了溜眼珠,未几她慢慢地清醒起来。这是一份死神的礼物。
她深呼吸,打断医生的说话。“请问,死神在何处?”
医生又再除下眼镜,并以深邃的眼神望进陶瓷的异色眸子内。他说:“该是你告诉我死神在何处。”
陶瓷心念一致,然后便这样说:“是你。”
医生袍上的敦厚脸容逐渐轮廓分明。死神的俊脸映入陶瓷的眼眸里,他笑得仁爱而体谅。
死神对他所喜欢的女人说:“告诉我,我做得很好。”
陶瓷由衷地说:“谢谢。”
她多想告诉他,这五天以来,她像活了五世那样。从来没有一个男人,能对她有这种影响力。
她笑着嗟叹,再次对死神说:“谢谢。”
死神得到她的两次道谢,于是笑得很甜蜜,堂堂男儿身,忽然有种女儿家的娇美。
陶瓷正想取笑他,死神却又说:“我希望,我是了解你的。”
顷刻,陶瓷的心震了一震。她愕然地抬眼望着他。
他眼内的风景,是那么的不言而喻。
而她,感到泪腺已汹涌。她把眼睛调开去,不要再看他。
但觉心坎内涌来一股澎湃的引力,快要撕破整个人和整个心。
他牵起她的手,又轻抱她的腰,在她的耳畔说:“今晚,可以赏面跳一支舞吗?”
曼妙地,就传来了舞曲的音律,轻盈的、甜美的,安抚人心的。
她找不到拒绝的理由,虽然,她发现自己正全身僵硬。
他好像能悉破一切那样,微笑着把她的身体轻轻拉近他。
她继续找不到反抗的理由,于是,她让自己与他身贴身。
他把她抱入怀中,缓缓旋转。
她想,身贴身大概没什么问题吧,又不是心贴心
但不知为什么,她忽然很想哭。
是谁给予这个男人权力去说出叫她瓦解粉碎的一句话?他居然说,他了解她。就凭他这一句,她已有理由置他死地。在这世上,谁有权自以为是说出这样的话。
却就因为他说了,她就被攻陷。
活了这些年,遇见过那么多人,发生了一段又一段的故事,她就是从没想过,有任何一个人会了解她。
不承认还须承认,她是多么的寂寞。
寂寞得,只因为被了解,内心就缺堤溃散。
那种寂寞根本深沉得无法让人想象得到。这样的寂寞,如一双大手,把全世界推开;最终,世上的一事一物,都不再与自己有所关连
忍着忍着,眼泪还是溅了出来,散落在一个有能力了解她的胸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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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男一女,很快就互相上瘾。
那是一种很痴缠很痴缠的爱情,见少一眼也难以忍受,两个人的心是互相钩缠着的,一离开,心就痛。
别离开别离开我。我们心上的那个钩,把我们心头的肉也撕扯开。
他们是一双借着接吻呼吸的恋人,四条手臂每分每秒也在盘缠。终有一天,上天会把他们点化成一株连理树。
为什么会如此火烫激烈?谁也解释不了。而身在局中的人,更是只懂得随心而行。脑袋是毫无用途的,它只是一堆领受着激情入侵的细胞。
日子是这样无尽软绵,轻飘飘,身与心都不着地。
在云雾中,她领受着狂喜。却又总是,偶尔有一刻,心头那个钩,会拉扯得很痛很痛,是一股苦涩与悲哀的痛。
被人爱着,不是挺圆满了吗?
为什么,心仍然会痛?
她抬起那双不可思议的眼睛,望向她所爱的男人,如此问:“为什么你这样爱我,我还如斯难过?”
她解释不了自己的悲哀。
而他的心,剎那间抽动的痛。
他觉得,一定是自己做得不够,所以她的快乐才会不完全。
而这个女人的难过,如最剧烈的毒葯那样腐蚀他的心。
他爱她,所以她不能有丁点的难过。
他向她提议:“要是你脱离尘世,会不会好过一点?让你死在我手上,你的官感再不会痛亦不会愁。在我的世界里,你只有安逸,永受我的保护。”
她轻轻点下头,脸上一片虚弱的美。
叫他怎能不动容?况且,她的哀愁已传染了给他。他把她抱进怀中,动作细巧得如抱着一尊水晶,他不能容许她有半分损伤。
这样爱着一个人,差不多每移一步,都带着心痛。
既然答应了,死神便让陶瓷死。
那是一个很传统而凄美的死亡。死神注满一缸水,把陶瓷放进水中,替她按摩之后,便给她注射麻酔藥。渐渐,她的视线朦胧,眼皮沉沉垂下。当她的头颅倾侧一旁后,死神便把她的身体移向前,让她的脸孔淹没在温水中。
气泡由她的鼻子内向上升,死神坐在浴白边沿,静静欣赏她步向死亡的容貌,她的脸孔看上去更白更雅致,她的棕发飘在水面上,而她的双臂无力地半浮半沉。
她将会是一具美丽无双的女尸。
死神微笑,他的神态耐心而优雅。没多久后,他便能亲自接她上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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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子,他便能完成第三回合的考试,而陶瓷又能与他相伴;她会免除所有生命中的不安,他会尽一切能力保证她得到无忧而绝对喜乐的日子。
他会以最善美的感情安抚她的灵魂,在一切都如愿而尽情之后,她才会又再上路,投要投的胎,暂时离开他一段日子
死神沉默的脸上亮出一抹愉悦,他对她的死亡充满着憧憬,在那个他更有把握的时空,他是必能送给她更多的快乐。
这个注满水的浴白是一个子宫,陶瓷浮动于内,等待着真正的新生
忽尔,陶瓷左手手腕挛动,继而,她的上半身也抖动起来。气泡改由她的唇冒出,那原本已合上的眼帘,在水中微震数秒后,重新张开。
陶瓷放弃了死亡的念头,她要活。
她的灵魂带动了身体。她不要死。
死神明白她的意思。他俯身把她从水中抱起来,当她离开水面之后,她就如初生婴儿般有着强烈反应,她喘气又咳嗽,浑身寒冷无力。
她在死亡边沿走了一转,潜意识告诉她,时候未到。
死神把陶瓷抱到床上。这个如从水中诞生的美人张开眼睛,软弱虚疲地望向赐她死亡的男人,轻轻说:“我办不到。”
他以手心轻扫她的额头与脸庞,安抚她:“我们来日方长。”
她的眼神迷离,似乎没有力量思考他所说的话,静悄悄地,她又再合上眼皮,沉沉睡去。
死神拿来毛巾印去她身上的水滴,很有耐性地把她的头发轻轻抹干,他不想她醒来之后头痛。
既然不想死了,他就要她活得很好。身体发肤,都不可以有半分劳损。
当陶瓷的头发与肌肤都清爽了之后,死神就笑着凝视他的爱人。他满意自己这种容许她去选择生或死的气量,他喜欢自己当一个懂尊重爱侣的男人。
他沉默地欣赏她的姿容,沉醉地,来来回回看了多遍,心中的惊叹渐次响亮。啊,这个他所爱的女人,美得天地动容。她美得,让他的心好痛好痛。
怎可以这样美?美得让一个男人重新定义出幸福。
他伏到她的身旁,呼吸着她的体香。不知不觉间,他的眼角酝酿出泪水。
他的爱情,让她看来美得如此不可思议。他实在激动到不得了。他的眼泪,是一种对她的歌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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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神lxxxiii因为亲尝了爱情,所以常处于一个销魂的状态,感觉高升神妙,然而极之不安稳。
实在太想太想吐露心中的感受,在一个喝了酒的晚上,死神就对镜向另一半诉说心事。
死神说:“我完全想象不到我会有这一天。”
另一半无话。
死神望着自己的样子,他发现了他的眼神虚弱而无助。“我瘦弱了很多,差不多认不出自己了。”
另一半静静地听着。
死神的表情泛起一抹淡淡的笑意,他说:“当爱着一个人的时候,什么都是透明的,一切也变得很轻很轻。最沉重的是我的一颗心。”
另一半尝试理解他的说话。
死神叹息。“爱着她,我的心变得轻易粉碎。她控制了我,如果她希望的话,只要她伸手一握,我的心就因她而碎裂。”
另一半听着听着,不禁就有些惊异。
死神望进自己的眼眸内,说:“是不是很可怕?”他微笑:“我和你都未经历过爱情。”
另一半无言。
死神说:“有时候糊涂,有时候却很明澄;有时候得意,有时候失意;有时候觉得握在掌心之内,又有时候它溜走了;有时候她和我二为一体,有时候她很远很远我像很明了,却又摸不清。”死神漂亮地笑,说:“很复杂,是不是?”
另一半介乎了解与不了解之间。
死神说:“你是我的另一半,以让我得到生命的安稳,每一个二合一的神祗,都满足而安于现状,我们圆满而稳定,我们强壮又能力超卓。因着我与你的合二为一,我们的精神状态丰盛,我们自得其乐,不假外求。”
另一半认同死神的话,而这亦是事实。
死神叹了口气,垂眼微笑。“现在我居然在这种稳定之外探索一种不稳定。而我爱煞那种浮动、惘然、惆怅、彷徨和不明朗。”死神掩住半张脸,说:“我在自作自受。”
话到此处,另一半忽然有所感想。于是另一半的思想就在死神心中流动:“我担心。陶瓷是一个会加害我们的女人。”
死神领会到另一半的说话,他尝试安慰:“她本性很纯良,她的所作所为,衍生自她的不幸。”
另一半有自己的看法:“她三番四次意图杀害我们,她是一个危险的生命体。”
死神点了点头,告诉另一半:“她杀害不了死神,反而,死神会把她接走。”
另一半默然。
死神说下去:“我们绝对有能力把她带到我们的世界去。”
另一半没有反驳他。
死神对镜微笑,那笑容显得很有信心。“放心吧,我从来没令你失望过,对吗?我和你结合了数千年,一直都惬意愉快。我们是很好的拍档。”
另一半没法否认。
死神扬了扬眉,这样说:“你知道吗?但丁在九岁那年初遇八岁的贝缇丽彩,然后又在十八岁那年再遇上十七岁的她。这两次匆匆相遇,却带给但丁一生也无法忘怀的狂爱感受,终其一生,他也为着爱恋而活,所有的创作力,都来自那爱恋她而衍生出来的澎湃。贝缇丽彩嫁给的是别人,而且早逝,但丁虽不能拥有她,却无法自拔地迷恋她。那种爱情伟大而深邃,强壮又牢不可破。他对她的爱,赋予他力量完成神曲这首长诗。我一直为着他对她的爱情而动容,然而我并不知道,原来亲身感受之后,那因爱恋而燃烧的火焰,比任何文字的形容更轰烈。再神圣的水流,都扑不熄。”
另一半听罢,就沉落到死神的形神深处。另一半有些话想说,却又不知道该怎么表达。分享了死神的感受之后,另一半就又无声无息地与死神融为一体。
只是,另一半的心情,亦没以往那样纯粹了。
不妥当,不妥当。说不出的不妥当
死神把所有心神都放在深爱一个女人之上,他没释放出他的敏感度用以探视另一半的心意。
死神在镜前转身,镜中反映出他的背影。而这死神的背影,隐隐透露出一种悲剧性。
chapter-02thequestio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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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情就如毒瘾,还是愈早戒掉愈好。
在平稳的爱情里头,陶瓷也就乐于变成一个平稳和平凡的女人。
她上班下班,与死神相爱厮磨。买衣服选焙珠宝,购置房屋和名画作投资。
理发、健身,听从营养师的建议均衡饮食。
也如其他富有的女人一样,请美容师上门为她打理仪容。
这一天,陶瓷就在家中让美容师为她做面部护理。这个美容师已打理了陶瓷的脸容三年,她对陶瓷的皮肤性质非常熟悉。
敷上面膜的陶瓷,半躺卧在美容椅上让美容师按摩肩颈位置,她没事可做,于是随便伸手拿起护肤品来研究。
一看之下,她就愕然了。美容师为她添设的护肤品,全部都是抗衰老、修补皱纹的配方,理论上,上了年纪的女人才适用。
陶瓷说:“从前都不是用这系列的。”
美容师语调淡定地告诉她:“mrs。warren,我们已转用了这系列好几次。你的皮肤吸收得很好。”
陶瓷不接受美容师的解释,她要求美容师为她洗去面膜,她打算逐个部位检视。
美容师听命洗去陶瓷脸上的美容用品,然后捧来一面大镜,对镜向陶瓷说:“mrs。warren,你的额头、眼尾、唇上都出现细纹。”
陶瓷本想马上反驳,但下意识地,她先对镜一笑。啊,果然,在笑容带动下,她的额纹、眼尾纹,唇部周围的细纹,清清楚楚地显现。
看得她呆在镜前。
吧吗,忽然,就衰老了。
不是永生永世不会老去的吗?为什么,镜中人那张脸,看来已有四十多岁?
姿容仍盛,但已见勉强了。
她尴尬又彷徨,只好向美容师求救:“那该怎么办?”
美容师望着镜中的她,徐徐地说:“恋爱,当然就伤身。”
陶瓷怔住,这个女人的说话,如利箭直插入她的心。陶瓷缓缓抬起眼来,怪异地瞪着她。
这个三年来表现平凡正常的美容师,今天看来那么不一样。
美容师以不寻常的目光与陶瓷对望,并且说:“你为什么不守你的承诺?”
陶瓷的心寒起来,她问:“什么承诺?”
美容师语带怜惜:“一遇爱情便苍老。”
陶瓷张大了嘴,剎那间但觉呼吸不了。异色眸子内的瞳孔,亦在同一时间扩张。
美容师牢牢望着她,神情肃穆严厉。
罪疚感就在陶瓷心内酝酿,她甚至有认错的冲动。
六神无主地,她问:“那我该怎么办?”
美容师告诉她:“你望进镜中去。”
陶瓷听命地朝镜里一望,然后,她看到
一名婴儿在哭喊声中诞生,这名漂亮的男婴令整个家庭充满生气。男婴日渐长大,甚得家人疼爱,而这小男婴,愈长愈可人,比女孩子更娇美。小男孩的家境不俗,家人为他报读名校,乖巧的他每天上学放学,趣致活泼。但一天,小男孩被人拐走,歹徒把他带到一偏僻之地,又向他的父母勒索金钱。小男孩长得那么漂亮,惹来其中一名歹徒垂涎,小男孩被侵犯了。更糟的是,父母迟迟不送钱来,恶毒的歹徒就残害他的身体,他们狂殴他又虐待他,最后,小男孩盲了眼又断了腿,兼且被狂殴至智力不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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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瓷在镜中影象跟前浑身抖震,无法再看下去。“停止请你停止”
美容师把镜子挪走。陶瓷环抱着自己的身体,仍然未能摆脱不安。
罢才她所看到的,在很久很多久以前,她同样看过。
怎可能忘记这小男孩的遭遇?世上残酷的事情多不胜数,但只有这小男孩的悲剧能直勾勾刺入心。
而这个,当然了
美容师端正地坐在陶瓷跟前,对她说:“你自己想清楚。”
陶瓷掩住面,沮丧万分。想什么?还可以想什么?警号已经摆在眼前了,她还有什么选择?
原来,谈一段恋爱,已变成没有可能的事。
而从恋爱得到的快乐,已变成妄念。
容颜变老。小男孩的一生
或许,恋爱对象不是死神的话,那警号就不会那么严重。
只是,凡事都有代价。眼泪由指缝间流出来,陶瓷忽然发现,她只有活下去的可能,她根本早已失去死亡的权力。
小男孩悲剧的一生欲言又止
陶瓷的心寒得发毛。她问自己,够不够胆死
perfectenemy(1)
当生存已重新放到生命的首位,爱情自然就是次要,甚或是不再重要。
怀着这种心情,眼目中的景色亦不再一样。所有树木看来都变得萧杀;而风再轻,都如狂啸。每个人看上去都那么佝偻,他们的眼神全部阴森凄然。壮丽的大宅与爱尔兰山崖上的破屋无异,窗边的残纱飘动,吸引了乌鸦来依靠。世上一切皆已破落阴霾,当有人在耳畔颂诗,她听见的却是疯子的嘶喊疯语。
她脑袋内藏着一把上了弹葯的枪,子弹已准备足够的爆炸力。她知道,如若她干得不妥当,如若她再行差踏错,她的脑袋便会被炸成血肉模糊。
她不希望有那么一天。努力地矜贵了那么多年,总不成千年道行一朝丧。
perfectenemy(2)
当精神被集中之后,事情总会无往而不利。陶瓷已构想妥当杀死死神lxxxiii的方法。她决定向死神的身边人埋手。
在死神的陀表上的某一分钟里头,一个魔术师正要被接走。死神以他的右手把魔术师的灵魂带离肉体,并在怜悯现身之后,答应魔术师让他的灵魂得到喜乐。
魔术师俊朗又具气派,与丰盈动人的怜悯正好有种璧人之态。
魔术师与怜悯互相凝视,男方对着美色惊叹,女方则为男方顿时羞人答答,情爱的磁场胶住在二人当中,一切都在电光火石中爆发出来,激情又不可思议。
死神扬起眉毛,惯性地与临死的人交换条件。他说:“如若你愿意崇敬我,我就让怜悯伴你上路。”
怜悯全身的粉红彩光妩媚地晃动,看得魔术师意乱情迷。“我我你你要我做什么我都愿意!”
死神向他保证:“你会有最销魂的经历。”
魔术师的神色简直就是垂涎欲滴。而怜悯亦互动性地扭动身躯,眯起淡棕色的眼睛朝面前的俊男娇笑。
真是一对情投意合的情欲男女。
罢失恋的死神倒是有点落寞,他抓了抓头,只想快点完成是项任务。他说:“如果你准备好上路,我们可以开始了。”
魔术师忽然脸露狐疑。他说:“要是你带我到净化之地后,我岂不是要与眼前美女分别?”
怜悯听得懂,她带着凄然的神色望向死神。而死神还未说话,这双俊男美女已急不及待四手相拥。
死神扬起眉,但觉这一男一女的表现,有点像过时的荷里活电影。
怜悯望向死神,以眼神向他示意她的渴望。
死神微笑,问道:“你特别的喜欢他,对吗?”
怜悯在魔术师的怀内点头。
死神再问:“只因他特别的英俊?”
怜悯就急急地点下头。
死神没奈何地摇了摇头,感叹地说:“我才是天下间最俊朗无双。”
怜悯马上挤出一副可惜的表情。
死神笑起来。他想道,这些年来他也没纵容过怜悯任何事,今回,好不好偿她一点甜头?怜悯一直都在不停的欲念之间徘徊,却又从未真正尝过任何男色,如此情况,其实怪可怜的。
死神叹了口气,然后摆了摆手,示意他的答允。怜悯与魔术师大喜,雀跃如一双无辜的小情人。死神对他们说:“我给你俩十五秒,十五秒之后,我要接他上路。”
魔术师就识趣地高声颂赞死神:“你就是我最崇敬的神祇!”
死神大方地点了点头,领受对方的赞美,继而就别转脸走开,不想打搅小情人的雅兴。
死神没料到的是,十五秒内,可以发生很多事。
因为这十五秒,错误从此没法被逆转。
魔术师告诉怜悯:“请带我去一个只有我与你才知道的角落。”
怜悯含羞地点下头,把小脸埋在他怀中厮磨,然后听话地领他步向一个神秘的空间,那是两段隧道的交界角落。
怜悯抬头仰望她的俊男,示意此乃只属于他俩的秘密之地。
魔术师知道机不可失,于是尽快把握每一秒。
魔术师望着怜悯,魅力无限地释放笑容,然后高举双手,作出一个魔术师施法的经典手势。
怜悯亮着一脸纯美和无知,毫无戒备之下领受了魔术师的魔法。长长的睫毛拍动后,她就进入了魔术师为她而设的境界。
那是一个保证怜悯会欣喜的世界。简而言之,那里,俊男无数。
数不清的镜子在半空悬挂,而每一张镜子之内,都是一张经典俊男的脸。奇勒基宝、华伦天奴、格力哥利柏、马龙白兰度、占士甸、阿伦狄龙、罗拔烈福、保罗纽曼、汤告鲁斯、毕比特、威廉王子
怜悯就在镜子丛中团团转,在一众俊男的围绕之下张口结舌,无可置疑的兴奋。
曼妙地,每张镜子内的俊男都晓得与她说话。占士甸会以不羁的脸对怜悯说:“今晚,你坐我的跑车。”格力哥利柏说:“我会和你畅游罗马城。”威廉王子向她诉苦:“我想和你一起远离尘俗。”而汤告鲁斯则说:“当我的女朋友必先加入科学教派。”
怜悯在众男的注视下走来走去,镜中每一个俊男都渴望她,而她则燃亮着火焰似的目光,每一个她都想亲近。
魔术师在这空间的一角坐下来,淡然地望着怜悯在他的魔法中东扑西走,一点一滴地,在男色的幻影中消耗灵性。如果,可以吸一支烟便好了,大概,要耗尽这名神祇的灵性还得花上一段光阴。但灵魂不会吸烟的呢,魔术师为了完成此项任务,把肉身留在医院中,让灵魂由死神lxxxiii带走。
他明白,他的灵魂从此会被卡在这个无人能找到的角落,阳间回不了,却又去不到死神为他设置的净土。无办法,虽然沉闷,然而为了那笔巨额偿金,他还是愿意照着指示去办。
那个长得如白瓷的高贵女人有天找上门,她对患上绝症命不久矣的举世知名魔术师说,如果他能伤害死神身边的怜悯,她会让他的妻儿得到十亿元的财富。
魔术师本身也富有,但钱,从来不嫌多。纵使有可能会最终魂飞魄散,亦在所不惜。
可以说他短视,亦可以说他关爱家人。总之,他就依照那个女人的吩咐把事情办得妥当。
看吧,那个粉红色的丰满女人甘心为着男色而逐渐灵光黯淡。她受到伤害,都只因为她那有着缺憾的本性。
魔术师冷眼注视着这小小空间中的一切,他的内心并没任何罪疚,亦没恻隐。
他只为她设置了一个幻境,是她欢天喜地自囚于内。
魔术精心,都要参与者投入才尽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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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十五秒过去后,一切已经太迟。死神根本找不到怜悯匿藏的角落,那里幽秘得像怜悯创造出来一样,除了她,无人知道路途。
彷徨已经不足以形容死神的心情,他愤怒、自责、焦虑,没办法安然。
他在不同的隧道中来来回回,那步行的姿势急躁而愤恨。他恨不得随手撕破他所接触过的一切空间。
在极心焦的一刻,他才忽地想起那个女人。虽然他不希望是她,但除了她还会有谁?
是陶瓷找上死神,那个夜里,死神在植有大树的墓园内沉思,大树的枝丫横张,如一双保护孩子的母亲的手。
陶瓷穿着米白色的衣裙,姿态一贯地闲雅,像她这种女人,完全肩负得起高贵、清秀、娴静、仪态万千这些形容词。有一种女人,永远美丽,无论再恶毒,都美。
这一回,是陶瓷朝死神的背影迈前,死神站在大树之下,他的背影看来沉重而郁结。
他的所有不快乐都是她一手造成。她看着他的背影,本想衍生些少恻隐,但心念一过,也就算了。多愁善感,根本不是她的本性。倒不如脸上挂起微笑,让心情变得好。不快乐的是他,关她什么事?
死神转过身来,正好看见陶瓷的微笑轻轻绽放,那抹漂亮的笑容非常柔和。他的心温软起来,陶瓷的脸胚散发如明月那样的朦胧光芒,好美好美。
这一个女人
他俩四目交投,陶瓷的眼眸内溅出轻盈的笑意,在那笑意之内,甚至蕴含着慈怜。
死神于心中发出一阵笑。他实在佩服到不得了。真要命。
“你好吗?”陶瓷温柔地问候他。
死神感叹,然后才缓缓地说:“你知道我并不太好。”
陶瓷的声调软绵柔和,她说:“你的拍档并不知道她过得不好,她沉醉在她的享乐中。”
死神问:“你什么时候放她走?”
陶瓷笑起来。“她根本不想走。”
死神蹙起眉,说:“你不应该伤害一个单纯的灵魂。”
微风吹来,轻拂陶瓷的发丝,这样看来,她更是清丽无双。她说:“回去告诉你的上头,你已收服了我,并把代替我的魂魄呈上去。你要是做得到,我就放生怜悯,以及”
死神早料到陶瓷会要挟他,但是他没预计她可以做到什么程度。他问:“以及什么?”
陶瓷拍动细密的睫毛,异色眸子如星辰闪亮。她说:“不伤害你的朋友,桑桑。”
死神望着陶瓷,但觉一切已经不可能更差。他定定地把她望了半晌,她不回避亦不尴尬,随便由得他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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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显得多么大方勇敢,似乎错的从来不是她。
死神这样说:“我们曾经是完美的情人。”
陶瓷的神色适然,她没被打动,亦不觉得可惜。她只是耸耸肩,以示她也有点点无奈。
死神抬眼望了望天,在心中暗叹一口气,才又把视线望回她。他实在有话想对她说:“我一点也不明白你。我会给你最好的死后日子,任你久留,然后才投胎往下一生。我保证你的灵魂不死不灭。因何,你会如此舍弃我。”
陶瓷深深地望进死神的眼眸内,她的棕色眸子带着坚定,而绿色眸子则闪耀着慈光。由始至终,她都以一个没罪人的姿态出现,她的神韵姿容,甚至渗透出一种超越凡俗的圣洁。
真的,她有什么错?
陶瓷轻轻摇头,告诉死神:“谢谢你为我安排的一切。然而当你觉得那是一种幸福,于我来说,只是死路一条。”
死神望着她,耐心静候她说下去。
陶瓷亦不打算隐瞒,她坦言告知:“我不能有下一生,因为我一早得知了我下一生极悲惨的命运。”
死神定神,他从没思想过这原因。
陶瓷说:“早在我很年轻的时候我已有机会目睹我的下一生,只是,随后数十年,我转眼又把情景忘掉了。与你一起,我很快乐,快乐得什么也抛诸脑后。最后,我被提醒了下一生的情节,如此这般,我惟有清醒起来。”
陶瓷轻叹:“你能想象,我会是一个既盲又残障,兼且被活生生殴打至智力不全的小男孩吗?当下一生我们再相见的时候,我就会是那模样。”
死神惘然。剎那间,他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陶瓷的语调依然温文,她说:“告诉我,为何人生那样悲苦,我们仍要一世接一世地活?”
死神抬眼望向她,这问题,他也思量了许久许久。
原来,不明不白的,除了死神之外,还有别的人。
也许,这就是所有人类的共同疑问。
陶瓷说:“你知道,我原本有极悲怜的这一生。我才不想下一生活得更不堪。”
不知不觉间,死神的鼻头发酸。他从不知道,他所爱的女人背负着一个他也束手无策的困难。他为着这种无能为力而难过。
陶瓷说:“原谅我,我只想好好活下去。无论以什么手段,我都要保留我以灵魂交换回来的这一生。”
死神的心很痛很痛,他在她跟前落下了泪。
陶瓷上前,伸出指头为他拭去泪水,然后这样说:“与你一起之时,我爱你爱得曾经尝试为你死。但如今我清醒了,知道根本不可以死。如果我把灵魂交给了你,没错,我便可以保留它,只是,我的灵魂便要经历下一生,而那是绝对地悲剧的一生。我宁可把灵魂交到另一边,他让我今生无止境地活下去,他能令我逃痹粕怕的下一生。”
死神捉住她的双手,哽咽地说:“对不起,是我保护不到你。”
无法把所爱的人由苦海中救起来,死神深感绝望。
陶瓷反而笑起来,她的笑容如同最华贵精巧的水晶。“对呢!你不只保护不到我,而且,与你一起我会很老很老。”
死神轻抚她的脸,告诉她:“你知道,我不介意你老。”
陶瓷翻白眼,说:“我就是知你会说这种话。”
死神吸一口气,放松了表情:“我也知你爱听。”
陶瓷扁着嘴望向死神,眼神内有着依依不舍。她怎会不知道,他给过她的,是世上最甜。
再好,也还是只能说再见。
死神领会到陶瓷的心情。那把别离的刺刀就马上往他心上刺,他害怕她会忽然消失,于是又再捉紧她的双手。
陶瓷明白他,是故取笑他:“别傻,你知我们再没可能。”
死神哀伤地说:“你知我不能放弃你。”
陶瓷轻轻挣脱死神的双手,告诉他:“我们没有选择。”
死神悲痛地摇头:“我真的不想放弃。”
陶瓷垂下双手,向后退了一步,说:“你刚才说,我们曾经是完美的情人;而我告诉你,从今以后,我们便是完美的仇人。”
死神望着陶瓷。她连说着残酷的话,也带着一股雅致。
陶瓷说出转身离去前的最后一阙话:“记住,我是你最完美的仇人,而你于我亦一样。好好记入心,日后再相见,我们便能做出适合角色的事。”
死神听着她的说话,看着她离开,然后他就发现了,他从来不是主宰的那一个。
那怎么办?怎算好?
如何,把一个依然极深爱的人,视作仇人看待。
theclue(1)
说得出做得到的,从来都是女人。
陶瓷的心如明镜清静,照不出任何凡俗余情的纷扰。一心一意对付死神,成为了一件痛快的事。
做人要负责任对不对?最紧要对自己负责任。
她思索不出置死死神的真正方向,走了太多冤枉路,她但求事情可以直截了当地解决。
有哪种方法比向更高的力量寻求指引更有效?陶瓷决定请示lucifier,他就是她的明灯。
一别,就百年。他给了她无止尽的寿命,亦从来不打搅干预她。对于这一点,她是由衷的感激。
再见面的那个晚上,月色典雅。陶瓷在无人的办公大楼露台上,与她的老朋友重逢。
依然是一身斗篷装扮,比人类高出约一英尺,发光的眼睛在斗篷的深处闪耀,并以垂顾的角度面向她。
陶瓷忽然有感,斗篷人之所以是斗篷人,纯粹衍生自她内心的心理投射。
神秘的人要有神秘的外形,恰巧,她希望他是这种款式。
她像孩子那样笑,仰视着这个她生命中的关键人物说:“我现在全心全意要把死神杀死。”
斗篷人传递给她信息:“这是你的选择。”
陶瓷同意。“是的,我选择了这样做。我明白,你没有威迫我。我可以选择变老、死去,继而再投胎;但最终,我还是选择继续领受你给我的礼物。”
斗篷人没答话。事实上,他亦没需要和应她。
陶瓷直接地问:“我想知道置死死神的真正方法。”
斗篷人传送给她答案:“一个人的秘密,要其另一半才知晓。”
陶瓷的心怔住,怎么,从没有在这方向思考过?
“另一半死神的另一半”忍不住,就从嘴角渗出窃笑。
继而,她眼珠一溜,问上非常实际的问题:“我怎样才能接触到死神的另一半?”
斗篷人以心念告诉她:“跟随死神的方法。”聪慧的陶瓷明白了答案。“镜子!”
斗篷人没有明确表示。陶瓷说:“死神面对另一半用的是镜子”
斗篷人依然垂头伫立在她跟前。
陶瓷念念有词:“死神和他的另一半”
接着,她想起了背叛、出卖、心伤、悲痛这些不幸的字眼。想着想着她就把握十足。
既然已有头绪了,她就向斗篷人探索别的问题。陶瓷望向斗篷内那双发出绿光的眼睛,问道:“请问,母亲的魂魄可好?”
斗篷人告诉她:“她早已于某个期限释放了,现已在来生中存活。”
陶瓷再问:“她活得可好?”
斗篷人的绿光眼睛闪出嘲笑,信息亦满是嘲弄:“一个在死亡的路上饱受摧残的灵魂如何能有足够的能量走向一个良好的来生?”
马上,陶瓷面色一沉。她与她的母亲,是否每一生也注定坎坷苦命?
斗篷人这么一句,已令她饱受打击。之前说及死神另一半的踌躇满志,不知不觉就瓦解了。究竟,过错有多深,才会生生世世悲苦至此。
她抬起哀愁的眼睛,问:“如果,当初母亲不选择自杀,由得肉身自然死去,她的来生待遇会否不一样?”
斗篷人没打算隐瞒她“如果,她是自然地死去,她便不会遇上我,亦可以有另一段来生。”
陶瓷呼出凄冷的空气,这样说:“极坏的魂魄会遇上你,自杀的魂魄会遇上你而我,两者皆不是,但也遇上你。”
斗篷人说:“皆因你太想遇上我。”
陶瓷深深地望着他的绿光眼睛,没法否认。她亦从没后悔遇上过他。
实在有太多太多疑问。陶瓷的眼睛晶亮如在学的小女生。她说:“我最不明白的是,为何我的下一生也是注定的悲惨。那时候,若然我在病疫中死去,既不是自杀,又不是恶灵,因何,我仍只能走向一条悲惨的贱命投生?”
斗篷人望着她,没有传递她任何信息。
theclue(2)
陶瓷仰脸注视他,他似乎不打算给她答案。
像长辈与小孩互相对峙,大家僵住了,而小孩又不敢造次。
陶瓷心中罕纳。未几,斗篷人干脆淡退隐没,离开了她。
斗篷人知道那答案,但不回答她。
为什么?她知道了又如何啊!因何不肯告诉她?
而除了斗篷人之外,谁又能道出答案?
陶瓷倚在露台上皱眉,她知道,那答案一定是一个极重要的关键,重要得,斗篷人没打算向她透露半分。
她就想起死神。她想要的答案,死神亦同样不知晓。
究竟,谁能回答这一条问题?
为何,人生,会如此凄苦。
难道,凄苦是一种必要?
母亲的灵魂因自杀这行径而遭逢大量耗损,因而没法投生往一户好人家,听来虽然无奈,但也合理。然而,自己的那条命呢?因何就算自然而殁,为何仍没法子投胎到美满的下一生?
为什么,像我这样的人,只能每一生也是苦。
不公平,亦完全摸不着头脑。
陶瓷在月色之下难过又困惑。任她再聪明,仍然一点也不明白,实在参透不到。
theclue(3)
得到启示之后,陶瓷就在住宅、办公大楼、座驾等各处装嵌上镜子。她要她所走的每一步,也被镜子所包围。
亦在同一时候,陶瓷每分每秒也默念出这个心愿:“死神的另一半,请现身与我相见。”
而她有预感,死神的另一半会出现。这是一个差不多能握在手里的预感,陶瓷认为,死神不会是一个有运气的男人,他该是那种女人会争相出卖的可怜虫。
为什么?原因说不出来。或许,是因为她背叛得他太轻易。
总有些男人特别好、特别痴情,但也特别无运气。
陶瓷燃起烟,房间中四方八面的镜子内都有她拿着烟的姿势,当烟烧了一半,她才吸上第一口。她想着死神的优秀和他的失意。然后,在烟烧完之后,她就不再去想。
她会舍得去伤害死神。但同时,她不会否定他的好。
能干的女人都公私分明,而且客观。
陶瓷养成一个频密望镜的习惯,她亦会向镜子说话:“另一半你出来的话,我们可以讨论同一个男人。”
“有时候,我从死神的温柔中感受到你。”
“你有没有想过?每逢死神爱上一个女人,你就是她们的头号情敌。”
而有一天,陶瓷这样说:“你俩合二为一这么久,难道就相爱这么久?”
是在这句话之后,陶瓷于镜中的映像逐渐模糊,她看见自己的轮廓淡退浮动,在短暂的不稳定过后,她就再看不见自己的脸,周遭的每一块镜之内,都反映出另一副脸孔。
那张诞生在镜中的脸,让陶瓷看得双目闪烁,惊讶到不得了。
这就是死神的另一半吗?从想象中衍生出来的,及不上真实的这张脸感觉震撼。
小巧而完美的脸胚,蜜糖色的肌肤,浓密润泽黑色长曲发;眉毛浓浓的,眼睛圆大孩子气,黑漆漆的睫毛如扇;鼻子小巧娇俏,嘴唇丰厚又柔软;脖子修长,肩膊横而薄。
每一张镜子内都溢满了拉丁美女的热情韵味,性感得无以复之。
陶瓷以赞叹的口吻对她说:“只有惊艳一词才足以形容你。你的美丽叫观看者震惊。”
惊艳就是这样子,先要惊一惊,继而才知道美。
死神的另一半有着孩子般的神韵,她善良而好奇地看着陶瓷,一头黑长发如火焰舞动。她以心念说话:“是你一直在叫唤我。”
陶瓷轻笑:“我猜,你也大概知道我是谁。”
死神的另一半回答她:“你是那个我的另一半爱上的女人,而你负了他。”
死神的另一半看来不动气,她说话的神色甚至没带任何悲伤,她只是把实情说出来。
陶瓷抱歉地说:“我伤透了死神的心。我倒希望,我的做法没影响到你。”
死神的另一半那头长黑发带动着一股轰烈,但她的表情却如宠物般纯真。她定定地望了陶瓷一会,才拍动浓密的长睫毛,这样说:“说真的,对于另一半爱上你这回事,我亦曾经揪心。”
陶瓷叹了一口气。相较之下,她就老练得多。
“别说是你,我自己都揪心。爱情,如鬼迷心窍。”
死神的另一半那双黑眼珠灵光闪耀,她静静地看着跟前人,没答话。
陶瓷笑着说:“但我和他已不相爱了。”
死神的另一半纠正她:“是你不爱他,但他仍然爱你。我依然感受得到。”
陶瓷试探地问:“那你妒忌吗?”
死神的另一半溜动了眼珠,想了想之后回答她:“不是这一种感觉而是觉得他爱上你很不妥当。”
theclue(4)
“不妥当?”陶瓷反问。
死神的另一半尝试解释:“不妥当,因为你是坏人。”
“哈!”陶瓷仰脸大笑。“哈!炳!对!我是坏女人,我一心加害死神。”
死神的另一半点下头。“对呢,你这样做会祸及我。”
是这一句,让陶瓷听出了端倪。镜中那个美得目眩的美女,关心的是她自己。
陶瓷收敛起笑容,这样说:“你担心自己的安危?”
死神的另一半坦言:“我认为,死神并没有保护我。万一,你成功陷害他,我便会有危险。他爱上你,是一件鲁莽的事,是神祇的大忌。”
就算表达方式再甜美娇柔,那言语的内容都明确表明了不满。
陶瓷好奇:“死神知道你的不满吗?”
死神的另一半说:“我告诉过他我的顾虑,但他一意孤行。爱上你,真是一件蒙蔽心智的事。”
陶瓷垂下眼笑起来。“谢谢。”然而她问:“那你讨厌我吗?”
死神的另一半说:“我当然不喜欢你。但我要怪责的,是我的另一半。”
镜中美女分析得非常客观。
陶瓷假设:“其实,你是有能力离开死神的。”
死神的另一半回答:“我是可以那样做,但那会是最后的对策。”
陶瓷点了点头,明了地说:“二合为一的个案,不可能每一个都成功。”
死神的另一半说:“我与死神二合为一数千年,倘若没遇上你,或许我和他都过得到这一关。”
陶瓷挤出了苦笑,说:“抱歉。”
死神的另一半微微倾侧了头,带着可爱的神色发问:“你准备严峻地陷害死神吧!”
陶瓷不否认,并且说:“以后,我会害得他很惨很惨。”
死神的另一半并没因为陶瓷的答案显得慌乱。
她望着决定要谋害死神的女人,说:“你把我叫唤出来,是希望寻求我的协助。”
陶瓷笑:“果然,死神的聪明因子都只归于你。”陶瓷这样说:“我知道你并不满意他,我猜,你有离心。”
“对。”死神的另一半说:“我考虑过独立。”
然后,死神的另一半对陶瓷说出极之不可思议的话:“死神从来没有看见过我的样子,他一直只在镜中看到他自己。”
陶瓷愕然地望着死神的另一半,剎那间她不知道应该安慰这个女人,还是在这个题目中发掘下去。
怎么可能?二合为一数千年,死神也未看过另一半的脸。
忽尔,陶瓷感到胜券在握。
“那你愿不愿意协助我?。”陶瓷问。
死神的另一半说:“你希望我怎样做?”
陶瓷是这样说:“我想知道置死死神的方法。”
死神的另一半垂下眼来,若有所思。
陶瓷说:“若是你愿意告诉我,你也能帮得到你自己。”
死神的另一半抬起眼来,说:“请不用说服我,我有我的考虑。”
陶瓷便不作声。她是神祇,虽然依附死神而生,但她也比人类超然。
最后,死神的另一半对陶瓷说:“恕我暂时未能答复你,此事事关重大。”
陶瓷亦不勉强她。“要是你改变了主意,请随时让我知道。”
死神的另一半,没有答应陶瓷,她望了陶瓷一眼便在镜子中转身,黑长发晃动,她消失得充满热情和动感。
镜子内重新照出陶瓷的脸,这张脸既不失望亦不困惑,反而,仍然是满有把握。实在没有什么好担忧的,事情定必会朝她所想的方向进发。
没什么的。对于这件事,她依然满怀良好的预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