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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以后,仁仁把瀚夫瑞叫得很顺嘴。瀚夫瑞认为那个头开得好极了,老幼双方都从开头就摆脱了伪血缘的负担。那是个开明而文明的开头,最真实的长幼次序,使大家方便,大家省力。此刻瀚夫瑞和仁仁在谈学校的年度捐教会。仁仁建议瀚夫瑞免去领结,那样看上去就不会像三十年代电影人物了。瀚夫瑞问她希望他像什么。仁仁回答说:该酷一些。瀚夫瑞讨教的姿势做得很逼真:怎么才能酷?仁仁说丑角xxx就很酷。瀚夫瑞呵呵地乐起来。
停下车,仁仁很快混迹到穿校服的女同学中,瀚夫瑞突然叫道:“仁仁。”
女孩站住,转过脸。
瀚夫瑞说:“忘了什么?”
女同学们也都站下来,一齐把脸转向开“bmw”的老爹,很快又去看仁仁。瀚夫瑞把车窗玻璃降下来。仁仁眉心出现了淡淡的窘迫。之后便走回来,吻了一下瀚夫瑞的面颊。“下午见,瀚夫瑞。”她绕到车的另一面,给晚江来了个同样不疼不痒的吻。“下午见,妈。”不知什么缘故,女同学们就这样站着,看,憋一点用心不良的笑。
这个家的上午是路易的。路易的占地面积极大:吧台上喝咖啡,餐桌上铺满他订的晨报,起居室的五十二寸电视也被他打开。还有楼上他卧室里做闹钟用的无线电。路易正喝咖啡,也正读报,同时给屏幕上的球员做拉拉队。他穿一件白毛巾浴袍,胸前有个酒店徽号,以金丝线刺绣上去的。路易很英俊是没错的,但他给你个大正面时,你多少有些失望:这是个有些粗相的男子,不出声也咋咋呼呼,不动也张张罗罗,就是活生生一个酒店领班。
路易头也不回地用手势同他父亲和他继母道了早安,晚江走过去,归拢一番桌上的报纸。路易连说抱歉,并朝晚江一笑。路易的笑太多,个个笑容都无始无终,让你纳闷它是怎样起、怎样收的,怎么就那样喷薄而出,你看到的就是它最耀眼的段落。
晚江端起剩在玻璃壶里的一些漆黑的咖啡,问路易还要不要再添。他说不了,谢谢。晚江说那她就得倒掉它了。他说好的,谢谢。电视的声与光和厨房里的咖啡气味弄出不错的家庭气氛。
瀚夫瑞喜欢在餐厅里吃早饭。餐厅离路易制造的热闹稍远。晚江一小时前喝了一肚子鲜豆浆,现在要陪瀚夫瑞喝果菜汁。十多种果菜加麦芽的灰绿浆子很快灌满她,青涩生腥在她的嗓子眼起着浮沫。她已习惯现代口味;一切使人恶心的东西都有益于健康。不一会儿,晚江打起碧绿的饱嗝,她用手掩着嘴,赶紧起身,去厨房取杂麦面包。一大盘切好的水果。她两手端着托盘,正思忖腾出哪只手去开餐室的玻璃门,路易不知怎样已拧住门把手,替她拉开门。路易常常这样给她解围,冷不防向她伸一只援助之手。她的“谢谢”很轻声,他的“不用谢”近于耳语。就在这时,他眼睛异样了一下。晚江发现路易眼睛的瞬间异样,早在几年前了。早在路易大学毕业的那个夏天。他在毕业大典上和一大群穿学士袍的同学操步进入运动场时,突然一仰脸,看见了坐在第十排的晚江。那是晚江头一回看见路易眼睛的异常神采。这么多年,晚江始终吃不透那眼神的意味。但她感觉得到它们在瞬息间向她发射了什么,那种发射让晚江整个人从内到外从心到身猛的膨胀了一下。这样的反应是她料所不及的,而她的反应立刻在路易那里形成反应。他尚不知他问的是什么,她却已经给予了全面解答。晚江慌忙转开脸。路易慌忙拉开玻璃门。
晚江发现路易跟进了餐室,同他父亲聊起股票来。她替瀚夫瑞夹水果块时,落了些汁在餐桌上,路易的手马上过来了,以餐纸拭净桌子。晚江从来没去想,路易怎么成了她动作的延续。她也从没去分析,他的动作和她衔接得这样好靠的是什么。靠他一刻不停地观察她,还是靠他的职业本能:酒店领班随时会纠正误差,弥补纰漏。晚江当然更不会意识到,气氛的突然紧张是怎么回事:路易与她的一万种不可能使事情改了名份。
而“无名份”不等于没事情;“无名份”之下,甜头是可以吃的,惬意是可以有的。晚江正想把过大一块木瓜切开,跟前没餐刀,紧接着,一把餐刀不动声色地给推到她面前。晚江没有接,也没有对路易说“谢谢”她突然厌恶起来。她也不知道她厌恶什么,她的厌恶也没有名份。餐室有一张长形餐桌,配十二把椅子。门边高高的酒柜里陈列着瀚夫瑞一生收藏的名酒,有两瓶是他从父亲遗产中继承下来的,五年前晚江偶然掸灰,发现柜子最高一层的酒瓶全是空的,角落那瓶还剩三分之一。她在当天夜里看见苏蹑手蹑脚地潜入餐室,将三分之一瓶酒倒入酒杯,再仔细盖上瓶盖。她几年来偷饮这些名贵的琼浆,做得天衣无缝。眼下这一柜子空酒瓶真正成了摆设。
路易忽然看见一张餐椅上有把梳子,上面满是苏的枯黄头发。他嘴里同父亲的谈笑并不间断,手指捏起毛烘烘的梳子。晚江想,原来手指也会作呕。路易拈起梳子,梳子便是已枯死腐败的一份生命。他将它从窗口扔了出去。窗朝向后院,满院子玫瑰疯野地暴开,一个枝头挂了几十个蓓蕾,全开花时枝子便给坠低,横里竖里牵扯。梳子就落在玫瑰上。玫瑰开成那样,就不是玫瑰了。开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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