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赦免了他。可是今天,方苞的话说得与事实不符啊。康熙禁不住问道:
“哦,原来你就是方苞。你的罪朕早就赦免了,也明发诏谕放你回家了。你为什么还要隐名埋姓,四处逃亡呢?”
这一下该方苞发愣了:“圣上,罪臣适才所言绝非再次欺骗圣君。朝廷何时赦免了臣的罪过,臣至今还不知道。”
康熙奇怪地问:“嗯?那,你是怎么从刑部大牢里出来的?”
“回圣上。那年,刑部为宰白鸭的事清理狱中犯人,不明不白地放了很多人,臣就是在混乱中被放了的。出来之后,臣以为刑部一旦发现将臣错放了,必然会通令缉捕。所以,臣一直是隐姓埋名,四海漂泊。”
康熙不言声了。唉,刑部乃掌管天下生杀大权之地,执行国家法典的重要衙门。可是一会儿宰白鸭,一会儿又私放犯人,竟然成了一个说杀可以随便杀人,说放又可以任意放人的、没有一点王法的地方。国家吏治怎么败坏到如此严重的程度了呢?上书房里光有张廷玉一人不行,朕一定要留下方苞。想到这儿,康熙叹了口气说:“唉,过去的事是一场误会。你这几年吃了许多苦,真是委屈你了。好了,不说了。从今以后,你就在上书房里办差吧。”
张廷玉觉得康熙的心思简直越来越让人猜不透了。方苞是有罪之人,赦免他已经是天恩浩荡了。就是看他有才华,要起用他,也不能一下子就进上书房啊。这地方无论官职大小,只要进来,文武百官就得把他当宰相来看。这,是不是宽宏得过分了。可是当着方苞的面儿,他又不便明说,思虑再三才吞吞吐吐地说:
“皇上,上书房乃机枢重地,方苞新进又没有功名,是不是”
他刚说了一半儿,就被康熙打断了:“廷玉,你怎么这么迂腐。什么新进,什么功名,你不知道朕从来是不拘一格用人才的吗?明珠那点儿小聪明,在上书房干了二十多年。高士奇有什么功名,不也干得很好吗?朕的老师伍先生不过是个举人,你们几个敢和他相比吗?再说,上书房不过是朕的书房,有什么大不了的。从前没设上书房不也过来了吗?朕老了,近来,越来越觉得孤独,越来越体会到了孤家寡人的滋味。方苞,朕让你进上书房,可是不打算封你做官,想让你以一个布衣书生的身份做朕的一个朋友,你愿意吗?”
方苞不是一般的书生,他是文坛领袖,他能听不出皇上这话的深意吗?一旦他方苞做了官,就与皇上有了君臣的名分,就得小心谨慎地侍候皇上,就得战战兢兢地应付官场争斗。他方苞没有功名,没有党羽,以犯罪之身受到赦免,又被委以重任,能不受到来自各方面的攻击吗?他能大事小事都靠皇上出面说话、为他做主吗?现在皇上让他以布衣书生的身份进入上书房,不做大臣,却做皇上的朋友。这样,既能向皇上进言,又不担任何责任,他何乐而不为呢?所以,皇上的话刚一落音儿,他就叩头谢恩了:“臣方苞遵旨。臣以待罪之身得近天颜,聆听圣君教诲,实乃三生有幸。臣当以垂暮之年,尽心尽力,辅佐皇上。”
“好,这就好,你起来吧。朕这样处置也不光为了你方苞,说来说去,也是为了朕自己呢。你们汉人中不是常有人发牢骚说朕不重用汉人吗?朕就是要让他们看看,连方苞这骂过朝廷的人,朕不但能容得下,而且要委以重任,视为朋友。方苞,你有才华,有胆识,来到朕身边之后,不要磨掉了锐气,该说的只管说,该劝谏朕的也只管放胆直言。因为你不是臣子,不是奴才,而是朕的朋友,是朋友,你懂吗?”
方苞热泪盈眶,颤声说道:“皇上请放心,臣方苞明白。”
康熙的车驾到达南京之后,坐镇京师的太子胤礽收到了张廷玉从骆马湖发来的御前文书。说丰升运贪赃坏法,冲撞圣驾,已被革职拿问,着刑部议出罪名,奏明皇上。这件事使胤初心里直犯喃咕,这丰升运刚刚当上河运总督就被抨下来了。虽说他走的是老十四的门子,可我也得了他一千两黄金的孝敬啊。他想保丰升运,可皇上亲自交办的事儿又怎能驳回呢?只好批给刑部去按律处置。现在,太子手里还有一大堆要处理的事呢。老四、老十三在户部、刑部查出了不少案子,涉及全国几百名文武大员。该升的、该降的、该关的、该罚的,列出了长长的名单,等着他这位太子拿主意呢。胤礽心想,从前我吃亏在太老实、太忠厚了。如今,大权在手,我可不客气了。于是,他按着名单看下去,凡是阿哥党的党羽,凡是反对过自己的人,不论罪过大小,一律严加惩处;凡是拥戴这位太子的,无论有罪没罪,一概赦免。用现代话说,他这是“以人划线”了。好嘛,这标准一定,还有国法可言吗?不过,有了这标准,太子办事的效率也真提高了不少。嘁里咔嚓,几百名官员的生死荣辱就定下来了。
对于这件事的处理,辅佐太子的老王掞和朱天保、陈嘉猷他们是不赞成的。他们想方设法,翻过来、掉过去地规劝太子,请太子以国家社稷前途为重,放弃个人恩怨,要宽厚仁德,不要斤斤计较。可是太子就是听不进去。他们这儿正别扭着呢,老十三来了。太子抓住机会对王掞他们说:“王师傅,你带朱、陈二人到上书房去一下,找着马齐,把这些天各地来的奏章整理一下,下午再送过来。”
王掞一听,哦,这是下了逐客令了。他满肚子的不高兴又不好发作。十三爷来了,说不定人家哥儿俩要说什么事呢,只好和朱天保、陈嘉猷下去了。
老十三对太子这样办事也不满意,王掞他们碍什么事儿了?我一来就把人家撵走,这对王掞师傅也太不尊重了。太子却丝毫没有觉察到老十三的不痛快,走上前来拉着老十三说:“哎,十三弟,那个郑春华的事你办好了吗?”
老十三心里更不高兴了。好嘛,放着这么多国家大事不办,硬生生地把王掞他们赶走,原来就为这事呀。他冷冰冰地答了一句:“太子放心,这事儿早就办完了。我还在左家庄附近的林子里给郑春华立了个坟呢。今儿个,我是来请示处分官员的事的。”
“哦,哦哦,这就好,这就好。你这事办得不错,我真得谢谢你了。至于处分官员的事嘛——”太子说着,随手把自己圈好的名单撂了过去“十三弟,这名单我精心地处置过了,你带回去给老四,让施世纶他们去办吧。”
老十三接过来打开一看,啊?他们几个原来拟定的处置意见全被太子改了。该杀的,无罪释放;该放的,却流配充军。再仔细一看,哦,老十三明白了。太子这是以个人的恩怨来处置的。要真的按这个方案处置,全国非乱套不可。皇上要知道了,也非大发雷霆不可。如今的老十三不是从前那个愣头青了,也不是从前那个对太子尽愚忠的人了。得,这事我不管了。十三爷想到这儿,把那个名单又送回到太子跟前说:“太子,我这会儿得进宫去给几位贵主儿请安,待会儿,您自个儿和四哥。施世纶他们当面说吧。”
老十三一口气说完,拱手施礼,也不看太子的脸色,转身就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