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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必河之鲤?岂其取妻,必宋之子?”东汉蔡邕诗曰:“客从远方来,遗我双鲤鱼,呼儿烹鲤鱼,中有尺素书。”南北朝的神医陶弘景称赞鲤鱼是“诸鱼之长,食品上味”至今黄河鲤鱼仍然是山东河南的名菜。可是从张翰开始,鲈鱼渐渐名满天下“莼鲈之思”成了怀念故乡的一个成语。李白写过:“此行不为鲈鱼脍,自爱名山入剡中”白居易偶吟中说:“犹有鲈鱼莼菜兴,来春或拟往江东。”苏东坡写过:“季鹰真得水中仙,直为鲈鱼也自贤”北宋的范仲淹有一首江上渔者:“江上往来人,但爱鲈鱼美。君看一叶舟,出入风波里。”这首诗,中国的小学生都会背,所以现在中国饭店里的鲈鱼很贵。而鲤鱼在唐朝以前名气很大,到唐朝的时候因为跟皇帝同姓,倒霉了,很长时间严禁捕吃,所以在大诗人笔下出现得少了,而且都不是当做美食来写。李白写过:“黄河三尺鲤,本在孟津居,点额未成龙,归来伴凡鱼。”岑参热海行送崔侍御还京开篇是:“侧闻阴山胡儿语,西头热海水如煮。海上众鸟不敢飞,中有鲤鱼长且肥。”都不算特著名。最好的要数李商隐的板桥晓别:“回望高城落晓河,长亭窗户压微波。水仙欲上鲤鱼去,一夜芙蓉红泪多。”但又比较晦涩。缺乏脍炙人口的名篇,鲤鱼渐渐就世俗化了,价格不但赶不上鲈鱼,连鳜鱼和武昌鱼都不如,因为唐朝张志和的渔歌子写过“西塞山前白鹭飞,桃花流水鳜鱼肥。青箬笠,绿蓑衣,斜风细雨不须归。”而毛泽东的水调歌头游泳写过“才饮长沙水,又食武昌鱼”中国是文化大国,商品的价格往往要由文化含量来决定啊。有趣的是,日本平安朝的嵯峨天皇,模拟张志和写了一首渔歌子:“寒江春晓片云晴,两岸花飞夜更明。鲈鱼脍,莼菜羹,餐罢酣歌带月行”可见,日本也喜欢鲈鱼胜过鲤鱼。我在日本看见河里到处都是肥硕的大鲤鱼,拥挤成一大片,跟北京街头堵车一样,竟然没人捕捞,真是太可惜啦。

    原田问:“我机道我们日本七生鱼片是受唐朝的学习,唐朝以后,中国人还七刺身吗?”

    我说:吃啊。比如元朝的大戏剧家关汉卿,写过一部望江亭,这个戏现在的京剧还在演。望江亭的全名叫望江亭中秋切脍旦,就是美女切生鱼片的故事。里面的女主人公谭记儿,为了救她的郎君,中秋时节,在望江亭上,用一条“三尺锦鳞”骗走了杨衙内的金牌。观众一般都牵挂她的命运,或者欣赏她的唱腔——京剧这个戏唱得最有名的是张君秋先生,而我还多了一份牵挂,她篮子里的那条金色鲤鱼,多么好吃啊。杂剧的第三折叫献鲙,原词唱道:“则这鱼鳞甲鲜滋味别,这鱼不宜那水煮油煎,则是那薄批细切。”听着就馋人。杨衙内还想煎着吃,随从提醒他:“大人,不要他切就村了。”可见那时候鲜鱼生切着吃,还是一种不俗的品位呢。

    “那近代的狮吼,中国人好像七筷子的少了吧?”小胖子麻尾忽然发问。

    我先给他纠正发音:“时候,不是狮吼。脍炙,不是筷子。”然后说:中国越到近代,就吃脍炙越少,你说的对。为什么呢?一是因为中国的烹饪科学越来越发达,形成了一个博大精深的中华饮食体系,做菜吃菜的方法成百上千,煎、炒、烹、炸、溜、煮、焖、汆、蒸、扒、炝、煸、煲、煨、熬、涮而烧烤和生吃,只是其中的一小部分,不是绝对没有人吃了,而是在整个系统中占的比例小了。二是中国人觉得,烧烤和生吃,没有多少技术含量,主要依靠“手艺”而工具和配料的效能发挥不够,产品的文化综合性不强,显示不出文明的水平,谁都能学会。在中国当厨师,是技术和艺术兼备的一种工作,现在还要专门学习和考试的。当然,在日本,做刺身的厨师也是讲究技术水平的,但跟中国的厨师比起来,是远远不在一个层次上的。日本的刺身师傅技术再好,也达不到傅玄说的“飞刀浮切,毫分缕解。动从风散,聚似霞委”的境界吧。

    唐朝段成式的酉阳杂俎里写一个善于切脍的高手南孝廉“能作鲙,彀薄缕细,轻可吹起。操刀响捷,若合节奏。因会客炫伎,先起架以陈之,忽暴风雨。震一声,鲙悉化为胡蝶飞去。南惊惧,遂折刀,誓不复作。”这种轻盈得能够吹起来的鱼片,叫做“化蝶脍”杜甫写过:“豉化莼丝熟,刀鸣脍缕飞”和“饔子左右挥霜刀,脍飞金盘白雪高”杜甫成天哭穷,其实是个大美食家,他经常在河边等着刚打上来的鲜鱼,就地大吃一顿。宋朝的黄庭坚写过:“虀臼方看金作屑,脍盘已见雪成堆。”这已经达到庄子讲的“庖丁解牛”的境地了。中国的高等宴席上,烧烤和刺身可以当做一道菜,但是宴席的档次和厨师的水平主要是通过其他主菜来显示的。即使是家常菜,例如普普通通的一道“地三鲜”或者“宫保鸡丁”其技术含量也胜过烧烤和刺身的。

    还有第三个原因,烧烤和生食,不能完全杀灭食物中的病菌和寄生虫,容易使人生病。这在人口密度不太大的古代还不重要,到了人口大幅度增长,都市人口密度激增的近古,就需要注意了。明朝的李时珍就告诫过,多吃生鱼片,对健康有害。他的本草纲目中写道:“鱼脍肉生,损人尤甚,为症瘕,为固疾,为奇瘤,不可不知。”今天很多中国人看到生肉生鱼,还是不敢吃,这并非胆小,而是人类文明成果在潜意识中的积淀,生命的本能告诉他,这个东西有危险,不可随便吃。为什么我们说火的发明是人类文明的开始呢?掌握了火,就掌握了改造世界万物的利器,有火则“明”矣。

    泰国的皮绍福同学说:“那现在中国人又开始吃烧烤和生鱼了,是不是不文明了?”

    我说:“如果完全吃生的,不吃熟的,那是倒退,是不文明了。但中国人现在总体上还是吃熟的,而且是非常熟的。中国人一般不吃半生不熟的鱼肉,半生不熟在汉语里是个贬义词。连蔬菜,中国人也做熟了吃。西方人生吃蔬菜,嘎吱嘎吱嚼得满嘴淌绿水儿,中国人觉得他们跟兔子一样,很可怜。中国人最早懂得了温度与文明的关系,喝开水,吃熟食,这是文明高度发达的结果。当然,太文明了,就容易腐败,中国人把太多的智慧用在研究好吃好喝的问题上了。所以现在,中国人煎炒烹炸吃腻了之后,也时常吃点烧烤,假装豪爽随意,逃避一下繁忙紧张的都市工作压力。这是寻找一种返璞归真的感觉,并不是要回到古代去。中国人主要吃的还是八大菜系的菜。”

    赵静淑问:“中国人经常有说八大菜系,我们的课文里也学了八大菜系。那么到底哪一个菜系最好吃呢?”

    我说:“八大菜系各有特色和绝活,其中也有相互交融的共通之处。例如闽菜的细刀高汤、浙菜的南料北烹、徽菜的色油并重、湘菜的香酸软辣等。其中鲁菜川菜苏菜三大体系最重要,因为这三大区域文明最悠久,物产最丰富。鲁菜是英雄气概,川菜是名士风度,苏菜是美人清韵。粤菜也不错,好比浪荡公子,可以排第四位,但是广东人喜欢生食,而且什么东西都吃,所以广东地区跟食物相关的传染病全国最多。广东有道名菜‘龙虎斗’,用的是猫和蛇。但猫和蛇无论怎么做,体内的寄生虫都是杀不绝的。猫能够跟人类友好相处百十万年,古人也不吃猫,这都是非常有道理的。日本人喜欢吃生鱼片,但你们主要吃海鱼,而且是深海鱼类,又注意食品安全检测,所以得病比较少。现在深海鱼类也开始受到污染,美国专家告诫,每周吃鱼不可多于两次,总量不超过340克,孕妇不超过60克啊。”

    村山秀美说:“看来中国人还系最懂得七啊。我看你们中国人七生鱼片的席候,用很多的醋和酱油七,喜番那样的味道么?”

    我告诉他们,喜欢味道是一个原因,还有一个原因是为了克制里面的细菌。李时珍老师教导我们:“凡诸鱼之鲜活者,薄切洗净血腥,沃以蒜、羹、姜、醋五味食之。”中国人讲究五味,用阴阳五行的道理保持食物在体内的生态平衡,例如吃茄子一定放蒜,吃螃蟹一定配姜,就是这个道理。张衡的七辩中说:“审其齐和,适其辛酸。芳目姜椒,拂吕桂兰。”调味的方法写得很详细。其实孔子两千多年前就指出了:“食饐而餲,鱼馁而肉败,不食。色恶不食,臭恶不食。失饪不食,不时不食。割不正不食,不得其酱不食。”食物不新鲜,色味不正常,烹饪不到位,时间不合适,佐料不搭配,都不能吃。这并非是酸文假醋地穷摆谱,而是人类最早的“食品卫生法”也。

    现在吃生鱼片,当以日本为正宗。张协的七命里形容鱼片是“红肌绮散,素肤雪落”形容绝世美人也不过如此了。我在日本就真的吃到了这么漂亮的美味,东京大学的中文科为了招待我,特意重金预约了日本最著名的刺身,其中最名贵的那条鱼,当天东京湾只打到了一条,天皇也只能预约第二天的了。而日本的佐料是酱油和山葵,另配萝卜丝海苔之类。日本的生鱼片,历史上有过多种写法,例如指味、差身、差味、差酢、刺子、刺躬,现在统一写作“刺身”用东京话发音是“洒西米”熟稔日本文化的郭沫若,曾经于1954年12月21日在日本朝日新闻上发表一篇刺身论。他说sashimi本来是潮州人吃鱼生时所用的酱油,当地叫做“三渗”大概是用酱油、醋和生姜汁三种佐料来食用生鱼片。而samsham(三渗)的发音因日本人不能发鼻音而说成sashimi。郭沫若的推断有一定的道理。现在韩国的著名品牌“三星”的发音,就有点接近samsham(三渗)。而潮州文化确实对日本文化有影响的,中国最爱吃鱼生的地方就是潮州。从潮州,厦门,经过台湾、冲绳、到日本本土,有一条很清晰的风俗文化变迁路线。我的林祁师姐在日本多年,她说一到冲绳,简直就像回到了她的福建老家也,东京大学的林少阳教授也有类似看法。从佐料名变成菜名,似乎符合文化误读的规律,也可聊备一说吧。

    崔俊生道:“反正孔老师的意思是说儿,我们韩国和日本的文化儿,都是向中国学习的结果儿,我这么理解,没错儿吧?”

    我说:“可不是那个意思。韩国和日本都有自己独特的文化传统,中日韩互相影响、彼此融合的地方很多,但也各有所长,不必事事要一争长短。就拿烧烤和刺身来说吧,虽然中国古已有之,而且丰富多彩,但韩国和日本都发展出了自己的特长。现在要说吃烤肉,我是很喜欢汉城和光州的烧烤的。要说吃刺身,那无论韩国还是日本,都比中国要高级多了,例如我在仁川海边吃的生鱼,在北海道函馆海边吃的海胆,都是我终身难忘的。在日本,我吃到了品种最多的鱼,很多鱼的名字都是第一次知道。文化遗产的发明权归谁,并不那么重要,关键是谁能体会出其中的文化滋味,才算是真正的文化主人啊。刚才这几盘子上等精肉,用傅玄的话说,真是流采成文,灿若红绮,要是不懂得欣赏,那就好比暴殄天物,可惜一边说话,都吃完了。你们今天又听我上了这宝贵的一课,这就叫做亲炙纶音啊——咱们再来5盘大和黑牛吧。”

    学生们都说:“孔老师讲得真是脍炙人口啊,我们也更想吃多了,再来5盘是太少了,我们再来10盘吧。”

    孔老师说:“好,这就叫炙不厌多,脍不厌嫩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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