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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头一根细索垂直降落,貌似半张的短弓,又像一面单弦竖琴。如此奇物格外抢眼,不过塔的用途无从判断,当避雷针用未免浪费这许多金属。
一行人逐渐偏离大道,改走上坡山路。每多前进几步,城市就展露出更多风貌,深深吸引着客人的视线。德怀特对土包子们的反应很满意,不时介绍下面的街景。
夹在两道交会的山脊后头,展开大片干燥的三角洲。从旧河床与堰塞湖的痕迹看,这里曾有一条依赖雪水的内流河,但水源早就枯竭。离开了水,热风能把任何泥土碾成沙粒,然后风沙会吞没一切人造物。为了固着水土,当地人斥资修建一道蜿蜒的引水渠,规模之大即使在王国南部亦属罕见。他们从几十里外引来涓涓细流,灌入蓄水池贮藏,城里找不到水井或喷泉,整个引水系统被封得严严实实。
本地建筑全部由红土砖垒成,房顶用大小不同、数量极多的石灰石圆顶覆盖。雪白的圆顶反复重叠,许多建筑物搭配了卷云花边,这时碧空如洗,脚下城镇化成朵朵白顶红底的小丘,道路由六角形彩砖嵌成,酷似无数的羊毛毡帐被安置在鲜花地上,浪漫情调在边陲城镇里绝无仅有。同时引水渠为本城带来许多华丽拱门,市集和会场就建在拱门下头。秋风吹拂,最高的圆屋顶下释放出数千只气球,许多拖着彩绸,还有的不断撒落月菊花瓣,将小城装点得如梦似幻。等待流云投下短暂的阴影,气球仿佛成熟的蘑菇释出的大量菌孢。
“这栋建筑叫‘积雨云’,外形跟蘑菇岩差不多,上宽下窄,看似比较危险,其实非常结实。领主大人常在此地办公,是城市的枢纽所在。旁边有两座旧建筑‘冰雹’和‘闪电’,这两栋个头虽矮,面积却很宽大,下面中空,上面安装了大型集风器捕捉峡谷中的风能,用来转化成照明和动力。我们的集风器非常先进,如果出得起钱,也对外租赁高性能电堆。不过普通人拿去没用,不搞研究只会把电浪费在灯泡上和按摩器上。嘿,瞧啊,菜地和果园都在集风器下面的温室里。我们用收集的冷凝水对作物进行滴灌,灌溉和施肥技术堪称东部最优,多少人慕名前来,别说你没听过……我还没说过吧?本地产的果子甜度特高,水果酒很是有名,今天饮料一律免费,这种机会可不常见。至于人工湖……”
“你是说角上那个锈水坑?我想我发现了‘著名的’劳动营。湖边那个是吧?”杰罗姆语带讥讽,“听说任何恶劣之人只要进去转一圈,出来全都会学绵羊叫。不知怎么办到的?”
听腻了自吹自擂,杰罗姆忍不住泼点冷水。马车途径高耸的盘山路,将小城美景尽收眼底,但这片景色绝不包括城镇北端的部分。劳动农场是附近“最罗森化”的区域:高墙猛犬,箭塔守卫,糟糕的居住条件加上精神萎靡的工人。农场附近一面人工湖泊波光粼粼,干净得可疑,湖里连条小鱼都看不见。雷文领地的劳动营不事农耕,倒有大宗机器堆在各处,运转起来噪音震耳欲聋,产生的废弃物都被填入燃烧室焚毁。燃烧室的风门拉开,几排营房都在灰雾中浮动,那些签了两三年合约的工人戴着三层口罩,或者用织物遮住口鼻,没法想象谁能在充斥了粉尘的空气里呼吸。
发现受到质疑,德怀特嗤之以鼻:“谣言,纯粹谣言。雷文领不支持蓄隶,这人尽皆知。难道允许死囚选择劳役而非绞架不算人道考量?本地公正执法的名声无可置疑。”
“当然,一点没错。”杰罗姆敷衍着,眼睛盯住湖水直看,“有一点很奇怪,守着现成的水源干嘛要修引水渠?附近的污染已经严重到必须喝山沟里的雨水?”
“雷文大人有权处置领地的一切,轮不到外人指指点点。”德怀特像在背诵文稿,机械地回答。“什么污染?不懂别乱说话!”
车厢内沉默一会儿,杰罗姆收回目光,掏出备忘录写写画画。等车辆驶入城镇,把劳动营抛在了身后,前方传来迎接客人的嘹亮号声。他忽然说:“边上那排是水电解装置,看规格,本地的氧气用量惊人,废料堆里的金属罐装的是过氧化钠?点燃放出紧急用氧,挖地道的装备啊。说起来,工人必须配备便携氧源,估计是增压泵的功率不够,集风器什么的,再先进也得看上天的旨意……请问,雷文领提供‘下水道一日游’服务吗?”
德怀特严严实实地闭上了嘴,只是严厉地瞪他一眼。揣摩着对方的表情,杰罗姆收起了备忘录。此地明显存在很多异常,比如城内找不到高树和灌木,植物净是好养活的草本花卉,类似情形也发生在罗森里亚——因为仅有一层较浅的表土覆盖,根系深的植物难以存活。况且劳动营不种粮食,反搞什么水电解,神秘用途更坚定了他的判断。
杰罗姆只想到了一种可能。戳穿这漂亮的门面,城市下方埋藏着一座规模巨大的地下城,居民绝对不好见光。有了霍顿勋爵的先例,讨厌的雷文怕早就投靠了地下势力。
想到这儿,他开始后悔自己恶习难改,总想四处刺探消息了。朱利安的警告事出有因,身边这位劣质的“德怀特”、还有眼中许多异象,追究下去只会把自己置于险境。
一阵突如其来的噪音震得马车外壁发颤,他们一头扎进纷乱的欢迎队伍中。窗外鼓乐队敲敲打打,守卫举着扎小旗的长矛列成两行,像接受检阅的长胡子山羊。杰罗姆应该是最后一位来宾,吹打声里透着倦怠,队列也松松垮垮的。头上扎蝴蝶结的小女孩不再关心车里下来的人,聚在一块舔着蜂蜜棒。摆脱了母亲的看管,几个小孩相互追逐,两腮沾满金黄色蜜汁,在圆屋顶的投影下嗒嗒跑着。
仆人放好脚凳前,杰罗姆自己推开门轻轻跃下。他听见有人发出的嬉笑,“瞧那乡巴佬!”“种地的来了!”同时三五双冷眼先后戳在自己身上,其中不乏轻蔑与仇视。但这一切未能引起他的注意。下车第一眼,杰罗姆?森特和端立在对面十步开外的主人打个对眼,目光再没敢朝两边看。
那人赫然是歼灭了无数“蜻II型”的诡异法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