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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店的小院,靠里墙矗立着一座玲珑的假山,随着假山的形势与结构,点缀一些精雕巧饰,有亭台楼阁,山水幽径,人物翎毛,飞瀑悬栈组合成一幅立体的巨构,具体而细微的名山,显示出设计者的匠心独运。
假山之前三个花台并列,中间是牡丹,两旁是不同颜色品种的芍药,都已盛开,给这寂寞的小院平添了几许芳华。
古二少爷兀立在花台前。
他在赏花,有形的花幻化成三朵无形的花。
牡丹,国色天香,气质高贵,然而已横遭摧残,它代表妙香君。芍药,各代表花灵和丁一婵,美而艳丽,美得灼人,艳得奔放。三朵花各有其无法超脱造物者的安排。牡丹,业已被无情的风雨迫向溷落边缘,而两朵芍药的未来又是什么?
他不是多愁善感的人,而现在,他无法不联想,因为两朵艳艳的芍药之中,有一朵已经接触到他的指尖,是否有天他会摘下它?而另一朵也表示了愿被攀摘的意向,然而他是武士中的君子,不拘小节但守分寸。
“二少爷!”来的是丁一婵丁大小姐。
“哦?是你。”古二少爷转面。
“你喜欢花?”丁大小姐人比花艳。
“好花谁都喜欢。”
“唔,”丁大小姐眸光波动。“你喜欢牡丹还是芍药?”声音无比地柔媚,似乎她的芳心深处别有所思。
“都喜欢,不同的花有不同的美。”
“有人说女人像花,花像女人,你以为呢?”
“表面上是如此。”
“那实际上呢?”
“也有人说女人善变,表里常常不一,而花不会变。”
“如果有个女人表里一致,是一朵不变的花,你喜欢她么?”眸光似火,仿佛花瓣间怒散出来的浓艳。
古二少爷的心弦震颤了一下,他明知她所说的是什么,但他不能正面答复这问题,要是她打蛇随棍上,场面便很难收拾,他微一莞尔,悠闲地道:“人像花,但绝不是花,人有灵性而花没有,所以再美的花只止于欣赏。”顿了顿,立即转变了话题。“你来有事么?”
丁大小姐的笑靥收敛了,心里略感失望,她的心思是锐敏的,她知道古二少爷不愿答复这问题。聪慧的女人懂得如何收放,所以不再进逼,操之过急便会得到反效果,她有耐心等待有利的出击机会。
“是有事。”
“什么事?”
气氛一下子便转变了。
“上次那位输了四马车金银的豪客再度光临。”
“噢!”古二少爷心中一动。“这次是几车?”
“一车!”
“反而少了?”
“不,至少多了一倍,是一车金珠,没有银子。”
“进场了么?”
“进了!”
“在等我?”
“原先他是指名要找你,但后来却被别人接了招。”
“怎么说?”古二少爷兴味盎然,他直觉地感到这当中有文章,但在没实际接触情况之前无从去想象揣测。
“那豪客刚刚进场指名要请你之时,另一个豪客不期而至,他自称是听到传说土城破天荒豪赌的故事,便迫不及待地赶了来,要跟上次那豪客一较长短,可巧就碰上了,现在不在原场,另换了一间密室,不带从人,只两人相对,分别当宝官,各显神通。”
“这一定相当精彩,结果呢?”
“还没结果,双方刚进密室。”
“可惜没法子亲眼”
“可以,我就是来带你去观战。”
“我们能进密室?”
“密室中还有密室,我们马上去,以免错过。”
“好!”古二少爷拍了下手掌。
密室。
名符其实的密室,没门没窗,甚至不见一丝壁缝,室不大,约莫两丈见方,但却布置得极其豪华,几桌椅榻清一色是紫檀木制作,杯具用物全是纯银打造,而且镂刻精细别致,市面上极少见到,壁上悬的也都是古今书画名家的真迹。室中央一张雕花长案,两端各设了一张太师椅,两人对坐,一个是上次来过的豪客,另一个是中年的美髯客,风度气质绝佳。旁边侍立着一个十五六岁的青衣少女,眉目如画,相当秀丽。
现在,宝盒摆在豪客面前。他先当宝官。
高吊的琉璃灯放射出明亮但十失柔和的清光。
顶上是通气孔,面盆大,洞径是横向的,不虞有人从上面偷看。门开在脚下,不启开时是地板的一部分。
绝对不会有人偷看么?答案是否定的,现在就有人在贴邻的另一间密室里悠闲地等着观赏这一出精彩好戏,透过通气孔暗藏的镜子反射到墙上的另一面镜子,隔室的一切巨细无遗地呈现眼前。
“这装设很巧妙!”古二少爷赞赏。
“是请专家设计的。”丁大小姐微笑回答。
“可以听到声音么?”
“当然,壁上方有许多米粒大的小孔可以传声,但肉眼看不出来,这叫有声有色。看,他们开始了。”
镜子里的静画变成动画——
豪客摇动宝盒,清脆的三响。
“赌多少?”
“一盒!”美髯客把一个六寸大的镂花银盒打开,推向单边,耀眼的珠光令人目眩,是满满一盒子珍珠,粒粒都有龙眼大。
“值多少?”豪客问。
“估计市价大概是五十万两。”
“很好,可以开了么?”
“开吧!”美髯客意态从容,仿佛五十万两只是一个数字,根本就不当一回事。
宝开了,一五一红九点,是单。
“你赢了!”豪客淡淡地说,从身边取出一对高约四寸的玉狮镇纸放在桌面“这是当年高丽李氏王朝进贡天朝的贡品。论价值应该不止五十万两,足可抵你阁下下的注,没意见吧?”说完附加一个微笑。
侍立的少女把玉狮镇纸连同宝盒送到美髯客面前。
美髯客检视了一下骰子,放回碟中,扣上。
豪客弯腰伸手,从脚边的提篮里取出一个长方锦盒,放在桌上,打开,精光灿然夺目,是一盒子宝石。
“值多少?”现在轮到美髯客问了。
“一百万两!”
“太好,赢了便本利全归。”
豪客把宝石盒推向双边。
美髯客摇宝,手按盖盅。
双方互望。
在隔室窥看的古二少爷和丁大小姐也情不自禁地有些紧张,并非因为赌注大,而是观看有输赢行为时的本能反应。
“阁下不是真的为赌而来?”美髯客带笑问。
“为什么?”豪客反问。
“因为这种赌法已逾常情。”
“何以见得?”
“除非阁下得到了取之不尽的宝藏。”
“这是题外之言,你阁下不也是如此下注么?可是本人并不过问,反正是赌,而我们正在赌,赌多赌少各凭实力。”话锋一顿又道:“本人此来是要找古二少爷扳本,你阁下半途接了招,现在胆怯了么?”
“笑话,既敢接招,自然奉陪到底。”
“那又何必出此言?”
“因为听说阁下在上次扬言要赢走赌城,基于好奇,故而有此一问。”美髯客笑态不减,但目光却锐利逼人。
“很好,本人不否认说过这句话,但也要请教,你阁下中途接招,是否真的是为了赌?”豪客正色问。
“区区的回答是有志一同。”
“那岂非找错对象?”
“不是找错对象,而是你我之间只能有一个人单独向土城挑战,必须有一人退出,故而中途接招,输的一方退出。”
“那好办,就赌到分出输赢吧。”
“阁下稳输。”
“有意思,怎么说?”
“一对一的赌局,阁下押对了会赢,押错了是输,却未见得每宝都押对,而区区下注是必中,所以赌下去的最后结果是阁下稳输。”美髯客不疾不徐地说,但语气却是肯定的,像在宣示一个既成的事实。
“骰子是假的?”豪客不由动容。
“不,骰子绝对不假,阁下不是检视过了么?”
“那你阁下何以会有此把握?”
“嗨!”美髯客笑出了声。“区区精研赌道数十年,无妨奉告,已练成了听音辨点的功夫,这功夫是凭心灵感应,无法言传,如果不信,可以当场考验,现在这一宝是单,双红夹么,九点,阁下输了。”
豪客满面狐疑之色,他实在不能相信这种匪夷所思的怪事,简直地就是神话,有了这手功夫岂非吃遍天下?
“阁下不信么?”美髯客挑眉问。
“难以置信。”
“那就请看。”
宝盅揭开,果然是单、双红夹一点。
豪客目瞪口呆,他那份豪气像是在突然间消失了,天底下居然真的有这种邪门事,但事实摆在眼前,能不信么?
隔邻密室,古二少爷目注明镜。
“天下居然有这等怪事?”
“天下之大,无奇不有。”丁大小姐并不惊奇。
“你是土城的女少主,对赌道应该比一般人在行,对这种情形有什么看法?”古二少爷转脸问。
“对不起,这已经超出了我理解的范围。”
古二少爷轻点了下头,转回脸。
密室现场。
豪客愣愣地望着美髯客,许久才开口。
“再来一宝!”豪客似乎有些不信邪。
“可以,这回轮到阁下当官。”
“赌多少?”
“台面上全部。”
“这样合计是二百万两?”
“不错。”
“嗯!”豪客略作思索,沉声道:“本人此次带来的赌本是一马车,估计足值二百万两有余,如果输了,马车便是你阁下的,如何?”
“很好,阁下就摇吧!”美髯客做了个手势。
负责侍台的少女立即把宝盅移到了豪客面前。
豪客检视了一下骰子,然后放入碟子,扣上宝盅,连摇了十几下,放落,目注美髯客,似乎想要从对方的神色上寻找什么蛛丝马迹,但他失望了。美髯客相当自若,连眼皮子都没动一下,像修行极深的老僧,沉静得仿佛一尊古佛。
“下哪一边?”
“双!”一个字,毫不迟疑。
宝盅揭开,二四六,双。
豪客真的是傻眼了,这简直地就像在变戏法,能听骰音,连摇了十几下还能听得出来?而骰子绝没有假,事先他试掷了好几次,的确没有假。当然,他不能赖,他输得起,宝是自己摇的,对方再高明也做不了手脚。
“承让了!”美髯客抚了下长须。
“赌桌上用不到让字,那辆马车属于你阁下了。”略顿,眉毛一扬又道:“你阁下不久将成为土城之主”
“目前言之过早。”
“以你阁下的独门功夫,登上主位只是时间问题。”
“强中更有强中手,在没成为事实之前绝不敢存侥幸,丁财神以赌起家,在此道中当然不是泛泛之辈。”
“他答应跟你阁下赌?”
“以他的立场能拒绝么?”
“何时开局?”
“未定。”
“本人希望能旁观。”豪客很郑重地说。
“抱歉,区区无法做主,得看丁财神的意愿。”
“那再说吧,我们散局。”
客房里,古二少爷和丁大小姐在品茗。
“说起来很好笑。”丁大小姐未言先笑。“那位不知名的豪客本是专程来找你的,却半路里杀出个程咬金,结果铩羽而归,先后抛下了近三百万两银子,这应当是他始料所不及的,不知道他有没有勇气再赌?”
“一婵,你不担心?”
“担心什么?”
“那留长须的赌技高超,万一他赢了土城”
“那就认啦!”丁大小姐一副不在乎的样子。
“把这片基业拱手让给别人?”
“那也未必。”
“令尊他愿意接受挑战?”
“行有行规,非接受不可,如果不幸输了,就从此洗手还我本来面目,做个安份平民未始不是件好事。古话说广厦千间夜眠七尺,粟有千廪日食三升,钱财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能饱暖已足,何必计较。”
“好,说得好,是令尊的想法?”
“我也一样。”
“令尊准备何时跟对手一搏?”
“不知道,他还没回家。”笑笑又道:“对了,上次二少爷出师大捷,赢了一百五十万两,莫非对此道”
“你错了,我只是一时兴起,靠的是运气。”
“可是你对那豪客说过随时候教。”显然丁大小姐对古二少爷的答复并不满意,豪赌而只凭运气太危险了。
“对,可是你忘了另一句‘不管赌什么’。”
“哦!”丁大小姐恍然而悟的样子。“二少爷,你这是高招,话里藏了玄机,为自己留了余地,太妙了。”
“这先后两个大赌家是何来路?”
“照规矩我们不能过问。”
“唔,”古二少爷本想再说什么,但一想又止住了。
“二少爷,我有句话想问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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