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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bsp; “没错。”
他盯着那名片一直看。
“自由撰稿记者。”他又念了一遍。
“那意思是,我”
“我知道那是什么意思。”他打断他“跟我走一趟吧?你俩一块来。”
“我们怎么了?”董丹抗议道。
“你心里明白你们怎么了。”便衣警察说。
如果没见过这位警察的脸,就不算真正体验过什么叫受到胁迫。
“夫妻吵架也犯法吗?”董丹说。
便衣警察笑了笑——他在公共场合给他们留情面不揭露他们,是给他们开了大恩。
“你不能没有理由就在街上随便抓人。”董丹一边说一边转过脸朝向群众。
“有没有理,待会儿就知道了。”便衣警察说。
“他不喜欢记者同志!”群众里有人说道“这就是理由。”
“是谁说的?”那便衣警察吼了一声。“给我站出来!”
群众稍微退缩了。
董丹和小梅坐在警车后座上,开往警察局。半路上董丹的手机响了,是陈洋打来的,气喘吁吁地叫喊着他屋子里发生了可怕的事情。董丹还来不及说些什么,那个便衣警察告诉他不允许接电话。董丹把这话转述给老艺术家。
“他是谁?”陈洋问“把电话给他,我跟他说。”
“陈洋想跟你说话。”董丹说道,把手机交给了正在开车的卧底警察。
“把电话挂了”他说得很大声,为了让电话那头的人听见。
“他是什么人?”老艺术家喊着。
“是警察。”董丹说。
便衣警察一把从董丹手上抢过了手机。
“现在不能跟他说话!”警察对着陈洋大吼。“你敢这么粗鲁?!你知道我是——”老艺术家说道。他尖锐的声音,董丹都听见了。
那警察把手机关了,扔进自己的口袋。
“老实点,啊。坐上了这辆车,就算进去了。”他说。“进去”是对监狱的一种暗语,就像是“走了”表示过世“方便”表示排泄。
对方说话的时候,小梅一直从后视镜里偷看那便衣警察的脸孔。现在是董丹出场担任主角的时候,所以她已经退居一旁,恢复她一向淡然的神色,静观事情的发展。她满心崇拜地望着两个鼻孔喷出冷笑、不屈服的董丹。董丹叹了口气,又低声笑着,想让那警察看见,对这整件事情的荒谬,他已经惊讶得无话可说。
分局位于二环路。即使一路警笛作响,穿过拥挤混乱的交通到达那里还是花了一个小时。走进拘留室时,董丹问警察,能不能给画家陈洋打个电话。不行。老画家又老又病,现在一人独居,说不定刚才的电话是从急诊室打来的呢。行个好吧?不行。能不能替他打个电话呢?也不行,他既不会让他自己打电话,也不会替他打电话。帮个忙吧?不行。如果警察跟你说“不”那就是“不”这个“不”这么难懂?!
一个穿着制服的警察一边读着卷宗,一边匆匆走过他们身边。
“喂,你听过陈洋没有?”那个便衣警察问道。
穿制服的警察抬起头来。
“噢,陆警官。”穿制服的警察跟便衣打了招呼。“是个画家。”便衣警察说道,转向董丹“是不是?”
“是的。”董丹回答“也做雕塑。”
“你们讲的是那位大师陈洋吗?”穿制服的警官问道。
“就是他。”董丹道。他激动了起来,眼珠子在两个警察之间转来转去。他恨自己竟会如此可怜巴巴地充满希望。但是他不能控制。
“他总是叫我老乡呢!”董丹又说。
那位叫陆警官的便衣看了董丹一眼,让他别那么得意。有什么了不起的,不过就是做些一无所用的东西,把它们称作是艺术的家伙罢了。
他们把董丹押进了走廊中间的一个房间,小梅则被押到走廊尽头的一间屋里。陆警官吩咐将门锁上,他并没有说他会不会打电话给陈洋,但董丹觉得他会的,就是为了满足一下好奇心也会打的。
天色渐渐暗了,楼梯上来来去去有脚步声,夹杂着笑声与打诨。警察们要下班了。董丹和小梅已经被关进来近三个小时。有好几次,董丹心里出现走到门边求救的冲动:请哪位去看看我媳妇儿需不需要上洗手间,或者口渴不渴。
走廊上偶尔会有脚步声经过。它们敲在水磨石地面上,响起的回音,听上去有些瘆人,如同在一部悬念电影里。董丹屏住气,支棱着耳朵,直到回音慢慢消失。他心中划过一阵恐惧:他居然已经能分辨出这些脚步声的不同了。做个犯人一定会有这样的本能,分辨脚步声:听出一些是和善的,另一些是粗暴的,是来带人去审讯,或秘密转移;或者带你去某个地下刑场,在那儿把你给毙了。有的脚步声带来吃的喝的,或者臭骂,或者安慰,比如说老婆或父母的来信。对于自己这么快已经学习听脚步声,令他感到可怕——他已经可以分辨什么脚步声跟他有关,什么无关。晚上十点十五分左右,他又听见脚步声上了楼梯,带着稳健而又威严的节奏,回声响在空旷的楼里,一圈圈声波扩散,就像在梦里。董丹知道那是某个警官,穿着黑色胶底皮鞋带来了对他和小梅的处治。
门开了。陆警官一身制服,带着两页纸走了进来。
“你给陈洋打电话了吗?”董丹问道。
“什么?”陆警官似乎想不起来他去了这么久干了什么。
“你给陈洋打电话了,对吧?”董丹问。
“哦,没有。”
“你没打?”
“在这儿签个字,我们都可以回家了。”陆警官把纸放在了桌上。
压抑住惊喜,董丹慢吞吞地走到桌旁,拿起了笔。他很快地瞄了那简单的表格一眼。那是一份私人财务的验收单,上面的意思是说,刚刚没收的东西你已经检查过了,每一项都已经归还给你。董丹签了自己的名字。
看见小梅的时候,她样子消沉,垂着肩膀,低着头,似乎刚刚过去的沉默时间耗掉了她所有的能量。她穿过无生命的长廊向他走来。廊上灯光惨白得近乎带一点紫。小梅朝他笑笑。她的微笑,她的脸庞,还有她的肌肤都被那光线给漂白了。她的人生空白不需要这样的遭遇来填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