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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前天晚上那副埋汰样子了。他浑身上下的衣服洗得千干净净,熨得平平展展,头发梳理得蓬松而不紊乱,好像还涂了一层薄薄的发蜡。
马桑镇上的人从来没有见过如此体面的瞎子。
小瞎子优雅地对着众人鞠了一躬,用悦耳的男中音说:“我是半路眼瞎,学习民乐是瞎眼之后开始的,时间还不长,勉强会几个曲子,不像样。不过乡亲们一片盛情难却,我也就不避谫陋,甘愿献丑。只是那洞箫要在月夜呜咽,方显得意境幽远,情景交融。白天吹箫,当然也可,但意趣就差多了。幸而本人还可拉几下二胡,就以此谢乡亲们一片真情吧!”
这一番话说得温文尔雅,更显得小瞎子来历不凡。早有人搬过来一只方凳,小瞎子端坐下来,调了调弦,屏住呼吸默想片刻,便以极其舒缓的动作运起弓来,曲子轻松明丽,细腻多情,仿佛春暖花开的三月里柔媚的轻风吹拂着人们的脸庞。年轻的可以从曲子里想象到缱绻缠绵的温存,年老的可以从曲子里回忆起如梦如烟的往事,总之是有一股甜蜜的感觉在人们心中融化。人们忘了天,忘了地,忘了一切烦恼与忧愁。花茉莉俯身在柜台上,双手捧着腮,眼睛迷离着,面色如桃花般鲜艳。后来,小瞎子眼前幻化出枯树寒鸦,古寺疏钟,平沙落雁,残月似弓,那曲子也就悲怆起来,马桑镇的听众们突然想起苍茫的深秋原野与在秋风中瑟瑟发抖的槐树枯枝小瞎子的二胡又拉出了几个波澜起伏的旋律之后,人们的思维就会被音乐俘虏,他们的心随着小瞎子的手指与马尾弓子跳跃
一曲终了,小瞎子端坐不动,微闭着黯淡无光的眼睛,额头白得像纸一样,两只大得出奇的耳朵神经质地抖动着。每一个人的眼睛都潮湿起来,花茉莉则将两滴泪珠挂在长长的睫毛上,她面色苍白,凝目痴望着麻石街上的蒙蒙细雨。
当小瞎子的二胡拉响时,方六茶馆,黄眼饭铺、杜双小卖部里的顾客就像铁屑寻找磁石一样跑进了酒店。窄窄的麻石街上阒无人迹。雨丝落到麻石板上,溅起小小的银色水珠。偶尔有几只羽毛蓬松的家燕掠着水汪飞过去。间或一阵风起,八隆河堤上开始凋谢的槐花瓣儿纷纷跌落在街道上。方六、黄眼、杜双都寂寞地坐在门口,目光呆滞地瞅着挤满人的酒店,谁也猜不透他们心里想的是什么。
自从下雨那天小瞎子再次大展奇才后,镇上那些污言秽语便销声匿迹了。连那些好奇心极重、专以搬弄口舌为乐的娘儿们也不去议论小瞎子与花茉莉之间是否有风流韵事。因为这些娘儿们在最近的日子里也都有幸聆听了小瞎子魅力无穷的音乐,小瞎子魔鬼般地拨动着她们的柔情,使她们一个个眼泪汪汪,如怨如慕。一句话,小瞎子已经成了马桑镇上一个神秘莫测高不可攀的人物,人们欣赏畸形与缺陷的邪恶感情已经不知不觉地被净化了。
在这些日子里,八隆公路的路胎已被隆隆的压路机压得十分坚硬,铺敷路面的工程开始了。一批从农村临时抽调的铺路工驻进了马桑镇,马桑镇上,整天都可听到镇后公路上铺路工粗犷的笑骂声,空气中弥漫着熔化沥青的刺鼻臭味。到了晚上,铺路工们把整个镇子吵得鸡飞狗叫,喧嚷异常。这帮子铺路工多半是正处在精力过剩阶段的毛头小伙,腰里又有票子,于是在晚饭后便成群结队的在街上瞎逛,善于做买卖的“商业中心”主人们,便一改黑天关门的旧俗,把主要精力放到做夜市上来。花茉莉当然不会错过这赚钱的良机,她买卖不错,小酒店每晚上都满座,每天烧二十只鸡,一忽儿就被抢光。
在夜市乍开的一段时间里“商业中心”的其他三家主儿生意也是不错的。方六、黄眼也开始兼营酒菜,酒的质量与菜的味道也不比茉莉花酒店差,因此,每天晚上他们的客座上也几乎是满的。后来,局面却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原因是在一天晚上,俏丽的茉莉花酒店主人正在明亮的柜台里做着买卖的时候,从幽静的后院里石破天惊般地响起了琵琶声。小瞎子独坐梧桐树下,推拉吟揉,划拨扣扫,奏出了银瓶乍裂,铁骑突出,珠落玉盘,间关莺语般的乐章。从此,茉莉花酒店生意空前兴隆,花茉莉不得不在后院拉起大灯泡,露天摆起桌子,或者干脆打地摊,以容纳热心的听众兼酒徒。而小瞎子也施展开了他的十八般武艺,将他的洞箫、横笛、琵琶、二胡、唢呐通通从布袋里拿出来,轮番演奏,每夜都要闹腾到十二点才睡。几十个有一点音乐细胞的小伙子,就连中午休息那一点时间也要跑到茉莉花酒店来,听小瞎子讲几段乐理,讲几个譬如阳春白雪、大浪淘沙之类的古曲。
与此同时,茉莉花酒店的营业额直线上升,麻子杜双小卖部积压日久的三百瓶白酒被花茉莉连箱搬过,也不过维持了半个月光景,杜双赶紧又去县城进了五百瓶白酒,又被茉莉花一下趸了过来。顾客们对花茉莉的烧鸡、油氽花生也是大加赞赏,花茉莉白日里马不停蹄地忙碌一天,到晚上还是供不应求。
铺路工已经在镇上住了两个月,虽然他们的工作点离小镇越来越远,很有搬迁的必要了,但他们得拖就拖,宁愿多跑点路也心甘情愿。
现在该回过头来说一说爱情这个永恒的主题了。究竟是什么原因促使花茉莉甘冒流言蜚语败坏声誉的危险收留下小瞎子的呢?这在当时确实是一个谜,只是当有一天晚上茉莉花酒店关门挂锁,花茉莉与小瞎子双双匿迹之后,马桑镇的人们才省悟到这是出于爱情的力量。
像花茉莉这样一个泼辣漂亮决不肯依附别人的女人,常常会突如其来的做出一些连她自己都会感到吃惊的决定。当然,这些决定更令旁观者瞠目结舌。譬如她与前夫的离婚就是这样。那天晚上,当她领着小瞎子走下河堤时,是否就爱上了他呢?这个问题谁也说不清。不过根据常理分析,促使她那样做的恐怕主要是同情心和侧隐心;假如这个分析是对的,那么这种同情、侧隐之心是怎样发展何时发展成为爱情的呢?这个问题我想就不必解释了。反正,她被一种力量彻底改造了确是无疑的。从前的花茉莉是令人望而生畏的,她风流刻薄,伶牙俐齿,工于心计,常常想出一些刁钻古怪的主意整治那些得罪了她的人。连她的笑容,也是令人不寒而栗的。自从小瞎子进店之后,花茉莉的笑容才真正带出了女人的温情,她微微斜视的眼睛里消失了嘲弄人的意味,连说话的调门也经常降低一个八度。对待顾客是这样,而她对待小瞎子的态度,更是能把三斜之流的人物折磨得神经错乱。当一天的紧张劳动结束后,她常常和小瞎子在院子里对面而坐,眼睛紧盯着他,半天也不说一句话。小瞎子的脸尤其是那两只充满感情色彩的大耳朵使她心旌摇荡。小瞎子对花茉莉来说,好像是挂在八月枝头上一颗成熟的果子,她随时都可以把它摘下来一口吞掉。然而她不愿意这样做。她更愿意看着这颗果子挂在枝头闪烁诱人的光彩,她欣赏着这颗果子并且耐心地等待着,一直等到这颗熟透的果子散发着扑鼻的清香自动向地面降落时,她再伸手把它接住。那么,现在最重要的任务就是要保护这颗果子,以免落入他人之手。
修筑八隆公路的筑路工们,终于不得不卷起铺盖搬家了。他们的施工点已距马桑镇二十华里,再这样来回跑势必大大窝工,因此,筑路队领导下了强制性命令。
筑路工走了,但开了头的马桑镇“商业中心”夜市却继续了下来。镇上劳动了一天的人们并不想吃过晚饭倒头就睡,他们需要精神上的安慰与享受,他们需要音乐。当然,从收音机里也可以听到音乐,但那与小瞎子的演奏简直不能比。虽然小瞎子能够演奏的乐曲他们都已听过,但这些曲子他们百听不厌,每听一遍都使他们感叹、唏嘘不止。对此,小瞎子开始良心不安起来,演奏前,他总是满面羞愧地说:“这怎么好意思,老是这几个曲子我的脑子空空了,我需要补充,我要去搜集新的东西”然而,那些他的崇拜者却安慰道:“兄弟,你别犯傻,到哪儿去?到哪儿去找花大姐这样一个女菩萨?再说,你会的这些曲子就尽够俺们享用了,好东西百听不厌。就像花大姐卖的烧酒,俺们天天喝,从来没烦过,每一次喝都那么上劲,一口f去,浑身舒坦,你这些曲子呀,嗨嗨,就跟花大姐的烧酒一样”当听到酒徒们把自己的音乐与花大姐的烧酒相提并论时,小瞎子的脸变得十分难看,他的两扇大耳朵扭动着,仿佛两个生命在痛苦地呻吟。那晚上的演奏也极不成功,拉出的曲子像掺了沙子的米饭难以人口一样难以入耳。
时间飞驰前进,不觉已是农历八月尽头。秋风把成熟的气息从田野里吹来,马桑镇四周的旷野上,青翠的绿色已逐渐被苍褐的黄色代替。八隆河堤上的槐叶滴零零地打着旋飘落,飘落在河中便起起伏伏地顺水流去。自从那次失败的演出之后,小瞎子仿佛添了心事,他的饭量大减,有时还呆坐着发愣。花茉莉施出全副本领为他改善伙食。为了替他解闷,还经常拉着他的手到八隆河堤上散步。当她和他漫步大堤时,镇上的一些娘儿们就指指点点地说:“瞧啊,这是多么般配的一对!小瞎子胜过副科长一百倍哩”听到这些议论,花茉莉总是心满意足地笑着,脸上浮现出痴迷迷的神情;但小瞎子却往往变得惶惶不安起来,赶紧找上个借口让花茉莉领他回家。
九月初头,马桑镇后县里兴建的榨糖厂、帆布厂厂房建成,不几天,就有成群的卡车满载着机器沿着新修的八隆公路开来,随着机器的到来,大群的工人也来了。这对于马桑镇“商业中心”来说,无疑是一个重大的喜讯。还有更加惊人的消息呢,据说,马桑镇周围的地层下,蕴藏着丰富的石油,不久就要派钻井队来开采,只要这里变成大油田,那小小的马桑镇,很可能就是未来的马桑市的前身对于这些,花茉莉做出了快速反应,她到县木器厂订购了一批桌椅,又购了一批砖瓦木料,准备在院子里盖一个简易大餐厅,进一步扩大经营规模,她还托人去上海给瞎子买花呢西服黑皮鞋——这是为小瞎子晚上演奏准备的礼服。最后,她请镇上最有名的书法家写了一块“茉莉花音乐酒家”的匾额,高高地挂在了瓦檐之下。宏伟的计划使花茉莉生动的面孔闪烁着魅人的光彩。她毫无保留地把自己的计划说给小瞎子听,语言中已经不分你我,一概以我们称之。小瞎子对花茉莉的计划感到惊叹不已,认为这个女人确实不简单。而听到自己将在这个安乐窝里永远充当乐师时,他的脸上出现了踌躇不快的神情。花茉莉推他一把,娇嗔道:“瞧你这个人,又犯哪家子愁!你说,你还有什么事不顺心”
关于马桑镇光辉前景的传说,自然也在方、黄、杜三人心中激起了波澜,他们看到花茉莉一系列轰轰烈烈的举动,尤其是看到那块“茉莉花音乐酒家”大匾额,心里酸溜溜的不是滋味。他们自信本事都不在花茉莉之下,而花茉莉能够如此猖獗,挤得他们生意萧条,实在是借助了小瞎子的力量。至此,他们不由地都后悔当初没把小瞎子领回家中,而让花茉莉捡了个便宜。据麻子杜双计算,四个月来,花茉莉少说也净赚了三千元,而小瞎子仅仅是吃点鸡杂碎。这小瞎子简直就是棵摇钱树,而一旦马桑镇上机器轰鸣起来,这棵摇钱树更将大显神通,这个女人不久就会成为十万元户主的。
这天下午,方、黄、杜聚在茶馆里谈论这件事情。方六建议三人一起去跟花茉莉公开谈判。杜双起初犹豫不决,生怕得罪了花茉莉无法处理积压白酒,但又一想,去探探口风,伺机行事,料也无妨,也免得得罪方、黄,于是就答应了。
三人商议停当,便跨过麻石街,走进了“茉莉花音乐酒家”正是农忙季节,店里没有顾客。花茉莉正在灶上忙着,为晚上的营业做准备。一看到方、黄、杜到,她连忙停下活儿相迎。她一边敬烟一边问:“三位掌柜屈驾光临,小店增辉哪!不知三位老哥哥有啥吩咐!”
“花大姐,”方六捻着老鼠胡子说:“你这四个月,可是大发了!”
“那也比不上您呐,方掌柜!”
“嘻嘻,花大姐挤兑人喽,俺这三家捆在一起也没有您粗呐!”
“花大姐,”黄眼道“您这全沾了小瞎子的光哟!”
“此话不假。”花茉莉撇撇嘴,挑战似的说。
“花大姐,您看是不是这样,让小瞎子在咱们四家轮流坐庄,要不,您这边丝竹一响,俺那边空了店堂。”方六说。
“什么?哈哈哈真是好主意,亏你们想得出,想把人从我这挖走?明告你们吧,没门!”
“花大姐,说实话难听——这小瞎子可是咱四个人一块发现的,你不能独占花魁哪!”
“放屁!”花茉莉柳眉倒竖,骂了一声“想起那天晚上,你们三个人支支吾吾,一个个滑得赛过泥鳅,生怕他腌躜了你们那臭店,连个宿都不留。是我把他领回家中,热酒热饭招待。这会儿看他有用处了,又想来争,怎么好意思张你们那张臭嘴!呸!”
“花大姐,说话别那么难听。俗话说,‘有饭大家吃,有钱大家赚’,好说好商量,撕破了脸子你也不好看。”
“你能怎么着我姑奶奶?”
“花大姐,你与小瞎子非亲非故,留他长住家中,有伤风化。再说,现如今是社会主义,不兴剥削劳动力,你让小瞎子为你赚钱,却分文不给他,这明明就是剥削,法律不允许”
“你怎么知道我跟他非亲非故?”
“难道你真想嫁给他不成?”
“我就是要嫁给他!我马上就去跟他登记结婚。他是我的男人,我们两口子开个夫妻店,不算剥削了吧?你们还有什么屁放?”
“我每月出一百元雇他!”
“我出二百!”
“滚你们的蛋吧,一千我也不卖!”
花茉莉干净利索地骂走了方、黄、杜,独自一人站在店堂里生气。她万没想到,三个老滑头竞想把熟透的果子摘走。是时候了,该跟小瞎子挑明了。
她顾不得干活了,一把撕下围裙,推开了虚掩着的后门。
她愣住了。
小瞎子直挺挺地站在门外,像哲学家一样苦思冥想,明净光洁的额头上竟出现了一道深深的皱纹。
他那两只耳朵、两只洞察秋毫之末的耳朵,在可怕地扭动着。
好戏就要开场。
“你全昕到了?”
小瞎子点点头。
花茉莉一下子把他紧紧搂在怀里,用火热的双唇亲吻着那两只大耳朵,嘴里喃喃地说着:“我的好人儿,果子熟了,该摘了”
小瞎子坚决地从花茉莉怀里挣脱出来,他的嘴唇哆嗦着,呜呜咽咽地哭起来。
“好人儿,你把我的心哭碎了,”花茉莉掏出手绢揩着他的泪水“咱们结婚吧”
“不、不、不!”小瞎子猛地昂起头,斩钉截铁地说。
“为什么?!”
“不知道”
“难道我配不上你?难道我有什么地方对不起你?我的小瞎子你看不见我,你可以伸手摸摸我,从头顶摸到脚后跟,你摸我身上可有半个疤?可有半个麻?自从你进了我的家门,你可曾受了半点委屈?我是一个女人,我想男人,但我不愿想那些乌七八糟的男人,我天天找啊,寻啊,终于,你像个梦一样的来了,第一眼看到你,我就想,这就是我的男人,我的亲人,你是老天给我的宝贝我早就想把一切都给了你,可是我又怕强扭的瓜不甜,我怕浇水多了反把小芽芽淹死,我等啊等啊,一点一点地爱着你,可你,竟是这般绝情”花茉莉哽咽起来。
“花大姐,你很美——这我早就听出来了,不是你配不上我,而是我配不上你。你对我的一片深情,我永远刻在心上,可是我该走了我一定要走了我这就走”
小瞎子摸摸索索地收拾行李去了。花茉莉跟进屋,看着他把大小口袋披挂上身,心里疼痛难忍,眼前一黑,便晕了过去。
等花茉莉醒来时,小瞎子已经走了。
当天晚上,茉莉花音乐酒家一片漆黑。借着朦胧的月光,人们看到酒家大门上挂着一把大铁锁,谁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三斜在人堆里神秘地说,傍黑时,他亲眼看见小辖子沿着河堤向西走了,不久,又看到花茉莉沿着河堤向西追去。追上了没有呢?不知道。最后结局呢?
八隆公路从马桑镇后一直向东延伸着,新铺敷的路面像镜子一样泛着光。如果从马桑镇后沿着公路一直往东走出四十里,我们就会重新见到那帮子铺路工,马桑镇的老朋友。他们的沥青锅依然散发着刺鼻的臭气,他们劳动时粗鲁的笑骂依然是那么优美动听。
这天中午,十月的太阳毫不留情地抚摸着大地,抚摸着躺在八隆公路道沟里休息的铺路工们。西南风懒洋洋地吹过来,卷起一股股弥漫的尘土,气氛沉闷得令人窒息。忽然,一个嘶哑的嗓子哼起了一支曲子,这支曲子是那样耳熟,那样撩人心弦。过了一会儿,几十个嗓子一起哼起来。又过了一会儿,所有的嗓子一齐哼起来。在金灿灿的阳光下,他们哼了一支曲子又哼另一支曲子。这些曲子有的高亢,有的低沉,有的阴郁,有的明朗。这就是民间的音乐吗?这民间音乐不断膨胀着,到后来,声音已仿佛不是出自铺路工之口,而是来自无比深厚凝重的莽莽大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