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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孔流出洞外。年轻姑娘冻得直哆嗦,身体又瘦得可怜,撩起袍子时露出大片淤青。只看一眼,杰罗姆可以数清她的肋骨——袍子下面什么都没穿。
要不是女孩身边趴着头成年棕熊,这场面一定挺搞笑的。见到不速之客,“先知”平静如常,继续用瘦瘦的手臂为瘀伤擦药。
“你弄的,查利姆,还有左后腰,大腿上也是。”她比划着伤处,细细的眉毛打了个结,表情里的疼针扎般肯定。“背上流了血,我手够不着,伤口才刚结痂。你比看上去有劲,有劲得多。”说完她抚摸一下拿嘴拱她的棕熊,像安慰着一只宠物狗。
“………………”
女孩营养不良的身体激不起多少遐思,何况人家大大方方,自己总不能太过迂腐。杰罗姆便入乡随俗,酝酿了一会儿才开口。
“我想跟你谈一件双方受益的买卖……差不多是吧。”眼望着半裸的女孩、土丘似的熊,他实在找不到谈判的调子,只好本能地问,“不生火,你就不怕冻着?”
对方落下袍子,同时收起难过的表情。“你又不是来讲这些。你来是想说,要借我们这帮被驱逐、被迫害的人为你谋福利,让我们替你流血流泪,再回到挨鞭子、割麦子、不准唱歌的日子里去。我觉得,你这人心理阴暗,对自己都不说实话,一定带来满嘴的堂皇借口。凯里姆,你叫我如何能信得过你?”
还没开始谈,已经把话说绝。她会不会预言未来不好讲,当面揭短的能力让杰罗姆为之侧目。“抱歉我长得不够诚恳,但是你也该听我把话讲完……”无视别人的先见之明,堂皇的托词滔滔不绝,内容却了无新意。总之他想收编这部分战斗力为自个卖命,给的价钱比市场价低,拿安全保障和栖身之所作交换的筹码。
听完这席话,“先知”也洗漱完毕,把湿漉漉的头发往身后一摆,说出一番麋鹿的逻辑来。“你知道麋鹿吗,凯尔利姆?”
——来了。真不讨人喜欢!
谈判双方意图都很明确,糟糕的是,“先知”一点不担心自己人的前途,对讨价还价缺乏热情,更乐于讽刺和打嘴仗。森特先生百思不解,次次落在下风,两人几句话就闹得不欢而散。
见她率先走出去,杰罗姆只能紧随其后,离开洞口时年轻的先知已经没影了,只剩下疤面男人守在旁边。用不着多废话,看杰罗姆忿忿的神情对方心里已经有数。
“谈完了,跟我走几步吧。”疤面人说。
杰罗姆不置可否,为今天的事暗叹倒霉。这回不光平白受挫,还撞见一伙穷亲戚,双方闹得挺不愉快。回去以后必须找个借口把他们驱逐到其他领地,留在身边绝对是个祸患……
“你该很清楚,今年我们又有个族人落单时失踪,确定是死在了暴民手里。听说对面镇上换了主人,不少人吵着要他们血债血偿。”疤面人语调沉痛,提起暴民时仇恨溢于言表。“不过,我并不赞成盲目报复,除掉几个小卒价值不大,反而让自己人冒生命危险,我们再也冒不起这个险!本来我准备挖几个陷阱了事,但这次先知主动要求渡河设伏,平常她说话很少,一旦发言事情也就无从变更了。”
“如果一切由先知做主,跟我说这些有意思吗?”听他的言外之意,这伙人的领导权并不统一,杰罗姆忍不住试探一句。
“你的问题令我尴尬,凯里姆。你的母亲从十岁起就是全族的先知,是最具威力的占卜者,她从没告知你事情是如何运作吗?”
杰罗姆冷冷地说:“‘事情是如何运作’根本无所谓。每个人都做了奴隶,谁还关心这些废话。”
疤面人听得笑出声来,笑声异常苦涩,但也包含着一份奇特的调侃在内。“她没告诉你,果真没有……这么说吧,凯里姆,身为奴隶之子,你曾感到过深深的自卑吗?”
不慌不忙扫视一遍四周,杰罗姆变得异常冷静。“假如我回答‘是’,你在没断气之前已经在河水里漂了。判断一个人是不是奴隶,不看他手臂上是否有烙印,而是看他有没有以死抗争过。只要一息尚存,没什么能强迫真正的人变成一条狗。管好你自己,别再向我挑衅。”
听他这么说,疤面男全不领情,样子愈加放肆,“可你母亲的确是奴隶啊!她以死抗争过吗?你的确是奴隶之子,甚至在你意识到以前,你自己都是个不折不扣的奴隶……”
话没说完,短剑已经抵在对方第三、四根肋骨之间,剑尖堪堪刺破了皮肤表层。杰罗姆用不能更平稳的声调说:“继续。”
疤面人慢慢闭上双眼,感受片刻体表传来的冰冷的刺激,仿佛濒临死亡是某种特殊享受,丑陋的脸上竟浮现出一丝快意。他再贴近些,不惜加深了自己的伤口,忽然用极快的速度说:“你知道有关‘支配者’的情况吗?你知道这世上存在某些‘观念生命体’的事实吗?没有任何力量能阻止它们奴役你,连‘奴役’的概念都是一样工具。我们的神祗‘大地之母’便是其中之一……哦,对了,她还有许多别的称谓……你知道,她曾对你的母亲干过些什么吗,自由的人?”
一股寒意从剑尖传递到握剑的五指,杰罗姆?森特浑身僵硬,被这影影绰绰的指控一瞬间震慑住,许多似是而非的可能性正在排列组合,描绘出地狱般的光景……或者一知半解才是最糟糕的状态。
疤面人粗糙的右手一把握住他的手,胜利般呵呵笑着,“你自以为知道不少,其实像个被利用的白痴。别担心,从贱民到帝王,所有人都差不多,都是可悲的畜类……跟我提什么反抗?凯里姆,要是你生下来之前已经被利用完毕,你打算以死抗争谁呢?”
说到这里,疤面人蘸着自己的血,在短剑剑脊上勾画两笔,然后倒退着消失在乱石滩尽头。杰罗姆?森特目光向下——只见完整的圆被螺旋形扭曲,中央还在滴血——他留下的是一个“折磨”符号。
冷风吹过,汗湿的衣襟让他打了个寒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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