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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马车冲到山顶。头晕脑胀的古铜突然看到了圣菲的灯光。圣菲,这个少数民族城名在汉语里译作神圣的信念,想到这个,他感到一种辛辣的嘲讽意味。他必须拥有——他祈祷着——信念。
古铜的房子像是陌生人的一般。他擦去了马车上的痕迹,解开了两匹马的缰绳,把它丢在小道旁一条泥泞的岔路上。他疲惫不堪地穿过黑暗,朝自己的家跑去。令他感到绝望的是,他没有丝毫回家的感觉。在过去的一年零三个月中,这里曾经是他的避难所,是他新生活的象征,而现在这里只是一个处所,与他在重庆退租的那套公寓没什么两样。
他警觉地环顾四周,看是否有人在监视自己的住宅。虽然他什么都没有发现,但还是觉得必须小心行事。他爬上房后长满矮松的斜坡,昨晚的袭击者也是走的这条路。他从后门楼底下的一个暗处摸出钥匙,打开后门,一闪身进了屋。为了防备警察开车路过时发现他打开的电灯,他没有去摸开关,而是快速把身后的门锁上。他借着从后墙窗户透进来的月光,摸索着走进了他那间弹痕累累的卧室。室内一片狼藉,火药的恶臭仍未散去。这才是他目前生活的象征。
在不到12个小时内,他第三次冲了冷水澡,然后换上干净衣服。这一次,他把该带的东西装入了一只小旅行包。他收拾起自己仅有的几件首饰——一只金手镯、一根金链和一枚翡翠戒指。他从来没有戴过这些东西。它们是他以往生活遗留下来的纪念品,那时他带着它们是为了应急,万一钱花光了可以拿它们变卖。此外,还有装在一只小袋内的12跟小金条。他搬进来时厌恶地把它们随手扔到一个抽屉里。他本打算把这些东西换成现钞或者存放到银行的贵重物品保管箱里,但一直还没顾得上。此刻,他把首饰也放入盛金币的袋子里,又把袋子夹在旅行包内的衣服中间。
他基本准备停当,提着包走到那扇门前。这扇门就在厨房的外面。他不情愿地停下来,打开橱柜,匆匆凑成一份馒头夹肉,狼吞虎咽地吃下去,又猛灌了几口冷茶。他抹去嘴上的茶水,走进书房,检查了一下,看到一张纸条“古铜,你一看到,马上给我打电话。我一直在设法与你取得联系。如果你已经离开了圣菲……”古铜的脸色严肃起来。他回到厨房,提起旅行包,朝汽车棚走去。吉普的大功率发动机一下子便发动起来了,随着一阵轰鸣,汽车消失在夜幕之中。
“喂,这才……几点……?”
古铜一手握着电话,“是蓝警官吗?”
“古先生?”这位警官那昏昏沉沉的声音立即变得警觉起来。“你去哪儿——”
“我们必须谈谈。”
“你说得太对了,我们是该谈谈了。”
“你给我的只有你的住宅电话,但没有住址。我怎么到你的住处去?”古铜听着。“好吧,我知道在哪里。”
8分钟之后,古铜开车来到城南,驶进一片灯光昏暗的住宅区。从内地来的人大多喜欢在广场上灯光绚烂的商店里漫步,他们根本不会注意到这种毫无魅力可言的地方。在旁边幽暗的土车道上,停着一辆黄包车。房前的砾石地面上密密麻麻生长着丝兰花,前墙外围着一个小花园。作为少数民族,此刻蓝警官穿着一身府绸中式大褂,长长的黑发披在肩上,坐在一盏惨淡的黄灯下。灯光映照出通向前门的三级水泥台阶。
古铜刚要从吉普车里出来,蓝警官做了个手势,示意古铜待着别动,他自己走上前来,上了车,关上乘客座位的车门。“你的电话把我太太吵醒了。”
“对不起。”
“我就是对她这样说的,但这并不能解决她和我之间的问题。”
蓝警官谈起了他自己的私事,这是古铜没有料到的。古铜一心只考虑他自己的事,根本没去想过蓝警官工作以外的生活。这位警官遇事十分冷静,工作又极为负责,给人的印象是他好像一天24小时一直在工作。古铜从来没有想到他这种人也有他自己的问题。
“她总是跟我唠叨,说我挣的那点钱根本不值得去冒那么大的险,搭上那么多的时间。”蓝警官说,“她不想让我干警察了。你猜她想让我干什么?你会喜欢这个巧合的。”
古铜想了想。“当房地产经纪人?”
“我们不谈这个了。你半夜里常接到电话吗?”
古铜摇了摇头。
“可我敢打赌,你干以前那一行时夜里常接到电话。而且我敢肯定,今天晚上你也接到过不少电话。我到你家去过好几趟,你一直不在家。我打了好几个电话,没人接。匆匆作结论是滑稽可笑的。不过我有种感觉,你已经离开了这个城市。如果明天早晨你还不露面,我就要向有关部门通报,要求缉拿你了。你究竟到哪儿去啦?”
“出去走走。”
“从下午4点一直走到现在?这将近10个小时了。”
“我停下来坐了一会儿。”
“这一会儿可真是不短。”
“我有许多事情需要考虑。”
“什么事情?”
古铜直盯着蓝警官的眼睛。“我在寻找她。”
蓝警官的目光同样咄咄逼人。“即使我要求你待在这儿,以防我万一有更多的问题要问你?”
“我把所有能告诉你的都告诉你了。这是一次善意的拜访,是为了消除我们之间的误解,为了让你明确地知道我在干什么。我在寻找她。”
“那么你认为她究竟到哪儿去了呢?”
古铜没理会这个问题。“我把我的计划告诉了你,因为我不想让你发通报缉拿我,不想被警察追得东躲西藏。”
“你拿什么作为交换条件?我干吗非得听你的呢?”
古铜也没理会这些问题。“车站方面提供过有关龚玉和赖恩踪迹的消息吗?”
蓝警官惊奇地盯着他,而后爆发出一阵苦涩的大笑。“你真的指望我帮忙?你从一开始就尽可能向我隐瞒情况,现在却期望我把我所知道的事情告诉你?”
“这随你的便。”
“我自有打算。现在,我想让你做的事是进屋去。”
古铜坐直了身体。“你是想让我待在这儿,你去打电话叫辆警车来把我带到警察局去?”
“不,我是想让你待在这儿,我去穿衣服。你走到哪儿,我跟到哪儿。无论你喜不喜欢,我一定要奉陪到底。我讨厌被人来回折腾。很明显,你知道的比你说出来的要多得多。从现在起,你我就像双胞胎一样不分离,直到你告诉我事情的答案。”
“相信我,我真希望能找到答案。”
“下车。”蓝警官打开乘客座位的门。
“她的真名不叫龚玉,”古铜说,“她的真名叫安若曦。”
蓝警官表情冷漠地抬脚下车。
“你听说过这个名字吗?”古铜问。
“没有。”
“目前她受到法院执行署的监护。她预定星期一去杭州,为某件事情作证。我只能想出一个说得通的解释。”
“保护措施。”
“没错。”
蓝警官又坐回到车里。“你是什么时候查明这件事的?”
“今天晚上。”
“怎么查明的?”
“你不必知道。如果你真想帮忙,告诉我怎样找到一个人。”
古铜按了第四次门铃,又砰砰地敲着大门。他看到屋里的灯亮了,心中一喜。他和蓝警官试着打过电话,但电话铃声响过四次后,他们听到的只是忙音。他们估计,古铜需要与之谈话的那个人尚未离开这个城市,因为从他们上次见到他到现在仅仅过去了12个小时。他们决定直接去那人的住处找他。蓝警官知道他住在哪里。他的住宅位于人民路旁的一条窄街上,是一幢简朴的土坯房屋。像圣菲的许多地区一样,这个地方也没有路灯。门顶上的灯亮了之后,古铜和蓝警官小心地从门口后退几步,以便让开门的人看清楚他们不是危险人物。他们等着门打开。
一扇窗户打开了。这里的调查局官员从窗后的阴影里向外问道:“谁在外面?你们想要干什么?”
“是蓝警官。”
“是你?那为什么——现在才凌晨4点,你来这儿做什么?”
“我有话要跟你谈。”
“不能等一等,再找个合适的时间吗?”
“情况紧急。”
“你下午也是这么说的。我还没忘记你是怎么让我好看的。”
“如果你这次不听我谈,你真得让自己好看了。”
“谁和你在一起?”
“今天下午和我在一起的那个人。”
“他妈的。”
屋里又亮起了几处灯光。一阵开锁的刮擦声过后,对方吱呀一声把门打开了。他穿着短裤和短褂子,显露出结实、瘦削的臂膀和双腿。他那蓬乱的头发和胡子茬与前一天下午那官僚味十足的整洁外表构成鲜明的对比。“我有位客人。”他说,他用身体挡住门口,伸手指了指短过道尽头一扇关着的门。蓝警官告诉过古铜,这人的老婆不在本地。
“我想知道有关安若曦的情况。”古铜说。
“谁?”对方面无表情。
“安若曦”
对方作出一副迷惑的样子。“我从来没有听说过她。”他开始关门。“如果你来这里就是为这个——”
古铜用脚挡住了门。“安若曦就是龚玉的真名。”
对方朝下盯着古铜用脚挡住门的地方。“我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
“她是受证人保护的。”
对方的目光凝聚到了一点,突然变得犀利而警觉。
“正是因为这个,我的住宅遭到袭击,她的住宅被炸。”古铜说。
“我还是不知道你是什么意思。”
“当然,调查局不像以前那样直接插手执行保护了。”古铜说,“现在主要是法院执行署负责执行。但你们和他们的工作关系甚密,所以,当他们把一个主要证人易地安置在圣菲时,不会不告诉你们的。另一方面,他们没有通知当地的警察,因为他们没有必要知道。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对方的面容变得更加严厉。“就算你说的都是真的,我干嘛什么都得向你承认呢?”
“赖恩。”古铜说。
对方停止了关门。
“房子爆炸之前,龚玉匆匆跑出屋后,就是他开车带龚玉走的。”古铜说。
对方显然对此表示怀疑。“你怎么认识这个人的?”
“我过去和他一起共过事。”
“真是岂有此理。你是说你过去是法院的执法官?”
“执法官?”古铜一开始没明白对方指的是什么,但随即便恍然大悟。“赖恩是法院的执法官?”
对方无意当中泄露了这个消息,显得很懊丧。
“不,”古铜说,“我从来没在法院干过。”迫于时间关系,他只能靠出其不意说服对方。“我和赖恩是在情报局工作时认识的。”
不出他所料,对方着实吃了一惊。他用一种全新的理解的目光打量着古铜。然后他转向蓝警官,又看了看古铜,做了个让他们进屋的手势。“我们需要谈一谈。”
执法官的客厅如同这幢房子的外表一样简朴:一套普通的中式桌椅,一张小桌和一台广播。一切都那么整洁有序。古铜注意到书架上放着一把点38型左轮手枪。他想,他刚才从窗户里往外看是谁敲门时,手里肯定握着这把枪。
“我想你无法证明你在情报局里干过。”执法官说。
“眼下我是无法证明。准确地说,我们不使用徽章和证件。”
“那我为什么要相信你?”他转向蓝警官,皱起了眉头。“你相信他吗?”
蓝警官点了点头。
“为什么?”
“从昨天的这个时候起到现在,你并没有跟他在一起待过。他在危急时刻的行为方式清楚地表明他是个职业老手,我当然不是指卖房地产。”
“我们会搞清楚的。”他又把注意力转向古铜。“你对赖恩都知道些什么?”
“在与我共过事的特工人员中,他是最糟糕的一个。”
他向前跨了一步,离古铜更近了。
“他不服从命令,”古铜说,“老是认为跟他同一个行动组的其他人暗中与他作对;他不经批准就采取重要行动,并利用一切机会越权行事。正是因为他,我和他共同执行的那次任务变成了一场灾难,伤亡极其惨重,险些酿成一桩国际事件。”
执法官审视着他,似乎在内心里盘算他到底有多么坦诚。最后,他长吁一口气,无力地坐在古铜对面的椅子上。“我承认,我也曾听说过一些有关赖恩的传言,这算不上泄露什么秘密。这些传言与情报局毫不相干,我对他在情报局工作时的表现一无所知。我听到的传言与他作为执法官的行为有关。他是个喜欢逞能的人,总认为他比他的上级知道得还多。他常常不服从指令,违反程序。我怎么也想不通他怎么能进法院执行署工作的。”
“我能猜出是怎么一回事。”古铜说,“情报局让他离开时,肯定在给他写的推荐信里对他大加赞扬。作为交换的条件,他们要求他日后决不透露他参与过的那次灾难性行动的任何细节,以免使他们难堪。”
“但是,如果那场灾难是他造成的,他把这事说出去,也会伤害他自己的。”
“假如他确信他自己是不应该承担罪责的,那就不一样了。”古铜说,“赖恩从来不愿面对现实。每次他做了错事后,总是自欺欺人地把罪责转嫁给别人。”
蓝警官往前探了探身子。“听你的口气,你好像对此很有些怨气。”
“他有一次就把罪责转嫁到我身上。因为他,我才从政府部门辞了职——而这个狗杂种现在闯入我的生活了。”
“是巧合。”
“不,我不能相信这是巧合,我不相信龚玉是碰巧买下我家旁边的那幢房子的。如果是赖恩负责监护她的话,就肯定不是这么回事。这种局面唯一讲得通的解释是,我从情报局辞职后,赖恩一直在监视我。他知道我在圣菲。他有一个证人要易地安置。稍作调查之后,他得知我家旁边的那幢房子要出售,这真是再好不过了。为什么不把龚玉安置在我家隔壁呢?这样她就有个隔壁邻居为她提供额外保护,在无意之中为她充当保镖。”
执法官想了想。“这种做法也许有点玩世不恭,但也说得过去。”
“用‘玩世不恭’来形容这种做法是不恰当的。我被利用了,”古铜说,“而且如果我没搞错的话,龚玉也被利用了。我想赖恩已经站到另一边去了。”
“什么?”
古铜十分清楚地记得他与赖恩之前在车上的交谈。“我想,是赖恩告诉那帮暴徒到哪儿去找龚玉的,交换条件是他们在那次袭击中把我干掉。我想,他把他被情报局解雇一事怪在我的头上;从他被委派帮助把安若曦变成龚玉的那一刻起,这个可恶的狗东西就计划要毁掉我的生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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