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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律》中有明确记载:“诸许嫁女,已报婚书而辄悔婚者,杖六十”,也就是说只要双方交换了婚书,这婚书就具有了法律效用,便如同后世所领的结婚证一样,是受官方认可及律法保护的。
妇人这半年来日日思之念之的便是与唐缺能成好事,其间她经历了多少的自怨自艾?经历了多少的绝望与希望的煎熬?更不说前天晚上在唐家所遭遇的一切。虽然唐张氏两口子已经允了婚事,但毕竟只是口头答应,而眼前这个盒子里装着的却是她实实在在的渴盼。
这一刻妇人竟然有一种全身力气都被抽空的感觉,当她微微哆嗦着手捧起礼函时,心中那股子不知积了多久的郁气终于一吐而空,轻轻抚mo着精致的檀木礼函,毒寡妇微不可闻的喃喃自语道:“我终于有个家了!”。
尽管她前后有过四个名义上的丈夫,尽管她在乡下和县城有两处宅子,还有一处本县最大的桐油铺子,但年近三旬的妇人自从离开父母的那刻起,就再也没有真正感受过家的味道。
家不仅是钱财,家不仅是桐油铺子,家也不仅是房产,对于她这样的女人而言,若没有那个男人,没有和那个男人生下的孩子,若没有这些人日日厮守在一起,她现在所拥有的一切都永远无法让她拥有家的感觉。
当妇人从纷乱的思绪中清醒过来后,她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抱起装着婚书的盒子向书房跑去,跑来的路上她觉得心里似乎有什么憋涨着要炸开,但真等站到唐缺面前,看到这个正对着她笑意吟吟的男人时,却又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看到妇人这样子,唐缺放下手中的《还示帖》后,径直从书案后走到妇人身前,同样也是什么都没说,他只是伸开双臂将女人轻轻拥进了怀里。
妇人偎进怀里后,头就顺势靠在他肩头,唐缺侧头看去时,就见到李英纨脸上有着一种以前从没有见过的笑容,这种笑容很平静,很恬淡,也很安心。看着这样的笑容,总让人忍不住从心底生出一股子暖暖的温热来。
恍然之间,唐缺莫名生出一种古怪的感觉,似乎他跟怀中的这个女人已经相识了很久,也在一起朝夕相处的生活了许久……
就这样相拥了许久,唐缺才在妇人耳边轻笑着道:“我这儿通婚书都准备好了,倒是你啥时候领我这毛脚女婿去见老丈人?”。
似乎不愿从刚才的气氛里走出来,妇人说话时依旧闭着眼睛,声音也很轻柔,“我下午就回去”。
“哦,那我随你一起把婚书送去就是”。
“你还真是个啥也不知道的毛脚女婿!”,妇人闻言后亲昵的笑,“你道送婚书是件小事?你带着礼函上门之前,我家得先预备好长榻,长榻上需放着香案,上面摆好香炉、水碗和刀子,这还是简单的。招待你的酒食总得精心制备吧,另外你从我家走时的礼物也不能马虎。论说打发匹缎也使得,但阿成你现下的衣裳实在是少,正好借这机会多置办几件”。
见唐缺开口要说什么,妇人伸出一只手来掩住了他的嘴,“这衣服不仅是打发你这新女婿上门,也关系到我家的体面,你就莫要推辞了。别的都好说,做衣裳得花些功夫,我下午回去看看,时间定了就通知你。”
因这次通婚书不仅关涉到自己的婚事,唐缺实也有借这次机会跟赵老虎接触的想法,所以在他心里想来自然是越快越好,听妇人说了这么一大串儿,他原本还想抱怨一句麻烦,但话到嘴边儿总算是忍住了。
对于妇人来说,自己眼中的这每一桩每一件麻烦在她看来意义就又有了不同,也许她就能从这些琐屑的麻烦里得到满心的高兴与快意,嫌麻烦的话要真说出来,没得伤了她的心,“好,一切依你就是。”
妇人说做就做,从唐缺那儿出来后便回了老西街的家,难得这一下午的空闲,唐缺也没耗在书房,也出了门往天福寺而去。
走进澄宁老和尚的小院儿,唐缺抬头就看见柳无涯正俯身在院中的琴台上。
看他聚精会神的用手中的笔在纸上涂抹着什么,唐缺也没过去打扰,直接进了方丈。
方丈中的澄宁也在香案上写着什么,虽然听见唐缺进门的声响也没动身子。唐缺顿了顿后放轻脚步走到香案边,就见老和尚正在默经:
佛告须菩提:“诸菩萨摩诃萨应如是降伏其心!所有一切众生之类:若卵生、若胎生、若湿生、若化生;若有色、若无色;若有想、若无想、若非有想非无想,我皆令入无余涅盘而灭度之。如是灭度无量无数无边众生,实无众生得灭度者。何以故?须菩提!若菩萨有我相、人相、众生相、寿者相,即非菩萨。”
唐缺虽对佛经知之不多,但对这极其有名的一段也知道是出自《金刚经》,不过让他感兴趣的却并非是经文,而是老和尚的书法。
老和尚默经的书法很古怪,整体看来结字匀称,其横画多是入笔尖细,而又逐渐变粗,至收笔时很重,呈现顿笔之势。捺笔也重,转折处不做重按,也没有各家书法中常用的蚕头燕尾,总之看上去不像有意为书,却给人一种朴实无华的安详之感,对,最明显的感觉就是安详。
这样的书法唐缺从不曾见过,至少在目前所见的前朝法帖中没有见过。
老和尚从容默去,唐缺也不出声打扰,只是静静旁观,他对经文本身没兴趣,只是细察澄宁的运笔及字中的章法结构,来与自己所习的钟书做比对。
不知何时老和尚悄然收笔,空声问道:“你也喜欢佛经?”。
“啊”,唐缺从沉思中醒过神儿,先收了无意识跟着老和尚的笔虚空临摹的手指后,才笑着道:“学生与佛经倒没什么缘法,只是师傅您这字……”。
澄宁搁笔之后看了看唐缺正收回的手,枯木清空的脸上露出一个淡淡难察的笑容,“这是‘写经体’,专为抄写佛经所创,与尔等所学都不一样”。
见唐缺不解,老和尚随口又解释了几句,“此体创自魏晋六朝时候,那时有专事为善信抄写佛经之人,名为‘经生’,其字称‘经生书’,久而久之这种书法自成一格,也就有了‘经生体’的名字。经生体并没有太多的讲究,只要做到清楚熟练,安详自然即可”。
“受教了”。
“同是用笔,书法与画技有异曲同工之妙,你且写几个字来我看看”,说完,老和尚已侧身让开了身前的位置。
唐缺没料到老和尚突然来这么一出儿,不过既是师父要看,也不容他推辞,当下上前拿起羊毫细笔写下了《金刚经》三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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