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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第二次出现这种空虚和自身失落之感是在1932年,在歌乐山。那时他做为随员陪同詹国强巡视那边的监狱。俘虏躺在地上,活人和死人躺在一起。这是一些骨头架子,是活人的骨骼。当时詹国强感到恶心,脸色顿时变得刷白。詹国强和李广元并排走着,此刻他心中有一种强烈的愿望,他很想掏出自己的瓦尔特式手枪,把弹夹里的子弹射入这个戴夹鼻眼镜的人那张布满雀斑的脸。这种尝试实际上是完可以实现的,想到这里,李广元顿时感到浑身发冷,一股甜蜜的恰悦涌上他的心头“可是以后会发生什么事呢?”他向自己提了一个问题“他们会安插另一个坏蛋接替这个坏蛋,并且加强私人警卫。就此了事”那时候,即在克制住这个强烈的**之前,他感到自己的身子轻飘飘的,仿佛变成了他人的身子。此时,他对詹国强的脸色具有一种极为精确的色彩感受力。他清楚地察觉到詹国强面颊和鬓角旁的雀斑是淡黄色的,左耳朵附近的雀斑是浅褐色的,而脖子上的则是黑色丘疹状的。李广元像驱赶魔力似的驱赶着这种奇特的感受力。直到一年后,他才第一次对自己这种经常出现的奇怪的视力加以嘲笑
李广元强迫自己的身体恢复原状,他感觉身的肌肉在轻轻地颤抖。他约莫站立了一分钟,感觉到一股热血涌向面部,眼睛里冒出一些绿莹莹的尖尖的火花。
这就对了,”他对自己说,“应该感觉到自己是一个完整的机体,像一个紧握的拳头。尽管这里的墙壁漆着三种颜色:灰色、蓝色和白色”
这时他笑起来。
他并没有强迫自己发笑。只是这些该死的颜色让它们去吧。谢天谢地,常凯申走出去了。他干了一件蠢事,给了李广元考的时间。如果你把对活人当成真正的对手,就千万不能给他思考的时间。常凯申,你自己大概也首尾不能相顾了吧。
常凯申带着几个最出色的密探乘车赶到罗夫和汪小姐被暗杀的现场。
这几个密探都是经验丰富的老头儿,早在二十年代,他们就同常凯申一起捕捉过土匪,缉拿过**党员、广东和湖南的**人。常凯申只有在遇到极为罕见的案件时才动用这些人。他没有把他们转交给76号,怕他们骄傲自大,因为76号机关的每个侦查员都寄希望于鉴定专家、暗探和录音电话的帮助。而常凯申是侦探家的崇拜者:这位作家笔下的密探是凭自己的智慧和经验取胜的。
完没有?”常凯申问道,“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一点也没有,”一个满头白发、面色蜡黄的老头儿回答说。常凯申不记得他叫什么名字了,只记得他们从1926年就彼此称呼“你”。
这很像你在武汉侦破的那桩谋杀案”
是在汉阳?”
是的。我记得是9号楼,”
8号楼。他把他们杀死在大街的双号门牌一侧”
你的记忆力真好”
你抱怨自己的记忆力吗?”
我喝含碘的酒”
而我喝伏特加酒。”
你是将军,你可以喝伏特加酒。我们哪有钱喝伏特加酒呢?”
你可以接受贿赂嘛”常凯申嘿嘿一笑。
然后落到你的刽子手手里?不,我还是喝劣酒好”
喝吧,”常凯申赞同说,“喝吧。坦率地说,我甘愿把自己的伏特加酒换成你的劣酒”
你的工作特别忙吗?”
常凯申回答说:“暂时是的。不过很快就要彻底结束了。那么,现在我们怎么办,啊?难道一点蛛丝马迹也没有?”
让你的化验室化验一下杀死这对情人所用的子弹”
化验他们会化验的,”常凯申赞同说,“一定会化验的,你用不着担心”
第二个老头走进来,移动一下椅子,然后在常凯申身边坐下来。
老魔鬼,”常凯申瞥了他一眼,心想,“这家伙还涂脂抹粉呢。对了,他的头发是染过色的”
怎么样,”常凯申问道,“你发现什么情况没有,老荣?”
有一些情况”
喂,你的头发是用什么染的?”
用指甲花染的。我的头发不是灰白色,也不是黑色,而是一种花花搭搭的颜色。我太太死了死了。年轻姑娘喜欢的是年轻的士兵,而不是年老的密探。你听着,对面房子里住着一个老太婆,她在一小时之前看见一个女人和一个士兵。那女人抱着一个孩子,看样子行色匆忙”
那个士兵穿什么衣服?”
什么穿什么衣服?穿军装”
我知道他不是穿裤衩。穿的是黑色军装吗?”
啊当然是穿黑色军装;您没有发给警卫部队绿军装”
他们乘坐的是什么汽车?”
他们乘坐的是公共汽车”
由于出乎意外,常凯申甚至稍微欠了欠身子。
怎么乘坐公共汽车?”
是的。乘坐的是十七路公共汽车”
他们往什么方向去了?”
往那边,”老荣挥了挥手,“向西”
常凯申突然从椅子上站起来,摘下电话听筒,迅速地拨通了号码,说道:“小洪,快点。第一,值勤人员立刻沿十七路公共汽车经过的路线搜索‘女钢琴师’和一个士兵。什么?我哪儿知道他叫什么名字。第二,立即查阅他的档案材料,弄清楚他是干什么的,什么地方人,亲属在哪里。立刻把他的部履历送到我这里来。如果查明他到李广元常去的地方去过,哪怕只去过一次,那么你要立即通知我派勤务人员埋伏在李广元的住处”
常凯申坐在房门旁边的椅子上。76号的鉴定专家和照相师们都走了。他和年迈的密探们留下来。他们在谈论往事,有时争论起来,彼此打断对方的话题。
我输了,”常凯申在想,老同事们的谈话使他平静下来,“但我还有延安这张王牌。当然,那里的事愈来愈复杂,那里的警察是外边调来的,边防人员也是一样的。但主要的一张王牌恐怕已经丢掉了。他们乘坐公共汽车潜逃,说明这并非预先计划好的行动。不,这根本不是一次行动。当然,共党一向保护自己人,但为了营救这个‘女钢琴师’(这仅仅是一种尝试),他们未必会派几个人来送死。从另一方面看,他们显然懂得那个婴儿是她的致命的累赘。也许正因为如此他们才铤而走险?不,我胡思乱想些什么?不存在什么有预谋的冒险行为。她公开乘坐公共汽车,这算什么冒险这是胡闹,根本不是什么冒险
他又摘下电话筒:“我是常凯申。您再提醒一下警察局,让他们注意在各个路口上搜捕抱孩子的女人。把她的相貌特征告诉他们,就说她是个小偷和杀人犯,一定要严加缉拿。抓错了人也不要紧。即使抓到的人比应该抓的人多一些,我也会原谅他们。只要不放走我所需要的那个女人”
李广元敲了敲牢门。他在这里已度过几个小时,大概在这段时间已换过哨兵,因为现在在门口站岗的已不是原先那个红脸膛的小伙子,而是另一个。李广元不止一次同此人配对打网球。
你好,齐古,”他说着嘿嘿一笑,“这里倒是会面的好地方,对吗?”
您叫我干什么,7号?”他不动声色地问道,平稳的嗓音有点嘶哑。
他的反应一向很迟钝,”李广元回忆道,“他的左侧球打得不错,可就是有点慢。就因为这一点,我们俩输给了新闻专员”
难道我的变化会这么大?”李广元问道,不由自主地摸了摸面颊。他已经两天没刮胡子了,胡茬已长得很长,不过还不扎手,直到傍晚胡茬才扎手,因为他已经养成每天刮两次胡子的习惯。
您叫我干什么,7号?”对方重复一句。
怎么,你傻了?”
住口”对方喊了一声,砰地一声关上沉重的牢门。
李广元冷笑了一下,然后坐到固定在水泥地板上的金属凳子上“我把那只英国球拍赠送给他的时候,他甚至感动得流下眼泪。一切暴徒和下流鬼都爱流眼泪。这是他们的歇斯底里发作的一种形式,”李广元心想,“软弱的人往往喜欢喊叫或者谩骂,而暴徒则喜欢哭泣。软弱的人我这样说是不对的,应该确切地说,他们是善良的人。只有特别坚强的人才善于克制自己”
当他第一次和齐古配对同卫队高级总队副官赛球(副官在战前就开始学习打网球,以便减肥)的时候,齐古悄悄地对他说:
我们是以零分输给他,还是装装样子同他争夺一番呢?”
不许胡说八道,”李广元回答说,“运动就是运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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