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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济东说:是吗?
大钱接过了小佛爷,把手重新放进被子里,说:跟佛爷同床,想必他能保佑我。
肖济东突然想到一点,觉得有趣,便忍不住笑。大钱说:我知道你笑什么。你是笑若跟佛爷同床,岂不是同性恋了?
肖济东于是笑出了声。大钱也笑了起来,而且竟也笑出了声。正笑时,一个女人匆匆进来,紧张地问:怎么了,怎么了?
大钱说:不是回光返照,是我真心在笑哩。
那女人便显得有些兴奋,望着肖济东说:谢谢你。
肖济东莫明其妙,说:谢我?
大钱说:这是小吴,我的二房。
那小吴者愠怒地瞪了大钱一眼,没说什么。大钱说:我实在想不出什么理由有可能再见你一面。可心里又有一种希望,想要在见见你。
肖济东诧异万分,甚至有受宠若惊之感。他说:真的?你会想见我?
大钱说:真的,我刚才还让小吴一会儿给你打电话哩。
小吴说:真的,我怕你回得晚,准备九点钟去打哩。
大钱说:你是不是也和我想的一样,所以今天来了?
肖济东一副茫然的样子,不理解大钱想要见他有原因。同时竟也想不起来自己来看大钱的理由。好一会儿,他才说:我刚好偶然路过这里,就来了。
大钱叹口气,对他的小吴说:我们这个肖老师就是这样,从来就不能把话说得好听一点,总是一是一,二就是二。
听大钱这一说,肖济东心想可不是,为什么就不能说自己担心他,专程来看望他的呢?对一个病人,撒一点小谎,是不为过的。如此一想,肖济东便暗自狠狠责了自己几句。
大钱说:但是我最欣赏的就是你肖济东的这一点。我突然想起我为什么想要见你了。
肖济东忙说:有什么事,尽管说吧。
大钱说:开-的士-真的很令你自在吗?
肖济东没有回答。大钱说:显然是假的。这不是一个读了许多年书的人想要做的事。实在做了,也至多是一种无奈,而不是一种真正的选择。
肖济东还是没有说话,因为他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大钱又说:回系里吧。别把自已在大学辛辛苦苦度过的十几年岁月糟蹋了。
肖济东半天才说出话来:你找我就这事?
大钱摇摇头,说:因为你回到系里,才有可能替我帮忙。其实,我想可能也不全为我。
肖济东说:你就直说了吧。
大钱说:是这样,这些年,我因为家庭纠纷,弄得没心思做论文。但是一有空我还是想要弄点东西出来的。所以我这几年收集了不少最新资料。也瞅空做了事。其中有两篇论文已经完成了理论部分,只有计算没有做。另有一篇观点以及推算的来龙去脉也拟好了,我觉得会很有新意的,引起同行注意没有问题。只是,你看我现在也没法做了。
肖济东立即说:你想让我帮你做完?
大钱说:大意是这样。但当然也不会让你白做。你如果替我做完了,所有的文章,你都署第一作者,我排第二就行。有了这个名字,等于就是在这个时空中划下了一点痕迹,也等于向我以前和我以后的人类宣布,我在这个世界上活过一次,并且有过一点创造。
肖济东浑身一凛,心里头不觉有一股热流冲到喉边。大钱说:我和你有一点不一样。你知道吗?你若不做什么也有充足的东西证明你存在过。你有儿子。而我没有而且永远都不会有了所以,论文对我来说,就显得更为重要了。别人我不敢找,因为,谁晓得写出来后还会不会挂上我的名呢?而你肖济东,我信得过。
肖济东永远是平平淡淡地过日子,从来就没有被什么强烈的感情冲击过。这一刻,他觉得自己全身都有如燃烧了起来。他深深地被感动了,感动中又怀有那么深切地忧伤。他呆呆地望着大钱,料想不到平常散漫不拘的大钱对生命的意义竟思考得那么有力度,也那么正统。更想不到大钱最信任的人会是他肖济东。
大钱也望着肖济东,眼里充满渴望。肖济东喉咙咕噜咕噜地动着,仿佛有话说不出来。他使了半天劲,才突然说:你放心你放心。我会为你做完这一切,而且全部都只署你的名。我一定会做得到的。
大钱轻摇了一下头,说:那倒不必。本不是我完成的,只署我名,会令我九泉之下羞愧难当的。还是按我说的吧。就这,我已经很感谢你了。
肖济东说:如果你做完了主要的事情,而让我坐第一作者,也会让我有犯罪感的。这断断是不可以的。
大钱叹口气说:折中一下,行么?我作第一作者,你第二?
肖济东想了想,说:好吧。我一定会把一切都做得漂亮。
大钱说:我信。说完他便松了口气,闭上了眼睛,把刚才一直强撑着的精神软了下去。他明显地无力了。生命到了这一刻是多么脆弱呵,肖济东怅然地想。
肖济东将自己的手伸进大钱的被子,同他紧紧地握了一握。大钱的手瘦骨嶙嶙,柔弱无力。肖济东在大钱耳边说了一句:能坚持多久就坚持多久。然后便向小吴告辞而去。
走到门口,肖济东似又听到大钱微弱的喊叫。他迟疑的回过头。果见大钱又全力撑起身子,声音微小可坚定,他说了一句:能赶上重庆会议吗?还有香港那个国际会议?你不可以放弃!
肖济东的心嘣了一下,猛然记起他业已决定放弃的会议。因为他认定自己短时间里是不可能拿出像样的论文来的。大钱几近完成的论文实际给他提供了可能。他完全可以拿了那论文出席会议。这是大钱给他的机会。他不禁全身冲动起来。他一字一顿回答说:我一定不会放弃!然后他就掉头出了门。他想留在他脑子里的大钱应该是一个永远支撑着自己的形象。
肖济东开车上路。天太冷,路上清冷无比。没有行人,只偶尔有一辆自行车倏一下被甩在后面。桔色的街灯,涣散着淡淡的光,洒在路的两边。看得见夜幕像粉未一样在灯光里弥漫。像是被风吹得无序,却又是随风有序地调整自己。
肖济东突然就流下了眼泪。而且一流就止不住。他想果然就像小宝说的,我是个小男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