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湛离忽然弯下腰,把浸染了酱汁的绣花鞋脱下来,拎到宋良乔面前。
“帮我扔了。”
宋良乔满脸困惑地接下绣花鞋。“那要不要我叫绣贞拿一双干净的”
“不用了,我走了。”湛离没等他把话说完,径自光着脚绕过满地狼藉,从马车旁经过离去。
“阿离!”宋良乔呆呆地看着她挺直傲然的背影。
马车轿窗上的帘子掀起了一角,露出极为俊美的鼻梁和下颚,里头的人正是准备前去访友的阎天痕。
“阎福,掉头走。”轿内传出他低沈的嗓音。
“可是少爷,宇文公子住在逐云街底,一定得走这条街才能到得了呀!”
“没关系,今天不去了。”俊眸懒懒地盯住赤脚走在街上的纤瘦身影。
马车缓缓掉转过头,在经过湛离时,阎天痕命车夫停住,打开轿门倾身等着她走过来。
“阎天痕?”赫然见到他,湛离像结了冰似地冻住。“怎么又遇见你了?真是阴魂不散!”
阎天痕似笑非笑地轻哼。“我也觉得奇怪,怎么最近走到哪里都会看到你,还真是冤家路窄呢!”
“你想干什么?”她蹙紧眉头,防备地看着他。他的出现,又勾起了她在“紫金庵”出丑的记忆。
“我没有想干什么。”他微微垂眸,望了她光洁赤裸的脚一眼。“要不要我送你一程?”
“不用了。”她羞赧地咬住下唇,不肯示弱。
“你毕竟是未出阁的姑娘,光着脚走在街上不妥吧?”他正色地说道。
“托你们阎家的福,我这辈子能不能嫁出去都是一个难题了,还怕什么妥不妥的?”湛离淡笑冷语。
阎天痕深吸一口气,避免自己动怒。
“就算你不在乎,也该为家中长辈着想一下。”他好心提醒。“一个姑娘家赤脚走在街上,你难道没想过可能会传出闲话吗?这些闲话若传到你娘耳里,只怕不会好听到哪里去。”
湛离愣了半晌,彷佛忽而由梦中惊醒。提到娘,她就不能不在乎了。看着自己一双光脚丫,再看路人投来的惊异目光,她开始后悔自己刚才为什么要那么冲动地把鞋脱给宋良乔了。为什么老是做出让自己后悔莫及的事呢?她在心里痛骂自己的鲁莽。娘要是知道她光着脚走过两条街,不把她的腿给狠狠打断才怪!
“上来吧。”阎天痕看出了她的挣扎,把轿门推得更开一些。
“可是”湛离犹豫地左右张望。“我娘要是知道我坐上阎家人的马车,一样不会原谅我的。”
“我不送你到家门口,不让你娘看见不就行了吗?”他淡然地说。
湛离咬咬牙,迅速上了马车。
“阎福,到水月街。”他吩咐车夫。
“是,少爷。”
车门喀啦一声带上,她紧绷着身子端坐,感觉裸足有些飕飕凉意。
“为什么要帮我?”她把光裸的脚丫子拚命往角落藏。
阎天痕眼角瞥见她雪白的脚趾头微微蜷缩着,十分可爱动人。
等了半天,没听见他的反应,湛离狐疑地转头看向他,碰巧他也将视线调到她脸上,两人四目相接,马上尴尬地各自转开。
“喂,我问你为什么要帮我?”湛离的语气刻意冷漠,强迫自己忽略两人之间悄然流动的奇异氛围。
“你我见过几次面,也算是点头之交了,看你遇到麻烦事,随手帮个忙也没什么。”阎天痕视线看向窗外,淡然地说道。
“说得好像自己是个大好人一样!”她嗤之以鼻。“如果你为人这么好,买玉那天就不会让我那么难堪了。”
“如果我把玉让给你买,你只会更难堪而已。”他唇角的浅笑出奇平和。
湛离怔怔眨眼,蓦然间听明白了他的意思。倘若那日,他没有把龙凤玉佩买走,她要从哪里去生出五十两来买那块玉?那日她卯足了力气一心只想争赢他,但事实上,她有什么本钱跟他争?他说的一点儿也没错,他若把龙凤玉佩让给她去买,只会让她的境况更难堪。
难道他那么做,也是在帮她?
她讶然地盯着他的侧脸。这可能吗?她不敢相信,他们两家之间可是有着结了百年的冤仇吶!
不经意间,她瞥见阎天痕的身旁放着一把长剑,剑柄和剑鞘雕着一尾青龙,龙身就缠绕在剑鞘上。
“你带着剑?”她微惊。
“放心,不是用来对付你的。”他慵懒地调侃。
湛离鼻哼一声,转开脸去。
“阎福,在前面的龙门缎庄停一下。”阎天痕坐起身,敲了敲车厢前方的木板。
“是,少爷。”车夫驾着马车停在一间卖绸缎的铺子前。
阎天痕忽然弯下腰,轻轻抬起她的脚,放在自己手掌心看了看。
“你要干什么?”她慌张失措地把脚抽回来,脸颊不脑控制地泛红了。
“等我一下。”他推开门下车,笔直走进“龙门缎庄”的铺子里。
湛离困惑不解,不知道阎天痕到底想做什么?她还不及细想,阎天痕就已经从绸缎庄里走出来了,当她看见他手中拿着一双藕色的绣花鞋时,她诧然,几乎停止了呼息。
阎天痕上车,把绣花鞋递给她。
“穿上吧。”
湛离怔怔地看着他,不知他为何要这么做?她内心震颤,完全失去了思考能力。
“不是要我帮你穿吧?”他挑了挑眉。
“你不用帮我买鞋的多少钱?我给你!”她急忙摸腰袋,但是腰袋里只有两个铜钱,她这才想起刚刚出门太急,根本没有想到要带钱。
阎天痕皱紧了眉心,明显不耐烦。
“这不是多贵重的东西,拿去穿就是了。”
“谢谢。”她不安地偷瞄了他两眼。收下仇家送的鞋,这种感觉还真是复杂。她悄悄拉着裙襬擦拭脏兮兮的脚底,然后套上绣花鞋。
竟然刚刚好!她微微吃惊,方才他只是随意比了下她的脚而已呀!
她迷惑地看着他,他一手支颐,始终凝视着车窗外的街景。不知为何,她盯着他的侧脸,怔忡地发呆,好久都回不了神。
阎天痕忽然把眼瞳转视到她身上,被他发现她恍然失神的凝望,她尴尬得手足无措,慌慌张张地别开眼。
“刚才为什么要把鞋子丢给那个男人?”他注意到了她白瓷般细致的颈项微微泛红。
“鞋子弄脏了,不想要了。”她浑身紧绷地僵坐着,禁止自己胡思乱想。
“所以你就随便丢给一个男人?”
“我没有那么随便!”她立即自辩。“我跟那个男人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他不是陌生人。”
阎天痕的双眸微凝,故作平静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微妙的变化。
“在他身后对你说话的是那男人的妻子吗?”
“是啊。”他也听到那些嘲讽了吗?真丢脸,那些羞辱她的话,她一点儿也不想让他听见。
“他只配娶那样的妻子。”阎天痕了然于心地垂眸淡笑。
湛离微愕,他是在安慰她吗?这样一句简单的话,忽然让她觉得好感动。
窗外薄阳悄悄照进来,无声无息地给他们加了温,这一刻,他们忘了先祖结下的冤仇,忘了那个纠缠两家百年的诅咒。
“少爷,水月街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