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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实在没钱了还另一半了,十亩旱田里面就让出五亩抵债,日后有钱了再加息来赎取。那阵子每年都在闹灾,谁家日子都不好过,小老儿看张老六一家颇为艰难,念在大家乡里乡亲,也就同意了,当年就和他重新签了文书。可去年大军进驻洛阳之后,重新丈量耕地,说是要登记造册方便征收税赋,这个咱们当百姓的都懂,可丈量的差役却说,今番造册的耕地都是有主之田,不得买卖,这张老六就找到小老儿商议说,旱田他是一定要赎的,但是官府的文告又不能不当回事,所以在丈量的时候暂且写上他的名字,今年一开春就立刻把欠的银两还上。大人!他家那十亩旱地都在山梁上,我家这二百亩可都是上等水田,小老儿就算眼瞎了也没打算吞下他那只能长草的十亩旱地,不然也不会答应他!只是今年开了春,这张老六全然没有还钱的意思,讨要了几回,都说没钱,这旱地的名字都已经改了他的,若是久了,可就不好说了!还请大人给个说法才是!”云霄点了点头,转向被告问道:“看来你就是张老六了?他说的话,可有什么不对?”
张老六连忙爬到地上磕头道:“回老爷的话,都对!都对!”
云霄追问道:“那你又是为何不还钱?”
张老六眼睛红红地说道:“老爷,不是小的不还钱,是小的实在还不起呀!”
云霄奇道:“既然还不起,那为何还要修改文书,说有了银子再赎地?”
张老六用袖口抹了抹眼睛道:“老爷有所不知,我家总共就三十亩旱田,还是祖上当佃户一个铜板一个铜板攒下来的,到了小的手里,总不能一下子就败掉十亩吧?再过几年小的被阎王爷招去了,还有什么脸面见小的爹娘有这么个文书,总算就是有了点念想,二小子和三小子几年前从了军,跟着刘大帅走了,到如今都没个音信,恐怕是回不来了,家里只有老大和大儿媳撑着,年景又不好,如何还得起”
云霄一下子陷入了沉思,这件民讼原被告口供没什么出入,应该说是一件明白了当的案子。于理,张老六欠款在先,虽然利息较高,可当初不是原告逼着被告签下的文书,而且原告先后两次同意将契约进行了对张老六有利的修改,已经做到仁至义尽,按照契约,剩下的这五亩旱田早在五年前应该判给原告;可于情,若是这么一判,等于直接封死了张老六一家的全部退路,且不说剩下的二十五亩相对贫瘠的旱田能不能让这一家子活下去,单是这判过去的五亩旱田对张老六一家的意义,就足够让他寻死觅活了。
耳朵里传来了柳飞儿传音入密的声音:“云哥,不过十两的银子而已,咱们又不是不能帮他们,只要夜里咱们”
云霄不动声色地摇了摇头,亦用传音入密回答道:“没那么简单。这个案子我若是按这个思路判了,就会给下面的州县定下一个成例。本来抱着赚钱的目的的原告却成了吃亏的主儿,原本十年收回的银子十五年才收了一半,就算是今儿原价判了,原告都是亏的,何况前后三次契约,张老六都没有能够兑现,若是咱们再帮了他,岂不是助长了不履约的风气?搞不好今后不管贫富,立契的时候都胡天海地地吹牛,然后哭两声穷,就可以算了?虽说我这话有些帮着富户,可是这世道人人都必须言出必践,哪怕自己穷得没裤子穿了,都必须一口唾沫一颗钉!”
沉思半晌,云霄又告诉柳飞儿道:“这事儿与贫富无关,而关乎一个‘诚’字。原告本想放点钱收利,而且放的也不是利滚利的债,不但没错,而且应当鼓励,这样的人多了,高利贷才没了容身之地;被告运气差,三十亩旱地若是一般的年景,种些菜,完全可以把每年的欠款还上,问题是遭了几年的灾,并不是真心想要赖帐,其本意不是想赖帐。五亩旱地判给原告,恐怕这张老六回去立马就会找根绳子把自己挂到房梁上;判给被告,咱们就等于以官府的身份认可了被告不尊契约的行为。在这世间立足,必定要以诚为本,咱们固然可以掏点儿银子把这事儿糊弄过去,可下面各州县的官儿们可没咱们这般大方。”
柳飞儿也说不出话来了,按照她一贯的心思,自然要偏袒张老六一些。人家都穷成那样了,富户就不能割点肉?才五亩只能长草的旱地而已!这世间富人那么多,不过是一两顿饭钱而已,就不能接济贫民了?可云哥说的话也有道理,若是一味偏帮贫民,那么不尊契约的风气就会盛行,民风也因此由纯朴而变作狡诈,如此一来,想要富户帮助贫民这句话变成空谈,要么袖手旁观,要么趁火打劫,扶持贫民的担子就会落到官府的头上,可是又有几个当官儿会管这些?帮是要帮,就是要让有心行善的富户也能得到好处,让诚实守信的贫民不至于破产,在力所能及的情况下偿还债务,这才是作为官府的所应该做的事情。
此时,云霄已经抓起了惊堂木重重拍下:“堂下听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