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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花园暖阁里,君臣三人把酒话家常。
“天气冷,朕温壶酒,咱们就忘了礼数,好好痛饮一番吧!”
朱元璋亲自为两位功臣斟上酒水,掩不住霸主的得意形色。
常遇春大笑道:“多谢皇上,我又想到过去行军打仗的日子了,那时可是大碗喝酒、大口吃肉呢!”
田三儿也豪爽地举杯“敬皇上一杯。”
朱元璋一杯饮尽,意气风发,他哪能想到,当年皇觉寺的小和尚竟然在二十年后成了开国君王?可为了巩固辛辛苦苦打下来的大明山河,他还是得将眉头皱紧一些,口气也要担心得好像天快塌下来似的。
“总算赶走蒙古人,天下底定了,你们跟着徐达打了胜仗,朕很高兴,可就怕蒙古人不甘心,又要回头作乱啊!”“皇上要我去打仗,我厉兵秣马随时可上战场!”常遇春拍拍胸脯,又以手肘推推身边的田三儿“兄弟,你说是不是?”
“蒙古人不就走了吗?”田三儿的想法很直接,也就直言直语道:“他们军心涣散,皇帝先溜,要溜还不忘带着一大群皇后妃子一起溜,这种皇帝哪有本事抢回山河,皇上想太多了!”
朱元璋捏紧了酒杯,挤出一张慈眉善目的马脸“总是还没下雨,就得将伞准备在一边,而且还不能是纸伞,是要戳不破的绸伞。”
皇帝旁边的史官不慌不忙地记下--圣上曰:吾人当思未雨绸缪也。
“这个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倒是常遇春说了一句成语“不将蒙古人完全赶回大漠,我也是不安心啊。”
“说得也是。”田三儿虽然也统兵作战,但他对军情指挥不甚了解,徐达和常遇春两位大将军说往哪里打,他就往哪里冲,靠着天生神力和蒙古军营学来的功夫冲锋陷阵,倒也立下不少战功。
朱元璋满意地点了点头“三儿爱卿,你年纪还轻,不像遇春他们已经跟朕打了十几年的仗,现下有空,你就跟着徐达学军事,多看点兵书,朕将来还要重用爱卿啊。”
田三儿摇头,与其叫他去读咬文嚼字的孙子兵法,不如直接登上城楼,搭上弓箭射下敌方主将。
“兵书?我看不懂。皇上,趁现在休兵,我想回乡扫墓。”
“咳!”朱元璋呛了一口酒,这小子竟敢抗旨?
忍着,忍着,他乃一国之君,一定要有泱泱大“肚”别说他没学问,他知道这意思是说,他的肚子要很大,大到可以撑一条大船。
“三儿爱卿,朕听说你母亲过世的事情了,你的心情朕明白,朕明日早朝就封你母亲为夫人,赏赐银两修墓建牌坊,但此时朝廷随时会对北方用兵,你不能离开应天府。”
“可是”
“三儿,快谢恩啦!”还是常遇春老练,忙推了推田三儿“常大哥也知道你孝顺,墓嘛,可以随时回去扫,但打蒙古兵得趁早。”
“喔。”遥想娘孤伶伶地躺在山里村,田三儿虽然心头难过,终究还是跪下拜道:“谢皇上恩典。”
朱元璋装作没听到那哭音,哼,不是感动得哭了,而是哭他娘呀!
“来!爱卿请起,再来喝酒!”他挥手唤太监斟酒,笑道:“既然是休养生息,就别再谈战事了,今儿个唤三儿过来,是谈喜事。”
“是瑶仙郡主?”常遇春瞠大眼,高兴地拉了田三儿坐下。
“就是啊!”朱元璋抚须而笑“皇后跟朕提了,说瑶仙也到了出阁的年纪,既然三儿是英雄,瑶仙是美人,不如尽早让他们完婚。”
“皇上,我不娶。”
“哈哈!”朱元璋大笑道:“三儿都二十六、七岁了,还学姑娘害羞啊?瑶仙反而大方,她喜欢你就请皇后说亲了,这样吧,朕来做主”
“皇上,我在家乡有未婚妻,三儿不娶瑶仙郡主。”
“咳咳!”朱元璋呛了又呛,这小子竟敢打断他的话?
“三儿,哪个男人不是三妻四妾的,”常遇春兴高彩烈地拍拍田三儿的肩头“是瑶仙郡主耶,你们认识好几年,也该开花结果了!至于你家乡的未婚妻,就请她委屈做个小,毕竟人家是郡主,你当上了驸马,你那个未婚妻也跟着沾光啊。”
“小芋不做小,我这辈子只会有一个妻子。”
常遇春偷瞧一眼皇帝快拉到地上的马脸,小声地道:“你不是说她不见了,还没找到人?”
“就是还没找到人,我更不能另外娶别人。”
“呵呵,皇上,三儿就是这副牛脾气。”常遇春摸摸脑袋瓜,很快就放弃当说客。“不过,我是说不动他,可瑶仙郡主不会放过他的。”
“爱卿所言甚是。”朱元璋绕了一句皇帝该说的话。
嘿!他可是堂堂的大皇帝,哪有闲功夫当月老?再说这群臣子实在不象话,他说话家常,他们竟也当真,跟他讲话就这么没大没小的?
就算礼官没教他们朝仪,至少也看过戏吧?我我我的说个不停,难道不会谦称微臣、卑职、末将、小的吗?
摸摸马脸,嗯,是不是他才第一年当皇帝,还摆不足人见人怕的帝王威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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腊月时节,一朵早开的白梅缀在枝头,往厨房窗里探脸。
“娘,三儿哥好厉害,咻地一箭就射中了红心耶!”
“壮壮,娘说过,不能喊三儿哥,要叫大爷!”
“爷?他又不是爷爷,爷爷在大坟墓里睡觉”
小芋赶忙掩起那张小嘴,深怕他一不小心泄漏了什么话。
翠环坐在一边学着剥豆荚,娇滴滴地道:“婆婆,壮壮没喊错,你年纪大,大爷给你做儿子都行了,我瞧着大爷和壮壮的眼睛一样又黑又大,也都有酒窝,倒像是一对兄弟呢!”
小芋一震,忙道:“不行,大爷就是大爷,壮壮不能当他是哥哥。”
好懊恼!原本三儿和壮壮互不理睬也就罢了,好歹他们父子俩还是住在一问屋子里;可现在两人和好了,儿子竟然叫亲爹一声三儿哥,这世上的天理全歪到一边去了。
“壮壮,你听娘说。”她很坚持地扳过壮壮的小肩膀“从现在开始,不准你喊他三儿哥,再喊的话--娘就不理你了。”
壮壮噘起嘴,不明白为何他一说三儿哥,娘就抓狂。
“娘,壮壮学完射箭,还要跟三儿哥大爷学打拳。”这样叫可以了吧?
“壮壮啊”好无力。
翠环吃吃笑着,拿起剥好的豆子起身,差点撞上冲进厨房的丁初一。
“初一你怎么了,总是慌慌张张的?”她脸红了红。
“糟了!糟了!”丁初一没空欣赏她娇羞的粉脸,只是在架子上东张西望“有上等的茶叶吗?还要最好的、没用过的茶杯。”
“在这里。”小芋跛行到橱柜边,拿出罐子,好奇地问道:“有重要的客人来吗?”
“郡主来了!”丁初一抹了汗水,十二月天竟然可以吓出他一身冷汗。“我的老天爷啊,她来跟三儿哥逼婚了。”
“什么?”小芋忙抱住了掉下去的茶罐。
“哪个郡主?逼什么婚?”翠环忙问道。
“是万岁爷二哥的女儿,叫朱瑶仙。她从以前就喜欢三儿哥,会找三儿哥去打猎,还会扮男装上战场,幸好被她爹发现,就不给她出门了。听说这次是万岁爷赐婚,三儿哥拒绝,郡主大小姐就上门兴师问罪了。”
怎么一波才平,一波又起?小芋茫然地洒下茶叶,注了热水,望着那片片舒展开来的叶片,一颗心却慢慢地揪成一团。
三儿不睬翠环,她竟然如释重负,乐见翠环和初一成了一对;可这回是皇帝赐婚,三儿是再也不能拒绝了吧?
毕竟该来的还是会来,蒙面巾子下面的她,失去脸面、失去身分,也失去了心所依附的三儿,好似窗外那朵早天的白梅,让冷冽的寒风给吹得不知去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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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瑶仙坐在大厅,一袭合身的裙服衬出她女子婀娜的身材,俏丽的脸庞有一双上扬的黛眉,令她的神色显得格外英气逼人。
她上上下下打量送上茶水的翠环,看得翠环差点抖落了杯子。
“哦!她就是我皇帝叔叔赐给你的蒙古歌妓?”
“是的。”田三儿如实回答。
“嘻!你们在一起了吗?”
“没有,翠环是初一喜欢的姑娘。”
“咦?!田三儿,你怎么可以把叔叔赐给你的歌妓转送给丁初一?”朱瑶仙眼睛睁得大大的,摇头笑道:“要是我叔叔知道了,一定很不高兴,你这人就是爱抗旨,小心你的脑袋喔!”
“翠环是人,不是物品,初一喜欢她,他们两情相悦,让他们在一起不是很好吗?”田三儿直视朱瑶仙。
今天郡主上门,他没什么好怕的,堂堂男儿,顶天立地,关于终身大事,他早已心有所属,又岂是皇上或郡主一句话就可以左右的?
况且他最痛恨权贵拿身分来压迫人了,以前是他技不如人,只好被蒙古人拉去当军夫,被迫远离心爱的人,过上颠沛流离的日子;好不容易大家拱了朱元璋当上皇帝,他本来也觉得这人还算英雄好汉,想不到他皇帝愈当愈过瘾,动不动就是搬出圣旨来唬人。
他哪是被唬弄两句就会乖乖听话的人?该服从的,他会服从;该执着的,他更执着。
朱瑶仙端起茶盏,闻了闻香气,在氤氲热气里拿眼瞧着田三儿,只见那双黑黝黝的大眼深不见底,是在看她,但又好像穿透她看到了远处。
她放下茶盏,笑脸迎人地道:“田三儿,那我喜欢你,想嫁给你,你可以娶一个很爱你的郡主,跟皇帝结为亲家,这也很好呀。”
大厅、门外、窗下一片抽气的声音,包括明里站着的府里亲兵、郡主带来的侍卫和丫环;暗里躲在外边偷听、愈聚愈多的小兵和家丁,全部差点倒地。
大家都很明白郡主的个性,可是呜,她都不会脸红啊?
田三儿已经很习惯朱瑶仙说话的方式了,他只是笑道:“郡主,一个巴掌拍不响,你自个儿在那边拍蚊子,小心累坏了。”
朱瑶仙俏眉一抬,笑意甜美“你还不是一个巴掌拍来拍去?这些年就听你说想念家乡的小芋头,可现在这颗小芋头也不知道被谁摘了,你还痴痴守着,恐怕守到头发白了也找不到。”
“是小芋,花姑娘花小芋,我田三儿的未婚妻。”田三儿很严肃地指正,大声地道:“就算找到头发白了,我也一定会找到她!”
“知道啦!看你那么痴情,其实我也满感动的。”朱瑶仙终于出现一抹羞红,一双明眸仍热情地望着田三儿“如果你真的找到那颗小芋头,我就算做小的,也情愿。”
“开什么玩笑?不行!”田三儿跳了起来。
朱瑶仙一喜,赶忙跑到他身边,仰起脸,更是含情脉脉地瞧着那双浓眉大眼“田三儿,那你是要让我做大的喽?”
“你好好的姑娘家做什么小的?”田三儿看她一眼,又坐回椅上,口气很坏地道:“你应该找一个专心待你的男人,别再胡思乱想了!”
丁初一躲在柱子后边,冒出半颗头,提起勇气插嘴道:“郡主,你就不要害我们三儿哥了,你做小?吓!要是给万岁爷听到,你就只能当寡妇了。”
朱瑶仙好生失望,她追田三儿追了三年,还是敌不过未曾谋面的小芋头,不禁埋怨道:“到底那颗小芋头有什么好?她长得很漂亮吗”
“郡主大姐姐,吃果子。”忽然一盘点心出现在下面。
“咦?田三儿,你这里怎么有一个娃娃兵?”见到也是一双浓眉大眼的胖娃娃,朱瑶仙马上忘了埋怨,开心地笑道:“你叫什么名字?怎么这么小就来当兵?好可怜喔,你跟大姐姐回去玩,别在这儿吃苦了。”
“壮壮不可怜,壮壮有娘。”壮壮大眼亮晶晶的,小脸仰看大姐姐,中气十足地道:“我很忙,要跟三儿哥学射箭。”
“郡主,壮壮是我的小兄弟,住在我这里的。”田三儿过来帮壮壮拿过盘子放在桌上,将他从衣领拎了起来。
“嘿!”壮壮咧开小嘴,双手一伸,构着那条健壮的右臂,借力使力荡了出去,另一条健壮的左臂再往他小身子轻轻一送,让他凌空兜了一个圈,再接着了放回地上。
“这小娃儿好功夫!”郡主惊奇地道。
“壮壮,怎么是你送点心过来?”田三儿揉揉壮壮的头顶。
“娘说,客人来了,要翠环姐姐送茶,可翠环姐姐进来就吓呆了,忘了出去,娘在外面等很久,要兵哥哥送点心,兵哥哥不敢,娘就叫壮壮送了。”壮壮口齿清晰,不怕生地转着大眼睛看着大厅的人们。
“婆婆在外面?”田三儿却是走向门外。
“哗!”躲在外头偷听的小兵们一哄而散,身手矫捷地寻着最佳掩蔽地点,证明他们平时训练有素,从来不偷懒的。
门墙边只剩下一个走不动的婆婆,学着鸭子划水想逃走。
“婆婆?”田三儿赶忙上前扶她“你脚不方便,这种送茶水的事情叫他们做就行了,谁敢不听你的吩咐,尽管跟我说。”
“不、不用了。”她慌忙地痹篇身子,又晃了一下“大爷你忙,我回去了。”
“进来坐着休息,大夫说你不能久站,万一压迫旧伤口,脚还会更痛、更不好走路。”田三儿很有礼貌地虚扶着她,没去碰她。
“我”小芋想走,可是身后围着他一只臂膀,她脚步慢,根本没有勇气“突破重围”就怕跌倒了,还要他来背她。
从前他只要看到老人家赶山路,二话不说,马上就背了起来,将人背回村子之后,还可以回头背第二个。
她一直以为,他当上将军,高高在上,发号施令,变凶了、变冷了、变傲了;然而,那只是他初回山里村,一时无法接受变故才会如此,在应天府的这些日子以来,她发现三儿还是三儿,完全没变。
三儿没变,是她变了,对三儿而言,她只是一个不相干的、需要帮忙的“老人家”罢了。
“娘,坐坐,壮壮帮你捶捶腿。”
进到厅里,壮壮已经搬来一张圆凳,让她就近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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