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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书生停手剔剔灯火,微叹一声,突然又漫声长吟道:“风月岂唯他日恨,烟霄终待此身荣,未甘虚老负平生”

    韦千里忍不住,问道:“不甘虚老负平生的书生叫什么名字?”

    那书生陡然一惊,站了起来,探首出窗外一望,那有一丝人影?

    他面色灰白地坐回椅上,韦千里又飘回窗侧,道:“你不须惊恐,我并无伤害之心,适才见你深宵犹自苦读,故才相问。”

    那书生听他语气温和,实在不像会害他人,便舐舐嘴唇,道:“小生李慕曾,幼失怙恃,家贫如洗,幸有族叔供养,并令习文。讵料年前族叔生意失败,仅堪自给,无法维持小生。迫不得已,为此间菜园主人看守园子,勉强维持膏火之资。”

    韦千里道:“原来如此,你向学之心可嘉”说到这里,忽然掠过一个念头,便继续道:“咱们总算有缘,我可助你膏火之需,但无功不受禄,我亦有所求于你。”

    那书生面色变了几回,才勉强道:“不知小生何能略效薄棉?”

    韦千里道:“你不必多疑,仅需将身上衣服脱给我,佛家所谓种因得果,我今取你一袭衣服,便了却此因,你便不须欠我。岂不两全其美!”

    书生更是目瞪口呆,低头看看身上衣眼,实在破旧得不成样子,窗外之人,取之何用?

    正在想时,韦千里已取好几片金叶,约有五两之多,轻轻一掷。

    金光一闪,落在案头,李慕曾低头看见,不由得又呆住。

    其时百物皆贱,五两金子,省吃俭用,足足可用三四年之久。

    韦千里催他道:“衣服呢?快点行吗?”

    李慕曾闭目道:“语云临财毋苟得,李慕曾虽然贫穷,却不敢忘掉此言。”

    韦千里在跌足,心里埋怨道:“这小子真是难缠,果然是个正式的书呆子,穷得这般模样,却还讲究临财毋苟得,真气死人也”

    埋怨也不管用,那李慕曾闭目双眼,动也不动。

    韦千里道:“好吧,你要怎样才算不苟得?”

    李慕曾暗自奇怪窗外的人何以不生气,赶快道:“小生并非不通情理之辈,但求阁下一现庐山,小生看了好安心些。”

    韦千里毫无办法,应声好字,探头到窗口可见之处。

    李慕曾大吃一惊,差点儿连人带椅,翻倒地上。

    韦千里不悦道:“你大惊小怪干什么?难道我的样子像个坏人不成?”

    李慕曾说不出来,韦千里生气一跃人屋,遍体碎衣随风飘起,煞是好看。

    敢情韦千里从解剑潭泡得久了,鬓发蓬松,将大半面目都掩住了,乍看时果真惊人。现今连一身破衣都摆出来,更叫那书生吃惊。

    韦千里道:“你别这样瞪着我,有什么不对,不妨说出来。”

    李慕曾定了神,但觉他口气并不凶恶,不似心中所想的那一类人,便呐呐问道:“阁下贵姓大名,小生还未请教。”

    韦千里说了,又问他道:“究竟我有什么地方令你吃惊?”

    李慕曾道:“兄台的头发太乱,是以一时看不清面目,但此时小生已定下神,敢信兄台不是歹恶之辈。”

    韦千里恍然明白,用手拨起鬓发,笑道:“敝姓韦,以前我长年累月,蓬首垢面惯了,故此今晚这般模样,却仍然不觉。现在你知要你衣服之故了吧?”

    李慕曾这时已不考虑到金子问题,走到屋角,翻出一套淡青色的衣服。递给韦千里道:

    “兄台的确需要一套衣服,小生尚有仅余的一套,请兄台换上,却不知是否合身?”

    韦千里匆匆换上,并且借把梳子,略略梳一下蓬乱不堪的头发,登时像换了一个人似的,李慕曾的那套衣服倒也合身。

    李慕曾但觉眼前一亮,不禁由衷赞赏:“兄台神采照人,如玉树临风,小生虽然孤陋寡闻,却相信兄台必定不是凡人。”

    韦千里轩眉而笑,道:“实不相瞒,此身浪迹江湖,颇多奇遇。率而言之惊世骇俗,非读书人所能想像其万一。”

    李慕曾露出羡慕之色,道:“兄台何不暂坐片刻,略谈江湖事迹,好教小弟增长见闻?”

    韦千里正色道:“你不是此道中人,知之陡然有害。我随便举个例,譬如今晚你碰上我,固然经过甚奇。但目下我有杀身之危,武林中三个一等的老魔头,全是杀人不眨眼之辈,正想苦苦找我踪迹。此所以我不肯惊动店铺购买衣物。如果你不慎传说出去,那三个老头手下党羽耳目之灵,出人意料之外,也许当时便会寻上门来,迫问你我的下落。你如答不出来,必定是个死数,此所以你既非此道中人,倒不如一切不闻不问,可以免却飞来横祸。

    我这番言语,实非危言耸听呢!”

    李慕曾出了一身冷汗,道:“那么小弟三缄其口,决不提及兄台片言只字,但小弟仍不明白,兄台你既有杀身之祸,但何以尚能言笑晏晏,虽说英雄豪杰之士,视死如归,然而如今尚有生机,何以尚不争取时间,远走高飞?”

    韦千里暗暗一笑,敢情这书呆子绕了半天,仅仅问自己为什么不匆匆逃走。不过这人的热心,倒也可感,当下咦然一笑,道:“当然有我的打算,而且”他仰天傲笑一声,道:“而且纵然那三个魔头找到我,只要不是三人联手夹攻的话,我未必会服输呢?”

    此刻要是有一个从前认得他的人,见到他如今这种豪气的样子,一定会情不自禁地大吃一惊。

    李慕曾有点迷糊,暗想这个姓韦的美少年一忽儿说有杀身之危,一忽儿又说不怕,倒底怎样,他也搞不清楚。

    韦千里又道:“他年如果有机会重见,其时如我一身琐事均已了断,我们灯下添酒,从容细谈今宵你所想知的事情,我留下的金叶,足可助你苦读膏火之资,祝你围场得意,脱颖而出。”

    李慕曾忙道:“韦兄的金”下面谦辞之言,尚未说出。却见韦千里含笑挥手,灯影微摇中,人已不见。

    李慕曾嗟吁连声,急急走到窗前,探头外望,忽然叫道:“韦兄请回来“四下一片静悄悄,黑夜中一个人影也没有,他这一声叫唤,陡然惹得四邻犬声大作,此呼彼应。

    李慕曾垂头丧气,坐倒椅上,凝眸对着灯光,忽然叹口气,举手在自己头上打了一下子,自艾自怨地哺哺说道:“李慕曾啊,你真是个大糊涂蛋,竟然让那韦侠士走了,他分明便是古衙押一流人物,你的心事,何不对他倾诉”

    一阵绝望榨得他心片片碎裂,他呻吟一声,脑海中忽然浮起一个姑娘倩影。

    其实破房中不止他一个人坐在椅上,敢情在他的背后,还有一个人,目光炯炯地屹立不动。

    李慕曾丝毫不觉,想到伤心之处,更悔早先放过了那位来无影去无踪的侠壮。突然举手猛力地向自己头上打下。

    身后那手健腕一伸,五指如钩,抓住他的手腕。

    李慕曾大吃一惊,唉呀地叫了一声。

    耳边只听得有人道:“你再多叫唤一声,只怕左邻右舍都过来探视啦!”

    “唉,是韦兄吗?”他惊喜欣狂地站起来,先探身一揖,道:“韦兄你真是教小生想煞了。”

    韦千里笑道:“好说,好说,你我相别不过刻顷,何至多情乃尔。”

    李慕曾不理会他的打趣,煞有介事问道:“韦兄你可能够越墙穿户而鸡犬不宁?”

    韦千里道:“你有什么事,不妨说出来,只看我刚才因听你叫唤,折将回来,站在你身后尚不发觉,便可知我能否有此本领。”

    李慕曾道:“韦兄你是当今侠士之流,小弟有个不情之求,至盼勿因冒昧而过责。”

    韦千里眉头一皱,道:“你说得太多了。”

    “对不起,但这件事对小弟太过重要,是以才敢冒昧请求。事缘小弟去岁,因烦闷不堪,也随众人到城外游青,谁知这番春游,却种下无穷相思。”

    韦千里笑道:“我已料到必有关男女之情,你才会如此着急”

    李慕曾想起去年艳遇,如梦如幻,继续道:“小弟在佛宫中随喜,忽见一位丽人,扶着两个姿色也极不俗的丫环,向佛祖跪拜。小弟一见芳容,但觉恍如前生已识,不觉呆住”

    韦千里评道:“这叫做灵魂儿飞上半天也。”

    李慕曾没理会他的打趣,又道:“哪知她蓦地回首,流盼含笑,小弟益发不会做声,只见她扶着丫环,袅袅依人地从侧门转入后堂去了。这时上香之人甚多,不知如何,也将小弟挤到那道侧门”

    “这叫做天作之合。”

    “唉,老天作弄才是真的。”他说:“小弟迷迷糊糊,踏出侧门,转到后面,但见有好几个雅静排房,都垂着帘。院中花木扶疏,甚是幽雅,小弟正茫然间,忽见一个排房的帘子掀开一点,恍惚已可看见她那芳容。小弟冷不妨她会这样相见,倒惊得呆了。帘内飘飞出一张素笺,刚好飘落在小弟脚前,拾起看时,上面竟是七绝一首,光凭那一手清丽绝俗的小楷,已足叫人魂消。”

    韦千里因事不关己,便可以大胆假设,道:“如果换了我,一定立刻奉上一首,表露衷曲。”

    李慕曾睁大眼睛,道:“韦兄所说正与小弟相同。其时小弟立刻转出佛堂,找了张白纸,和了一首,署上名字,然后转人后面,忽见一个丫环,迎面截住,面上合着笑容,并不说话,只伸出一双纤手,嘿,韦兄,你猜她是干什么?”

    韦千里有点好笑,道:“那还用说,她要你所和的诗呀!”

    “啊,我当时也这样想,便将所作的诗送回去,那丫环一看,居然能够读出来,读完之后,才皱皱鼻子,道:“这首臭诗是你作的么?我若是考官,不押下去打一百大板才怪呢!

    小弟我听了大不服气,虽然这个丫环,读我诗时抑扬顿挫,字正腔圆。但她要来评我的诗,岂不笑话。”

    “是啊,那么你怎样对付她呢?”韦千里已勾起好奇心来,皆因那李慕曾细细叙述,这段经过出人意料之外,甚是引人人胜。

    “小弟细看她一眼,呆了半晌,原来这个丫环,长得清丽脱俗,一双大眼睛中,流露出秀慧之气。小弟不说服,此诗要她小姐评价,她又皱皱鼻子,模样儿可爱之极了”

    韦千里越听越奇,想道:“难道他后来对这丫环有情了?”

    “她皱完鼻子之后,便开始评我的诗,指出一失韵,与及一处用曲不当。我当时被她的高才博论惊住,不由自主地取出早先那张涛笺,递还了她。”

    韦千里虚了一口气,道:“真真可惜,这小姐和那丫环必定都是闺中才女。”

    “谁说不是,小弟其时无颜再留,连忙退出,无意中却得知那位小姐就是本城数一数二的世家,如今已告老致任的田崇礼大学士的掌珠,怪不得这佛寺的僧人,如此恭敬,将静室完全让给她们休息。”

    “你只见过这一面,就相思至今么?未免太多情了吧!”

    “不,小弟自后对诗词之道,痛下苦功,几个月许便常常在黄昏之后,在回家后花园左近闲步,指望若是有缘.则再碰上那位擅诗的姐姐一面。”

    “她的芳名叫什么?”

    “后来我才知道她的名字叫丹吉,但原来的名字,却叫做李玉婵,我闲遛了十多天后,一天,果然见到她站在墙之后,玉容含笑地瞧着小弟我知道她一定误会了小弟,以为我是登徒子之流,赶快向她一揖,大声告诉她小弟是苦研诗词之后,有几首近作,想请她评正韦千里松了一口气,道:“听你的口气,她好像是相信了,但假如她不信的话,只须叫一声,你便得关进牢去。”

    李慕曾道:“我还能十分清楚地记得我们那一次会面情景。那时她含笑盈盈,接过我的诗笺,果真用心地逐首读起来。那天晚上,我竟无法入寝,因为她大大赞许我是个有才分的人,将来取青紫易如拾芥,我听了这种评语,哪能睡得人眠。”

    “那位小姐你没有再见过她么?”

    李慕曾乍一下舌头,道:“小弟岂敢多心,她已许配当今南部尚书许平伯的公子,听说那许公子学富五车,聪明绝顶。她们是门户相对,我李慕曾是个什么东西。”

    “噢,你不须这么气馁,有一朝名列金榜,游街之时,她又算得什么?”

    李慕曾沮丧地摇了摇头,道:“别提小姐这一笔,光是李玉蝉。已够我受的了,自从那一次之后,我们便常常在后园见,除了谈诗论文之外,还互吐身世。这才得知原本是名门之女,因父亲在朝获罪,收人天牢,不久便病毙狱中,一家也就风云流散,她母亲早卒,庶母不良,将她卖为婢,幸而卖入田家。服侍小姐,尚算过得不错。”

    韦千里叹道:“才人自古遭天妒,红颜薄命已成定论,你且说下去“李慕曾道:“我们两情相投,她多方激励我上进,并说小姐将于年初出阁,盼我能在前将她赎回,我位还未曾商议妥当,好事多磨,次日的黄昏,田家一位公子忽然率领几个豪杰,将我捆住打了一顿,声明我再在田家左近鬼头鬼脑,便将我送官严究。他田家有权有势,复又富甲全城,田公子的话,比知府还要管用呢!”

    韦千里勃然大怒,道:“他是什么东西,我抓他出来,收拾一顿,要他终生变作废人也使得。”

    李慕曾见他动怒,忙道:“韦兄千万别误会,那田公子倒是个君子之人,不过他受了一个狡仆教唆,说我和李玉蝉有苟且之行,他亲眼又见我等耳鬓厮磨,状似亲热,是以相信此言,故而有此一举。我事后并不恨他。只恨那个名叫田滔的狡仆。他一向对李玉坤极是垂涎,却苦于无法下手,及得知我们相好,便生此毒计,将我们拆散。”

    韦千里道:“既然有此内幕,我可错怪了那田公子哪!”

    “自从这一次波折之后,我还曾大着胆子到府后园附近,然而不但见不着她,还被那田滔折辱一番。以后田府又派人来警告我,并让我族叔严加管教。我无力反抗,至今都不曾再去。”

    “那么你要我帮你什么忙?”

    李慕曾叹口气道:“小弟敢请韦侠士代传一信给她,死也瞑目。”

    韦千里喜形于色,慨然道:“传信乃是小事,当可办到,即使将她乘夜背出来,也毫无困难。”

    李慕曾道:“使不得,她一失踪,我这儿一定最先涉嫌,我们能逃到什么地方去呢?现在距离田家小姐出阁佳期,不及一个月,我近来为了此事,朝思暮想,夜不能寝,惨痛难言”

    韦千里不以为然地摇摇头,在房中踱个圈子,此时他已为了这件事而忘了自家肚子饥饿。

    他道:“你必须有个解决方法,传信有什么用处呢?”

    李慕曾道:“唉,韦兄有所不知,我深知她的性情,我如求你将她带出来,远走高飞,凭田家势力,我们只能埋首乡间做一对见不得光的夫妻,她一定不会同意这种生活的。”

    韦千里耸耸肩,想道:“难道两个人能在一起生活,不胜却其世俗一切么?”

    他纵然不能了解他们的观点,但也没有反驳,道:“随便你吧,但你信中要写些什么话呢?”

    李慕曾道:“我恳切地告诉她说,目下我尚未能扬眉吐气,因此田府绝不肯接纳我赎她之请,这还是假定我有能力而言。目下即无能力,不久小姐出阁,她一定陪小姐嫁去许府。

    若然不幸她被许公子收为妾,日后我仍不会嫌弃,当我有成就之日,便设法求那许公子,得以重续前缘,书中之言,便仅在表明我的决心。”

    “好,你现在写吧”

    李慕曾提笔铺笺,开始作书。

    韦千里坐在一旁,等了一会,饥肠又复轱辘作响。

    他咬牙忍耐,但实在难忍,只好行起吐纳之功,片刻间已入于无我之境,腹肌之感茫然若失。

    天亮之后,李慕曾写好书信,韦千里苦笑一下道:“现在得等到晚上,才能为你传信了,咱们不必心急,且到外面找点吃食要紧。”

    两人一道出去,经过北门,韦千里忽然闪在李慕曾背后,却见一个长逾丈许的高个子,和两个骑马的人,一齐出城而去。

    韦千里暗叫一声侥幸,放下心和李慕曾大摇大摆地去吃早点,他实在饿极,一连吃了五大碗面,这才医好肚子。

    两人因熬了一夜的通宵,便分头去睡,韦千里找了一间客房,要了房间,闭门大睡。

    下午起来,到城中闲游,买了两身质料较好的衣服,又见有绣工极细极美的丝巾,便要了一条,准备日后赠给徐若花。

    傍晚时便走到菜园那幢破屋去,李慕曾等得脖子也长了,见他驾到,真是不胜其喜。两人买了一些菜,一罐好酒,便在灯下对饮。

    韦千里开始谈一些江湖仇杀事情,听得李慕曾这个书呆子惊喜不已,也十分心寒。

    对于他来说,死一个人应该是件大事,但江湖上似乎自动地为义气而卖掉一条生命,却不稀奇。

    谈到两更时分,韦千里道:“你且独饮一会,我得早点动身,因为你不知她的住处,而我又未曾见过她的容貌,光凭你口中讲述,终究不易找到。”

    说完,呼的一声,灯光微摇,韦千里人已失去踪影。

    韦千里怀着那封信,呼呼飞奔。好在日间已去过田府,故此这时不须迟滞。

    转瞬间已到达田府,大门前已熄灭灯火,没有人声。他忖想一下,便不由前门进去,沿着府墙转到后花园那边。

    园内一片静寂黑暗,正是他活动的大好良机。当下展开轻身功夫,直闯入去。

    穿过花园,纵人宅内,但见回廊曲栏,千门叠户,一时竟不知从那儿寻起。

    他随意先向当中搜索,跃过许多院落,忽见廊下黑影一闪。韦千里眼尖,已看出是个身怀武功之士,暗暗惊诧,便藏住身形。

    只见那人一身劲装疾服,背插单刀,沿廊而行,脚下甚是轻快。

    但这人却无闪之态,虽是东张西望,骤然跃上一处屋脊凭高四望,忽见再过去不远,有灯光透射出来。

    他纵过去,却见好几个房间都有灯光,同时廊上也挂着不畏风的八角灯,不时有人从房间出来,沿廊走到别的房间去。

    韦千里想道:“这些女人们忙忙碌碌,夜深还不休息,意是何故?”

    想着,转到有灯光的背后,飘身而下,用舌尖弄破纸窗,眯着眼睛向房间看。

    只间房间甚是宽大,许多妇人和少女在明亮的灯光下,埋头做着针线。她们十分轻松,说说笑笑,颇觉热闹。

    房中各处都摆有糖果之类,还有些未曾撤去的点心。

    韦千里虽是外行,但见这情形,也想得出这田府夜深还在忙着,必是因为小姐佳期已近,他们世家富户,讲究得很,故而嫁妆种类繁多,非赶工不可。

    他暗自点点头,咕道:“现在看来有点办法了,只要小姐睡不着,李玉蝉是服侍小姐的侍婢,自然也得熬夜”

    但他一连窥探了三个房间,都没有田家小姐在内。

    他已有点灰心,窥到第四个房间时,精神陡长,只见一位娇贵的小姐斜卧在软榻上,好几个侍婢,围在房间各处,个个手持针线,低头加工。

    她们手中的针线都是精细贵重的东酉,故此俱由这些聪慧伶俐的侍婢来做。那时节嫁女讲究十分严格,不但嫁妆要多要好,连服侍小姐一同过去的侍婢,也得聪明伶俐,善解人意,而且精通女红。田府望族世家,当然对这些地方不能马虎。

    那位四小姐脸上不喜不愁,手中持书,在灯下阅读,侍婢们全都没有声息。

    韦千里耸耸肩,忖道:“这位小姐端庄已极,是以侍婢们都不敢放肆说话,若果我娶了这么一个妻子,不闷死才怪哩!”

    等候多时,那四小姐仍没开腔,韦千里正在不耐烦,忽听那小姐娇滴滴地道:“大家休息吧,明天还得早起呢!”

    不久工夫,灯暗下来,韦千里不敢窥看女儿家解衣就寝,只好叫声倒霉,退开一旁。

    天上群星罗布,韦千里无聊地看着天空,有些星星倏明倏暗,似是向他讥讽地眨眼睛。

    他十分为难地定睛瞧瞧天空,想道:“那些诗婢们个个长得美丽,其中三四个正与李慕曾所述的心上人的容貌相似,我怎能分得出来呢?唉,我该把李慕曾背进来,让他自己找寻才对。”

    想到这一点,不由得暗骂自己蠢笨如猪。但如今再回去将李慕曾弄来,那些侍婢都俱已熄灯安歇,看也看不到了。

    若是等到明晚,则华山之行耽搁太久,万万使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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