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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p; 不是不难为情的。
当念真和我到达这六星大酒店的地库偏厅时,虽仍见金碧辉煌的摆设,但比起大礼堂的气势来,未免有云泥之别了。
大表姐一脸倦容,静静地坐在一隅,由着式薇的母亲,颠来扑去的打点一切。
一整晚,表面上的喜气洋洋,掩不住心灵的落寞。
这真是顿食而不知其味的喜酒。
我们连新娘及新郎的面也不曾见着。
是真的。因为围数太多,主人家在小偏厅内放置了闭路电视,大礼堂内的动静情景,只能在荧光幕上看得见。
只有坐在楼上的男家嘉宾,才能目睹新人风采,及亲身感染到在场的热闹与霸气。
念真和我,跟大表姐同一席。
我们都没多大讲话,只大表姐问了我们二人的近况。念真告诉大表姐,她在盛才投资公司当差,学习基金投资生意。
大表姐问我:“楚翘,你呢?”
我笑笑:“在一家小型出入口公司内操作,盼望跟它一同成长。”
大表姐点了点头,又问:“你们有了感情要好的男友了吗?”
大表姐解释说:“是终身大事,小心选择为上!”
“对,不一定要大富大贵的才好。”
话才出了口,就知道有点失仪,甚是后悔。
有些彼此心照的说话,不宣为妙。
念真到底比我识大体,立即顾左右而言他,不让尴尬情形延续下去。
曲终人散时,女家送客的队伍只有式薇的母亲和杜家的几个叔伯。式薇跟我一样,父亲早已去世。
宾客当然也懒得再爬回楼上去向新人致谢。
闭路电视显示着聂子俊的父母聂祖荣夫妇,领着聂家各直系亲属,排在大理石的楼梯口跟客人话别。那撮式薇身边的婶娘妯娌,全部金光四射,个个都把自己装镶到珠光宝气,华采万道的包装里头去。
幸好,式薇胜在青春美丽,仍然出尽风头。
我和念真走出酒店大门,等候计程车时,身边有两位贵妇人,旁若无人,肆无忌惮地批评说:“新娘子样子还很过得去,可惜仍显了蓬门碧玉的小家子气,怎么整晚来来去去那套首饰?也太不怕令人家看在眼内觉得寒酸了!”
“那套首饰还是男家送的,娘家极其量打两只龙风镯之流,不亮相也罢!”
“难得有女嫁进豪门去,怎样辛苦总应该投放本钱吧。”
“真笑话了。你这叫饱人不知饿人饥,这阵子珠宝玉石还便宜呢,充撑不了场面也叫没法子的事。”
“去年冯伯棠娶填房,那女家头不也是求了大福金行,租用一套套的首饰吗?”
“连这些人际关系都缺了,又连租金与担保费用都负担不起,你叫人家如何?”
“聂家又不替他们想想办法呢?”
“那未免多此一举了,谁不知道是高攀下结的一头亲事,聂祖荣肯放弃门第之见,正式而辉煌地迎娶这小家碧玉,还不是看在她身家清白的份上,其余的也就不必强人所难呢。”
两个贵妇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如此理直气壮,尽情把式薇的一头婚姻数落了,才踏上名贵房车,扬长而去。
我不知道念真有何感受。
总之,一整个周日,我都呆在家里,心神不属,太不安乐了。
母亲发现我闷闷不乐,竟抿着嘴笑,道:“还好,看见人家长进,自己晓得反省,也算是一场造化。”
她把周日出版的一张报纸摊到我面前去,指着那幅聂子俊苞杜式薇大婚的照片,得意洋洋地说:“我跟邻居们说,这新娘子是你的好同学。”
连这种绝对没有需要沾的光,母亲都不肯放过。天下间就是太多跟河讠白、趋炎附势的人,才会造成假象,让年轻人误堕尘网之中。
我望住母亲长长地吁一口气,但望我能出污泥而不染。
第9节
把视线收回,放到那帧聂杜联婚的照片上头。
谁说式薇与子俊不是一对璧人呢?只要不揭开人的外貌,看到心肠上去,世间上也真有不少相当匹配的郎才女貌。
瞥见站在式薇旁边的素莹,我禁不住皱了眉。
原本素莹就没有开麦拉的脸型。国字口脸的中国女孩子,配以一般扁扁而不突出的眼耳口鼻,只算是并不难看的长相。
通过镜头,却会变得额外的丑怪,相形益发见绌,这新娘与伴娘站在一起,高下是太分明了。
这效果大概不是式薇所需要,更非素莹始料所及的,我因而得着了教训,没有十足优异表现的把握,还是不可胡乱地亮相人前。
怎么一个同学的婚礼,可以看出这么多世情事理来?
放在我面前的人生道路,显然还有很长,我仍会不断地开放自己心怀,容纳所见所闻,加以静心分析,而得出有益于我的纹路来吗?
太阳底下每天都不断发生着千奇百怪的事,只因当事人与旁的人都不同感受、不同反应、不同取舍,而造就了不同的人品个性、塑造出不同的言行模式。
很明显,母亲以为式薇的婚礼会令我反省自己的孤清寂静,从而晓得部署一切,安排香饵钓金龟去,那真是大错特错了。
我反而落实了齐大非偶的想法。
我告诉自己,生活上只宜有等级齐量的匹配,婚姻如是,工作如是,朋友也如是。
谁不想飞上蟾宫攀丹桂?到头来摔得一头一脸是灰,口肿鼻肿,又如何是好了?
就算听那些不相干的人闲言闲语,也会激心刺肺,真的划不来。
式薇的例子,活生生地放在眼前,我自应知所警惕。
旁的人尚且不觉好受,真难想象当事人如果有朝一日发觉可畏的人言,是何心境?
会不会真有爱情这回事呢?如果有,式薇是真心诚意地爱那姓聂的,则必备虽千万人吾往矣的勇气不可了。
在男女感情的经验上,我还是幼嫩得可以。无法分析下去!
周一回到公司去,跟章德鉴打招呼,心上就有种没由来的不安感觉。
如今站在他跟前,无端矮掉了一截。
为什么?
还不是为了有个高攀权贵的老同学。我是当然的要靠式薇的一边站,那就像要分担一个虚荣的罪名似。
真是的,说到头来,总是被念过几年书所积累得来的腐儒之气害了的事。
我红着脸,恼怒地低下头,把情绪硬投入工作上去。章德鉴从来喜怒不形于色。究竟我是否敏感过度,真是不得而知。
一整个早上,我的工作效率都慢下来。才不过是为了生活上细微的不安人事而已。
如果有朝一日,我碰上了什么失恋之类的严重事,难道整个瘫痪下来不成?
正对着一大叠货单入神之际,有人推门走进我们公司来。
我抬头一看,是个男的。
他瞧我笑一笑,跟着赶步上前跟章德鉴打招呼去。
“办公室还像样啊!”章德鉴起来招呼:“地方浅窄。整间公司还不及你的办公室宽敞。”
“我老早打算专诚拜访你的宝号。”
“老同事,客气些什么?”
章德鉴走过我办公桌来:“我给你们介绍。周六在君度大酒店,你们碰过面了。”
我礼貌地跟客人握手,完全想不起来,在那婚宴上曾见过他。
“阮小姐,我姓钟,叫致生。”
“钟先生,你好!”真奇怪,这钟致生,竟记得我的姓氏。
“钟致生是永通银行的经理,专管信贷。要置业安居,可找他帮忙去。”
钟致生笑:“现今家家户户都流行拓展资金,扩大投资,越有身家的越多借贷。阮小姐府上如有用得着永通银行的服务的,请给我们一个机会!条件跟给章氏的一般优厚。”
我无辞以对。只觉这姓钟的涸期甜舌滑,极尽逗人欢快的能事,真是生意推销的人才。
我就不能胜任这种市场推广工作,要我埋头苦干,缜密地计算出一盘盈亏得失的数目,知所取舍,我还能自信可以向老板交卷。要我对牢张三李四为招徕生意而大献殷勤,可真不必了。
钟致生一直逗留在公司里凡十多分钟,天南海北地谈。他其实并不算讨厌,只是太着迹地表现他的好意而已。
“有空一起吃顿午饭吗?”钟致生问,对象不知是章德鉴,还是把我也算在里头。
“好,这就去吧!”章德鉴看着我:“你且跟钟先生去,我先把这信件草拟好就来!”
太自然的安排,使我难以推却。于是抓起了手袋,就跟在钟致生后头走。
我从来没有到过这家叫陆羽的茶室来。
是闻名已久,却未试过跑进来用茶点。
“这儿的点心很精美,你没有来过吗?”钟先生问。我摇摇头。
“初出道的年轻小妞,只爱上大酒店的咖啡室?”
钟先生突然的显得老成起来,差点令我失笑。
“你跟章德鉴是永通银行的旧同事?”我问。
“对。我比他还晚一两年出身。在永通挨了整整十个年头,他已重出生天,我仍在苦海沉沦。”
“钟先生,你言重了!”
“说的都是真心话。工字不出头,再高职位,仍是人家使唤的代号。”
换言之,再小的生意,还是可以支使人家的老板。
我不期然地苦笑一下。
我说:“何其不幸,我既非大机构的高级职员,又不是小生意的老板!”
没由来的借题发挥,长嗟短叹,实在很不得体。我一下子惊觉过来,已经太迟了。
“你今年是毕业的第二年了吧?”钟致生笑着问:“这么心急比较,对自己并不公平。”
做人处事真是要讲历练的,我在钟致生面前,委实显得幼嫩了。
他如此笑语盈盈,就把我酸涩的那句消弭于无形,且给我带来很大的安慰。
钟致生点了很多碟点心,不住地催我品尝。
我问:“怎么章先生还没有来呢?”
“别等他!待会他出现了,再给他叫些新鲜的,不就成了?”
点心实在美味可口,如果我心上不是还有点见外,吃的速度会更快。
钟致生不是个言语无味的人,他很晓得找熟识的事物作话题。
第10节
最近,我和章德鉴研究一门冷门至极的生意,把女性专用的人造首饰,办到南非去。
此事钟致生竟也知晓,很不经意,却又相当诚意地问我意见。
“钟先生,我的意见作不了准,我只是小职员。”
“德鉴非常的器重你。他跟我商议这生意计划,安排银行信贷时,提到这一年得你辅助,他才有信心大展拳脚。这门生意还是你向他献计的,是吗?”
献计倒不敢当。是我无意之间,给了章德鉴灵感而想出来的意念是真。
平日,我少有外出午膳。那天,去买午饭盒时,迟了二十分钟才回公司来,害那章德鉴饿弯了腰。
我连忙的打恭作揖,郑重道歉。
章德鉴那逃讪是心情好,跟我多说了两句话。
“这么晚才回来,是不是大有所获?”
“什么?”起初我有点不明所以。
“女孩子们趁午膳时间逛公司,其实是搜劫自己荷包,看见了衣服首饰,便情不自禁地买呀买的。真是!”章德鉴一边吃着扬州炒饭,一边笑着说,腮帮不停鼓动,煞是有趣。
我看他神情轻松,也放了胆量,回敬他几句:“你很不值我们这种所作所为?”
“社会上全是晓得积谷防饥的人,就无法维持货品的新陈代谢,繁荣经济。”
这真是句颇含侮辱的说话,我的此举难道叫错有错着吗?真有点生气。回心一想,可又未尝不有几分真理在。
就在刚才,信步走进百货公司去,看他们本周的银制首饰大倾销,就可见一斑。
女人们个个亢奋至极,塞在那几个摊位内,挑呀拣的,有点像齐齐玩寻宝游戏,谁也不打算落在人后。
我受那种闹哄哄的气氛感染,岂只驻足,简直情不自禁,突然一种不买白不买的冲动支使着自己,也变成了疯狂群众的一员。
心里头又着急要快快把饭盒买回去,于是胡乱地捡起了其中一条银色的摩登艺术颈链,立即付款,算是大功告成。
一路走回公司里去,心上不无悔意。
这么一件饰物,其实要配适当的服装,才能戴出气氛来,我的衣服全是普通至极的上班常服,戴了这条摩登颈链只有显得突兀。要为此而添置另一款衣服,岂非一阔三大?
真是财不入急门。心上一急了,都没有考虑清楚,就花掉几十块钱,一整个星期勒紧肚皮不吃午膳,才积回这笔数呢,不是不懊恼的。
笔而,章德鉴所言也未尝无理。
我只好轻轻地叹息一句:“女人自己老不争气,难怪予人口实。做女人生意真好,货靓固然吸引,就算货色平平,一旦三五成群逛公司去,总会有一个两个一时错手,买下来!”
“你有感而发?”
我点点头,管自拿那条颈链出来,摊在办公桌上看。
“蛮好看的,流线型饰物!”
“若是给非洲女人戴,连衣服都不劳费心,气氛配衬极了。”我苦笑。
“对啊,非洲女人顶流行戴这种饰物。”
章德鉴竟然煞有介事,一直把玩着那条颈链,继续说:“我记得年前有位非洲商人来香港,永通银行的同事跟他和他太座吃午饭,席间那位太太就问起,何处可以买到类似这种款式的首饰。”
章德鉴眼神流露一股喜悦,凝望住我好一阵子。然后说:“你看,有没有生意可做?”
我很话头醒尾,立即答:“你要把首饰输入南非洲去?”
“有何不可?”
“对生意人只要有生意可做,何处不是乐土?非寻出来不可。”
看上去好像很儿戏,然而,我们真的就此在心上记住了,且立即探讨这种生意的可能性。
事不宜迟,我把那颈链翻来覆去地看,找到了一个美雅的字样商标。于是立即翻阅电话簿,寻出几间美雅的公司电话号码,不厌其烦逐间摇电话去询问。
当手指头因不停拨动那电话转盘而开始酸痛时,寻着了。
对方说:“对,我们是那种银制首饰的厂家。”
我兴致勃勃地求见那美雅的经理。
美雅的厂房规模并不大,位于观塘的一幢工业大厦内。
那美雅的经理叫唐守天,年经不大,四十岁上下,很和蔼。
我道明来意,希望他可以帮助我拓展一条新的出入口路线。
“阮小姐,你对非洲的市场这么肯定?”
“唐先生,在我未答复你之前,可否请你先答复我一个问题?”
对方诚意地点点头。
“你们的货品只销本地和东南亚,是不是?”
“是。”
“从没有远销非洲?”
“没有。”
“既如是,反正是一个你从没有接触过的市场,如果帮助我们拓展成功,你无疑是从零开始,得益甚大。就算白白帮了我们的忙,你的损失又有多少?”
我的意思最明显不过了。对美雅而言,肯把一批银制首饰样本给我,去试探市场,是举手之劳。我若能打出一条出路,他们就是以小刀锯大树了。
至于非洲是否一个容纳银制首饰的市场,根本连我也不知道。被他一问,情急之下,只好似模似样说出条大道理来。
也只有如此似答非答的轻轻带过,才混得过去。
真是时来运到,这姓唐的竟然很快地答应,把美雅出品的多种银制首饰样板交于我,由着我拿去试探市场。
喜出望外之余,我禁不住傻里傻气地问:“唐先生,你对我的信任,令我感激而骇异。”
我老实地再补充:“这是我单人匹马,跟人接洽生意倾谈合作的第一次。”
“不谢。阮小姐你聪敏过人,拿准了生意人的心理,只要我们弄清楚自己定出的底线,又能透视将来获利的可能,就不怕放胆去信任其他人了。世界上没有只靠自己而做成功的生意,反正是要跟人合作的。”
走回章氏去的路上,心情异常的轻松。
经过皇后大道中时,看见了那个惯常蹲在永通银行旁边的盲眼乞丐,我刻意而诚心诚意地扔下了五毛钱给他。
从前,我每见到这么个上班似的盲丐,心头就起了狐疑,不知他的残疾是真是伪,若只是一个惹路人可怜的包装,我就被他骗得太无辜了。故而,我从未施舍过他。
今天不同了,我真的想通一些道理来。
我们不必花太多时间去研究别人行为的目的,最要注意的是自己的能力范围以及得失的可能。
如果我连一两毛钱都得省约节俭,那么就算这盲丐真的身负残疾而乞食街头,我也爱莫能助。
相反,我今天心情愉快,正想找一件半件善事来做,刚巧遇上了盲丐,正好了却心愿。何乐而不为?
既有人苦心孤诣地设计出惹人怜惜的招数来,喜欢的不妨买买帐,所费无儿,最低限度满足了同情心,不喜欢的横行竖过,不用管别人真伪。
第11节
章德鉴跟我分头进行,找到了非洲几间中型洋行的名字与地址,立即草拟了一封市场推广的信函,连同首饰样板寄去。
出乎意料之外,竟有了鼓舞性的回音。
一家叫佛特尔的洋行回应得最直接而具体,愿意订购一小批银制首饰,并提出要求,在货物运抵之后的三月内,他们有权依目前拟定好的条件,成为这批银制首饰在非洲的独家总代理。
这无疑是对他们十分有利的条件,有点像买楼花,先下了订,有货在手,在未达成作最后成交的那一段时期内,不妨议盘,试看市场的承接力,若发现有潜质和合理利润,当然不妨代理。这三个月,佛特尔缚死章氏,不可让别间公司插手,就等于垄断了市场,再从容地察看货品的销售能量。
章德鉴一则以喜,一则以忧,后者来自一份小小的不甘,他说:“佛特尔限制了我们的自由,是否太苛刻了?”
我笑。
完全驾轻就熟地答以相同模式的一句话:“我们还有其他的选择吗?”
当我们只有独一无二的对象时,一就是做,一就是不做,做了,哪来不忿。除非有比较,才能挑选对自己宽容的一方作为合作对象。
我是一言惊醒梦中人,章德鉴终于乐不可支地去跟银行商谈,以及安排货运信贷等的事情。
大抵永通银行的钟致生听了章德鉴跟他诉说开拓这首饰出口生意的经过,因此而认为我在这事上很出了一把力。
无可否认,我越来越跟章德鉴合作无间。
对钟致生的恭维,不至于受之有愧。还很觉得有点却之不恭,因而含笑不语。
“我跟有关方面调查过,佛特尔公司是间颇具盛名的出入口公司。而且有商业道德,这种作风使他的信誉一日千里。我很支持章德鉴跟他们试行合作。”钟致生侃侃然跟我解释。
听到钟致生跟我谈生意上头的事,我的兴趣自然地浓厚起来。于是追问他,何以佛特尔以中型洋行,竟有如此信誉。
钟致生答:“在南非,有不少的洋行连同厂家制作水货,转运至亚太区来,连我们日常饮用的汽水,也有水货,东南亚各地的超级市场,对于水货,无任欢迎,只为价钱低,品质相差甚微,可以不用被原厂商既定的价格所限制,稍为割价,自是其门如市。很多洋行都因此而发了达,惟独是这佛特尔公司坚持不接这种生意,理由只有一个,他们认为专业商标值得尊重。行行创业均非易事,如果无人晓得尊重正货,创作奋斗还有什么意义?”
我听得入神。
直觉地感到章氏找对了合作对象了。
如果章德鉴知道这个消息,一定雀跃不已。才想起老板,就发觉半顿饭已用毕,他仍然杳无踪影。我不期然地忧起心来。
“让我去给章德鉴拨个电话。你且坐坐,随便。”
钟致生自告奋勇去调查,再重新回到座位上来时就对我说:“章德鉴是个工作狂,他说不来了,嘱我们拿些点心回去给他果腹。”
也只好如此了。
钟致生忽然望住我笑了,说:“近朱者赤,你也会废寝忘餐地做个不亦乐乎吗?”
“有时别无选择!”
“总有属于自己轻松享受的时间吧?”
我没有答,不知如何作答。
细心想想,自己都记不起来,有哪个时间是会为自己找寻娱乐的节目,以舒筋活络一下?
钟致生说:“永通银行有各式各样的信贷客户。这年头真正不同以往,人人都在生意上打主意,连电影明星都作兴营商起来。你是那潘盈盈的影迷吗?”
我摇摇头。随即觉得自己过分直率,很没礼貌的,于是补充:“不大有机会欣赏她的演出,在报上看,她的样子还算有性格的。”
“这女人顶聪明勤力,跑来永通跟我们商量,支持她开设制衣厂,现在钱虽然没能赚,然维持一应支出却是有余的,在声势上倒算有声有色了。”
为什么告诉我这些呢?念头才一转,对方就踏入正题。
“潘小姐最近有新戏上映,把几张这个周末首映礼的请柬送来,等会儿我给你们送两张来,那部电影筹拍经年,值得一看!”
我相信钟致生口中的“你们”自是指我和章德鉴,总不成代表他婉拒别人的好意,只好谢了。
回到章氏去时,把那包点心放到章德鉴的跟前,他抬头看我一眼。
那神情是有点怪怪的。
我不晓得怎样形容?
只见他眼里带三分的无奈与不舍,还夹杂一点点的尴尬。
为什么?是为了他爽约?
实在没有什么大不了,只不过是一餐普通至极的午膳而已。
“钟先生要送两张潘盈盈电影的首映礼的票子给我们。”
“啊!”章德鉴应着,随即低下头去,再不表示什么,只管吃他的点心去。
周末,下班前,仍未见章德鉴跟我提起有关赴首映礼的安排,反而是我有点难以为情了。
会不会章德鉴想独占那两条票子,跟自己的朋友去欣赏呢?
他有女朋友没有?
一念至此,脸好端端地发起烫来,干卿底事呢?
那姓钟的也太不懂人情世故了,既有心送我们票子,就应该送四张才对,好歹请我和章德鉴分别约同相熟的朋友赴会,情况才比较自然。
第12节
现下无端端地要把我们这双主仆硬拉在一起去看电影,不是怪怪的?
忽然有个念头闯进脑海来。
会不会是钟致生的有心成全?
这份成全的好意,是他自告奋勇做的安排,抑或有人示意?
我情不自禁地认认真真地看我这老板一眼。
浓眉大眼,相貌端方的一个中年人
还不及再想下去,我收住了要奔放的思维,不让自己冒这个险。
至低限度,在未曾有别的职业出路时,别多生枝节。
好些妇女杂志,一致说办公室桃色案件最能影响工作情绪,动摇事业根基,我相信这评论是正确的。
别让我和章德鉴之间的关系起化学作用才好,不论变甜变酸变臭,通通都划不来!
最低限度,我知道自己的心理准备不足。
直熬到一点零五分,非下班不可了。
我只好拿起手袋,给章德鉴说再见,不提那首映礼也罢,下周上班时只佯作记不起来,彼此都可能更方便。
就在走出大门时,章德鉴叫住了我说:“今晚,有首映礼,别忘了。就在开映前十五分钟于戏院大堂前等。”
说完,章德鉴连忙低下头去,仍做他的工作。
真是的,幸亏他不是以这种无可无不可的态度约会女友,保证他碰钉子!
我无所谓,反正个个周末都在家看电视与阅读,太没有新鲜感了。
母亲尤其以我独自呆在家中毫无出路而愁眉不展,单是为讨她老人家欢心,或免去噜苏,偶然到外边走走也是好的。
戏院门前,塞得车水马龙,衣香鬓影,一片繁荣璀璨的景象,活灵活现就在眼前。
别说鱼贯而至的那些明星,熠熠生辉,就是那起出席盛会的城中知名仕女,都无不趁机展览家财身材。
现今多少流行暴露,一片尤胜白雪的波光,掩映宾客眼前,看得出各人的眼光都在贪婪地窃窃私语,互传讯息。
真不明自女人崇尚暴露的心理,是认为美好的一切,应忙不迭地亮相人前,供人赏识,以免暴殄天物吗?还是以此作为竞夺现场花魁的本钱与手段?
男人呢?他们会怎样想?趋之若鹜?抑或视而不见,见怪不怪?我想还真要看那暴露的女士跟自己的关系,大抵男人欢迎别人老婆当众裸跑,自己的女人呢,最好穿樽领长袖衣服,再加围巾。
怎生找个男人来,问一问他的心理?
正沉思,就真有个男人擦身而过给我打招呼。“我到处找你,这儿万头攒动,差点无法认出你来。”是钟致生。
他这番话真赏我面子了。我若是个出众女郎,像那起花枝招展的名媛明星们,只消一踏现场,就是触目,怎么会看走了眼?
我嘛?罩件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衬恤,配条碎花半截裙,平底鞋,跟平日上班无异,当然不显眼。
我是个知自量的人,只微笑给钟致生说:“有见到我老板吗?”
钟致生笑得有点不自然,忙道:“是这样的,他他不来看电影了!”
“为什么呢?你怎么知道的?”
“他摇电话给我,说有朋友是潘盈盈影迷,如果不能多拿一条票子,他就把自己的一张送给朋友算了。实在抱歉,我再不能有多一张票子腾出来。”
奇怪,为什么今早章德鉴没有跟我提起?
或者,他是在最后关头才遇上那个潘盈盈影迷的朋友吧!
钟致生陪着我进场。
我们的座位竟是毗邻。
瞥见了那个原是章德鉴的座位,坐了个胖胖的妇人,那大概是他的朋友吧。
彼此既不认识,也就不好胡乱搭讪招呼了。
真不知有多久没有上电影院看戏了。上次是
天,为什么一些人会对一些往事选择忘怀?因为思忆起来,心立即往下沉。
我忽然记起初出道时那姓陈的急色鬼,趁电影院一关上灯,手就伸过来捉住了我的。
现今还下意识地打了个寒噤。
电影院的堂灯,刚好调暗下来。
我禁不住心上抽动一下。
还用眼望一望身旁的钟致生。
完全没想到会四日交投。
彼此却有一份意想不到的尴尬,慌忙把视线放回银幕上去。
心上仍有轻微的卜卜乱跳。
为什么呢?是刻意的安排,抑或偶然的巧合?
章德鉴从陆羽茶室的爽约,至今天晚上的不见人影,会不会是另有乾坤?
我拿手摸摸脸颊,微烫。
这感觉并不难受,就由着它算了。
并不全神集中看这出电影,尤其是偶然望向那身旁的胖女人,看着她从开场到收场,都呼呼入睡,我的心更多牵动。
天下间会有这种忠实影迷?未免令人难以置信!
散场后,钟致生陪着我走离戏院,在街角叫了一部计程车。
很自然的,他跟我一起坐了上去。
坐到车厢去后,二人都无话。
气氛因莫名的沉寂而显得额外尴尬。
我用尽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一句说话挤出口来:“谢谢你相送。我们其实住得真不近!”
原本是意欲表达诚恳谢意的,没想到竟令钟致生刹时红了脸,益添彼此的难为情。
那一段车程长如一个世纪,难受得要命!
到了家门,我正拟下车,钟致生说:“我可以问你要个家里的电话号码吗?”
我迟疑了那么几秒钟,他就讷讷地说:“想跟你做个公事以外的朋友,可以吗?”
我点点头,把电话号码写在一张白纸上,递了给他。
钟致生脸上绽出的笑容很暖和,教人看得舒服。我这才稍稍看清楚他的长相,不俊不丑,平庸普通,如此而已。
第13节
不知多少人说过,平庸的人是有福的。
真不明白这是番什么道理?
人人都竭力表扬平凡,赞美平凡,可是,人人对于不凡又趋之若鹜,拼了命都要表现超凡!
就等于不断抬举安贫乐道的情操,又疯狗似的希望旦夕发迹,富甲一方。
为什么人要如此的自欺欺人?
睡在床上,一直的辗转反侧,为钟致生那张并不超凡脱俗的脸而伤透脑筋!
有这个必要么?
有的。如果有一天他打电话来约会呢?我是否答应了?
也许可以答应的,紧张些什么呢?谁不在今天有不同的约会。怕为数达千万次,才定夺花落谁家不迟。
连婚前性行为都已普遍被接纳的今天,我还如此紧张,是否过分了?
而且,我又是什么身份的一个人呢?极其量只不过是稍具姿色,比一般中环写字楼女生的平均分高一点点罢了。要说到学历,名作家亦舒经常慨叹大学生一毫子一打,不是没有道理的。再论家势与社会地位,连自己都差点儿嗤之以鼻。
反观这姓钟的,除了平凡的一张脸外,其余的条件都似稍稍在我之上,最低限度事业有点可观成绩,这对男人很重要,处处提升了他的身份。
人家不来嫌我,我倒思前想后,怕吃了亏似。真是!
然而,我的确大方不来,因为我觉得不自在。
谁个少女的情怀不是诗。纵使没有惊鸿一瞥的心如鹿撞,总应该在相识之后有种忐忑不安,患得患失的心情才像点样吧?
除了心上那份为着陌生而微微存着的尴尬外,我真的没有享受过异性对我表示好感的刺激与兴奋呢。
人生战场上,对所有私情与公事之处理,大概都只有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此念一生,神经才稍稍松弛,颓然入睡。
母亲每个星期天的节日,都是五十年不变。
晨早到菜市场去买满瓜菜肉食,回家就躲在厨房里忙那一阵子,把午膳晚饭的菜肴都预备好了,就大开中门,迎接那三位惯性的麻将搭子,一屁股坐下来,不由分说就战至半夜三更而后巳。
这种在麻将台上表现的永不言倦、再接再厉的奋斗精神,如果发挥到其他工作上头,怕人人的事业都会灿烂辉煌,一日千里了!
我假日的最高享受就是元龙高卧,就算转醒过来,也直赖在床上,肆意地把时光虚耗在百无聊赖、胡思乱想之上,心头自有一种说不出的奢侈享受感觉,相当受用!
一星期有六天都受那闹钟的窝囊气,准时准候把你催醒,真真为之气结。
除了赖床,就是看书。书中纵无黄金屋,亦无颜如玉,但肯定有良朋知己。看一本好书,像交了一个谈得来的朋友,每读到精彩之句,我是轰然狂笑,或是拍案叫绝。这种心灵上的沟通共鸣,正正是朋友可贵之处。
这天又翻亦舒的著作,有这么一段:“现今的男人好怪,有胡子的像贼,下巴秃秃的像太监!成什么世界了!”
我管自在床上笑得手舞足蹈,简直喘不过气来。
想这是个自动变性的时代了,在社会上干活一段日子后,男变女,女变男,后者的情况较前者更显著,更不能避免。
女性在谋求独立的过程之中,究竟要付出多少,不足为外人道。眼前的成例怕是屡见不鲜了。
就在这时,电话响了起来,自我有了稳定收入后,第一件买给自己的礼物,就是床头电话分机。可让我自由自在躺在自己的天地里享受跟朋友畅谈,诚生活上的一大兴趣。
电话筒传来啜泣之声。我吓那么一大跳,忙问:“谁?是念真吗?”
对方只喊了我一声,跟着整整五分钟都在哭个不停。我一直拿着电话笥,六神无主,竟随着那凄厉的哭声,开始有点肝肠寸断的感觉。
直至李念真缓缓地回过气来,我才问:“什么事发生了?”
“钱其昌移情别恋了!”
啊!原来如此。
我默然,不知道如何安慰她。
念真与其昌都是我的大学同学,大学时恋爱早已闹得如火如荼,只等到毕了业,到社会上谋事工作,打稳经济基础后便实行开花结子了。
念真不错胸怀大志,毕业后走进本埠有名的财经机构盛才投资集团去,不足三年光景,已经扶摇直上,无疑是她拼死力做事之故。
然而,女孩儿家在事业上再得意,一颗心还是会放起码一半到婚姻上头的。
李念真当然只是嘴里说得硬朗,老讲缘来即团聚,缘尽即散的大道理。其实她的确无异志地爱恋着钱其昌。
其昌在政府里任政务官,前途不能说不好。然而,再忙的政府工都跟商业机构步伐有距离。其昌曾对念真的拼劲出过微言,无论是男性的自私心理,不大愿意自己身边的女人过分能干,出类拔萃,抑或他舍不得女友放太多精神时间在工作上,因而疏忽了两情眷恋的情趣,我们都隐隐然觉得他俩的关系已经亮起红灯。
不是不略尽朋友本份,坦诚地提点过念真的,记得谭素莹就曾斩钉截铁地跟她说过:“幸福婚姻的模式多是由男方拟订的,好歹把自己塞到了那个包装里头去,若真的适应不来,就要出轨了。钱其昌喜欢淡静生活,你若然依然过风起云涌的日子,冲突早晚难免。要就一门心思做女强人,要就跟在他屁股后头走,拿份工当作帮补家计算数!”
当时,念真还笑嘻嘻地说:“若真不能两全其美的话,那还是选择自己的事业为上算了,终生的看着一个人的眉头眼额行走做人,只拾回半个自己,怎么吃得消!”
言犹在耳,就出事了。
可见心理准备多充足,一旦面临孤清冷静的日子,承受遗弃的压力,心里还是难受得可以。
毕竟有多年的深情在。
一旦有这种瓜葛发生,旁的人只能静静地,抱着同情的心境,做个聆听苦衷者,实在爱莫能助。
念真也许真是女强人本色吧,她只断断续续而又简简单单地在饮泣声中告诉我,就在上两个礼拜,蓦然发觉已经没见钱其昌好些天,只为她要跟上司到东南亚公干,回来后又七手八脚地忙了一阵子,稍微闲下来,回头顾念一下男友,就发觉已有事了。
我黯然。
难过的感受并不单为两个老同学的分手,更为念真可以在事发后十多天,才忍不住抓起电话筒来向我哭诉,可见真是曾经硬生生地把悲痛吞到肚子去,直至忍无可忍为止!
难为她还晓得试图幽默地说:“没想到这年头,什么位置与角色都有黄雀在后,虎视眈眈。这倒证明我的品味不差,钱其昌是抢手货!”
真是啼笑皆非,我说:“出来走走好吗?散散心!”
“不!谢谢你,楚翘!昨天晚上睡得不好,今个儿起晚了,刚才一下子从床上惊醒,发觉原来又要捱过一天,忽然的悲从中来,才騒扰了你!哭出来了,讲出来了,已经舒服得多。今天我还得躲在家赶写一份工作建议书。”
“明天吧!我们都在中环上班,一起吃顿午膳。”
“你不用担心我,明天就更没事了,星期一至星期六,总容易过,最凄凉是星期天。该欢乐的日子没得欢乐,情绪最受影响。”
职业女性的心态甚至乎病征,都在李念真身上活灵活现,纤毫毕现了。
只不过需要一阵子的喘息,或者说,只够资格有一个短暂的歇脚处,便又沙尘滚滚,提刀上马,肉搏沙场,再战江湖去。
谁说不是木兰从军?
现今的女人要维持女人的气质与派头,除非像式薇,完完全全做付托乔木的丝萝去,其中的悲喜分量分配如何,也还言之过早。
第14节
币断了线之后,心情没由来的落寞,再无法集中精神看书。
自己有一点点的觉得不得意,怎么像在水中央,两头不到岸似!既不能有式薇的手段与运气,寻着个如意郎君,不由分说地嫁掉了,又不能像念真,把心一横,将儿女私情置之脑后,专心搏杀事业。
我是如此的逆来顺受,见一步走一步。
社会上怕多的是我这种妙龄少女。
然,不是如此这般,又如何了?
虽云机会永远在你左右,只须留意,自然有成,还真要讲讲时来运到。
我推开房门,意欲到客厅去走走,舒筋活络。一阵麻将的噼啪之声,立即传进耳里。
我下意识地稍稍缩回脚步。
然而已经太迟了,母亲的眼角瞟我,立即说:“每逢假日就睡到日上三竿,不知就里的人,还以为你定是干什么职业的了。人家少男少女。星期天节目一大箩,唯独你是卖剩的蔗!”
母亲从不晓得在人家面前给我两分薄面,反倒要那群雀友们群起给我维护,好等大家下得了台。
心上气闷、翳痛,立即打道回府,又把自己关在睡房去,生大大的不忿之气。
真想伸手打电话给念真,或者找素莹吧,央求她们陪我到外头去吸一口新鲜空气去,免得在这儿窒息。
想想,也真没中用。
人家失恋了,还能撑得住,吐罢了十分钟苦水,又是一条好汉!我只不过受了自己母亲的一点点闲气,就急得什么似的,无法再静下心来在房里阅读。
于是倒抽一口气,再蜷伏在床上去。
蝇头小字,无法直闯脑海,遑论引起共鸣,我只好强着自己适应。
张爱玲说过的“凡事习惯下来就好了!”
寂寞亦然。
床头电话铃声再响起来,石破大惊,竟有如沙漠清泉般受欢迎,我飞快地接听。
“我找阮楚翘小姐:”
对方是男声,似曾相识。
“我是钟致生。”对方声音很有点喜形于色。“刚摇电话给你,老是接不通,以为电话坏了,又以为你给我的电话号码不正确!”
我失笑。钟致生大概怕我把个假电话号码给他吧!男人们也有很多脸皮薄薄的,承受不起追求时的压力。
我心情顿时大为轻松,一定连语调都充满了鼓舞性。他终于说:“这天下午有空吗?想请你到外头去饮杯茶,散散心!”
这是他提出的第一个约会,立即答应下来,当然太有点求之不得的味道,况且,原来星期日下午完全没有节目,也实实在在露了寒酸相。
然而,我一口答应下来。
币断了线,自己还真耸耸肩,有点无可奈何。
凡是向现实低头.都必定有这种感觉吧!
当我走到厨房去烫好了衣服,再穿戴妥当出门去,一站在大太阳底下时,整个人就像复苏的咸鱼般新鲜轻松起来。
难怪有些人会得为了快快脱离一个困境,而心甘情愿跳进另一个困境去。
最低限度应付新的艰难,也有一份新鲜感,容易产生一种新希望。总比孵在一个陈年旧巢里,一成不变地熬着每分每秒好过得多。
才站到大厦门口去几分钟,钟致生就驾着一辆日本小轿车来接我。
他穿了件湖水色t恤,显得青春了,也必是因着心想事成之故,整个人都轻快,一直笑容满脸,能给了别人恩惠.真是快乐,若还同时利己又利人的话,应该有双倍的欢慰。
我完全有信心,这个星期天的气氛与心情都一定比近期的那些周日进步。
钟政生问我可同意去海洋公园?
那是小孩于与情侣的乐园,心想,身份纵然二者都不是,也不妨沾沾人家的光!
于是车子朝港岛南区进发。
海洋公园的吊车,应该是情侣坐的,而且是爱的摇篮。
如果深情早种,趁着朗日和风,手牵着手,相偎相依,齐齐俯望平静如镜的海洋,仰视淡淡含笑的远山,心理上的感觉一定好得不得了。
钟致生跟我,只对坐着,连视线都有点鬼头鬼脑的不敢直视对方,生怕尴尬。这是恋爱的开端吗?
不是吧!若然,我就真有点失望了。
小说里形容的恋爱情景不是这个模样的,最低限度,心要狂跳不已,像快从口里吐出来似,才像样呢!
如今,我那么的舒畅而平静。
始终具干扰性的只是那份微不足道的难为情。
难为情,不是为了欲拒还迎,两心相许。而是作为情侣的心理准备不足,身份不上不下。
从头想过,我原来是个对感情要求如此高的人!
竟不如一直以来,给予别人和自己的印象,一切都无所谓,随遇而安。
钟致生陪着我看了海豚与水上特技的表演,再去坐摇摇船、过山车等刺激的游戏。
我固然完全没有惊出冷汗来,连稍为造作,来个乍喜还惊都不会。正正经经地坐好在过山车上,又好端端地爬下来,差点无动于袁。
不像是个应男友之邀出来耍乐的女孩子应有的反应吧?
不知钟致生会否失望?
有些男孩子带女友去行惊险电影,纯粹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当然,这不算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钟致生有此念纯是对我的青睐。
可惜的是,他显然并无特殊的魅力去吸引我投怀送抱。
抑或我们到底相识甚浅呢?
失望的也计不是钟致生一人。
反而是坐在餐厅内吃下午茶时,气氛最好。
我跟钟致生交换了很多生意上头的意见。对于银行的运作以及跟出入口贸易的关连,他给我娓娓道来,我的兴趣极为浓厚。
尤其是听钟致生给我讲述某些成功人物创业的个案,更令我莫名的兴奋,交叉着双子,有种摩拳擦掌,好歹要参与其间的姿势。
第15节
我禁不住问:“你看章德鉴能否具备成功条件?”
“你这么关心他呢!能雇用你做他的职员,就已是成功的一道阶梯。”
“同舟共济,我们有某程度上的祸福同当。”我并没有否认关心章氏生意的必要。是吧?
钟致生看上去其实是个相当殷实的人,他的语调平淡,然绝不挑剔。他言之有物,却没有浮夸的味道,这是最为难得的。
我也曾遇上过一两个跟我们章氏有来往的小客户,向他们多请教两句,都不得了。脸色一转,一派老行尊的表情就挂下来,再放着不可一世的语气,难听得刺耳。
最低限度,跟钟致生相处还是舒服的。
当然,情势明显不过,钟致生并没有拿我当作客户的小伙计看待。
身份既是他稍稍属意的对象,自然的升价十倍。
这天尽兴而返,母亲并没有再罗唆,就让我静静地睡床上去了。
除了觉着疲累,我再没有去想钟致生。
没有什么好想的,一切既来之则安之。
这以后的两三个星期,日子真好像过得快了一点。
除了正常的日出而作,日入而息之外,钟致生不时约我吃顿晚饭。
周末,我们也到外头去走走,钻钻电影院,坐得四平八稳地看罢一场戏,才回家去。
母亲这天在我出门上班前,忍不住说了一句令我啼笑皆非、但却心安的话:“我原以为你是死鸡撑饭盖,星期天自己溜出去独个儿逛街,算是向我逞威风。原来却真有其人其事!”
我还不知应如何作答,她又接上嘴了:“c座二婶告诉我的,那男孩子开辆日本小房车。”
我竟突然有灵感幽母亲一默:“少安无躁,人总会力求进步,下回要开辆奔驰的车来接,以光宗耀祖。”
我不看母亲的反应,就径自走出门去。
真是可怜见!现今要丫角终老还不是容易的事。
这年头,反倒是街外人放过自己,因为社会完全崇尚个人自由。独独是你家里头的亲人,老把面子建筑在自己的为难之上。
母亲永远不明自,她的左邻右里以及麻将搭子,根本不会真心关顾我们母女俩的生活情状,我们的好与丑,其实都是他们的一些日常话题而已。
且不去管它了,我太习惯母亲的心态与我们的环境,做一天和尚,有责任敲一天钟。这些天来,不大费劲地敲响了钟,就看成是我偶然的走运吧!
我并没有发觉章德鉴在这些天来有什么不妥当。
只有这天,我拆阅了非洲来的信件,开心到立即狂叫连声。
还未到限定日期,佛特尔公司已经来信,大量订购银器首饰,显然,我们寄去的样本,极受当地人士的欢迎。
我开心得手舞足蹈,不期然地摇头摆脑甩动着我的短发,把信拿在手中扬着,向章德鉴大声地报告这个好消息。
我必须承认,自己欢快得好像个小女孩。
章德鉴缓缓站了起来,望住了我,当然还有我手上的那封信。
他似是看得呆住了,神情有点怪异。那两道浓浓的眉毛微扬起来,眼神是惊喜,甚而似乎骇异,似看到一样令他血脉奔腾,向往良久的东西,因而呆住了,把所有的要发放出来的热情和兴奋都凝住在眸子里。
当然,这个表情有一点点的夸张,但仍然可以解释得来。
毕竟,他是老板,生意的成败,于我是感同身受,于他,是痛痒攸关。
连我都因为接获了长期大量订单而眉飞色舞,何况是他?
办公桌上的电话刹那间响起来,我抓了来听。
是钟致生。对方说:“有什么喜事?你声音里尽是笑声。”
“天大的喜事呢!我们章氏接了非洲一笔大生意!从此怕要订单不绝了!信中要求我们尽量供应各款新式首饰。似乎已证实了当地有求过于供的现象。”
“那么,我替你庆祝一下,等会下班时,我请你去吃日菜?”
“日本菜?”我天真地喊出声来:“好贵嘛!”
“不要紧,赚得来,花得去!”
“这关你什么事?”我情不自禁地嗔道。
“怎么无关呢?你开心,我固然高兴,等下章氏生意做大了,等于我们银行有个牢靠的大户,牡丹绿叶,相得益彰!”
“对,对,算你讲对了!”
我一叠连声地说着,竟没有留意到钟致生说话里头的另一重意思。
他已经相当自然而技巧地把对我的感情交代了一次。
我当时过于兴奋,并不留意这言中之物。
包没有留意到当我跟钟致生愉快地交谈时,站在一旁的章德鉴竟然走离了办公室。
我放下电话,一边轻快地哼着流行小调,一边重新埋首在文件堆内,根本没在意。
等了好一会,仍不见章德鉴回来,心头上才开始觉得怪异。
原来他不是上洗手间去。我们这种小型写字楼,每层楼的几伙人,分男女共用两个洗手间,都设在后楼梯旁边。
除了上洗手间,会自出自入之外,每逢有公事或私事而要到外头走一圈,我们通常都照会对方一声,绝少闷声不响,走个没影儿。
这章德鉴,真有点怪怪的。
一整个下午,就此无影无踪。
我承认自他“失踪”后的两小时起,心头开始起了担挂。
然,也着实有些微的不满。
最恨做事欠交代的人,好端端走个无影无踪,什么意思了?害得我七手八脚,忙乱地应付工作也还罢了,被他这么一搅,有如一盆冷水照头淋,刚才的兴奋不翼而飞。
想想做小职员也真惨,你来跟老板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他却视你如无睹,根本不把人放在心上。
越想越气,连工作情绪也大打折扣。
快到下班的时候了,我是准时放工呢,还是苦候下去?真的不知所措,兼胡思乱想。
我应该报警吗?
这么的小题人做,报告一个三十多岁的大男人失踪四个小时?笑话不笑话了?
惟一的办法是拼命摇电话到相熟的客户写字楼,试找找章德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