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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别忘了半壶酒暖暖身子,这鬼天气好冷,天一黑就冷得受不了。”
“是的,客倌,山山上”店伙总算不怎么害怕了:“山上就是这样,五台木来就叫清凉山,有时候,盛夏也会突然下起冰雹来。客倌说要吃的。”
“对,还得来壶好酒。”他拖过桌凳子坐下,不将背上的豹皮革囊卸下:“酒里面不妨放一把蒙汗药,喝起来才真的够劲。”
“客倌笑话了。”
“哈哈,是吗?”他大笑:“有野味吧?野味腥味重,放些什么痹性毒物,或者放两朵毒菇,或者乾脆把五台有名的龟壳灰蛇毒涎放上一小瓶,保证吃不出异味来!去准备啦!
“呵呵!客倌真会说笑话。”店伙陪笑:“小店野味倒有几味,红烧野兔、鹿蹄、快山雉”
“很好很好,能吃就行。我这人天生的酒囊饭袋,多多益善。”
他早知道门外有人下马,知道有人进店,但故意不加理睬,背向着店门,只顾大声嚷嚷。
“伙计,给我们也来一份。”他身后邻桌传来中气充沛的语音:“也是多多益善。”
他这才扭头回顾,脱口喝了一声采。
好英俊的一位年轻人,目朗如星,剑眉高挑,齿白唇红。
穿一袭宝蓝色夹袍,外加玄狐马褂,一排红得晶剔的珊瑚珠纽扣,背后拖着黑油油的长辫,佩了一把古色斑烂的长剑。
你只消看第一眼,便知是一位有身份有地位的少爷公子。
另两人也不错,廿来岁的壮汉,跟班打扮,但人才一表,虎目炯炯有神,佩的是刀。
像这种人,屈身仆从的确令人替他们惋惜,只要穿得像样些,真可以算得上年轻的大家子弟。
店很小,只有一名店伙张罗,堂后是灶间,另有一位粗眉大眼,手脚倒还俐落的掌锅。
店伙熟练地先奉上一杯茶,招呼三位新到的客人入席。
公子爷大马金刀地落坐,两位跟班左右一分站在一旁,锐利的目光跟着店伙转。
最后,三人的目光,皆向挪了座位的帐家全集中,眼神怪怪地公子爷举杯向张家全示意,淡淡一笑轻咽了一口。
算是友好地打招呼,张家全也举杯回示敬意,他也善意地微笑,也喝了一口茶。
“猎人?”公子爷笑问,笑容可亲。
“不错,猎人。”他放下茶杯笑笑:“豹通常在巢穴三五里外,是回避人的,除非这头豹曾经吃过人肉,所以猎人。
在虎豹的眼中,人是最脆弱最美味的猎物,也最容易猎获,此猎一头兔一头羊容易十倍。”
“哦!你自以为是豹?”
“不错,豹人,魔豹。”
“魔豹?唔!我听说过你这号人物。”公子爷用手向五台方向信手一指:“在上面,显通寺。”
“哦,你在显通寺进香?”
“不,游五台,被赶下山了,听说来了几位朝廷的大官。”
“大官?哈哈,那是皇帝,阁下。”
“皇帝?真的呀?”
“一点不假,我要猎的人,就是这个小皇帝。”
“喝!你的胆子还真不小,为什么?”
“不为什么。”
“总该有个理由吧?”
“理由?好吧!让我想想看。唔!真该想出一个好的理由来”
“你该不是伪明派来的所谓忠义之士吧?”
鞑子从不称伪明或前明,只一律称为伪朝。
后来南明覆灭,则改称故朝,自称国朝。
“不是不是。”张家全掀起豹头帽,拍拍剃光了的前额:“你瞧,我不是顺民吗?”
“那你”“有了。”张家全一掌拍在桌上:“现成的理由,对,现成的。”
“什么现成的理由?”
“我是个打猎的,途经五台,那个小皇帝的一些人,毫不客气地向我动刀动剑,要杀要剐,我当然不吃他们那一套,所以宰了他们不少人。
瞧,这不是现成的理由吗?他们要杀我,我当然也有权杀他们,这叫做以牙还牙,理由充份吧!”
“胡说!这是大逆不道。”公子爷愤怒地叫。
“喝!你这是什么话?”
“你这叫目无君父”
“去你娘的目无君父,你这尺长得倒像个人样,却是天生的猪狗奴才。什么叫君父?君父就可以胡乱杀人?
没有我们这些人,他算谁的君父?民为贵,君为轻;君视民如刍狗,民视若如寇雠,你懂不懂?混蛋!”
满人骂下属,口头禅是“混蛋”或“王八蛋”!有时候,可以指定某人骂下属奴才、王八蛋,挨骂的人还得一面磕头一面应是。
公子爷怒火勃发,两个跟班更是无名火起,虎跳而上,来势汹汹。
张家全哈哈狂笑,人突然飞起,木桌和长凳齐飞中,他翻腾三匝,飞出店门外。
“出来,出来!”他在门外叫:“你三个狗东西不是玩意!马上没带任何行李,居然敢谎称游山,简直混蛋!到现在才赶你们下山,你们是什么东西?”
三人三面一分,围住了他。
“敢亮名号吗?”他拉开马步叫:“我!魔豹张家全,看你们有没有种。”
“胜得了在下手中剑,你就知道我是谁了。”公子爷厉声说,一声龙吟,古剑出鞘,剑身如一泓秋水,光可鉴人,好一把吹毛可断的宝剑。
两个跟班的两把刀,也是锋利无比的宝刀。
张家全的手,反而离开了刀靶。
剑气刀气迸发,杀气开始涌腾。
“一比三吗?”张家全沉声问。
“你知道情势吗?”公子爷反问。
“知道。”张家全语气冷森无比:“你们代表官方人士,官方人士是不理会武林规矩与英雄气慨。”
“你明白就好。”
“所以,我要用最有效的手段,最有利的手段,来先杀掉你们。”
“你的恐吓不会有效的。”
“我魔豹从不空言恫吓,而是实实在在去做我要做的事,包括不择手段杀人。现在,你们可以上了。”
公子爷冷冷一笑,举手一挥。
两名跟班收刀收势,从两侧绕退,站在后面横刀戒备,随时都可能冲出支援。
一声刀吟,猎刀山鞘。
“情势并不急迫,所以我给你公平搏杀的机会。”张家全亮刀,神色不再冷森:“这里的信号传出不久,你们就匆匆赶来了。
来得太快,可知你三人必定有必胜的信心,也一定认为比燕山三剑客、天绝狂叟那些人高明,你贵姓?”
“我说过”
“不错,你说过,胜得了你手中剑,就知道你是谁了。好,胜不胜不久便可分晓。”
“只怕你永远没有机会了”
一声豹吼,猎刀光芒乍开,人刀俱进,张家全老规矩主动发起狂野绝伦的攻击,气吞河岳无畏地挥刀扑上了。
“铮”一声龙吟,公子爷突然轻灵地、似乎毫不着力地点出一剑,一快一慢,刀与剑无可避免地接触。
随着剑吟飞扬,剑突然化为无数晶虹,像剑网下罩,也像剑海涌腾,剑势突然加快了十倍,力道也增加了十倍。
立即主客易势,把张家全笼罩在剑网剑涛中,奇异的利刃破风震鸣,令人闻之毛发森然。
猎刀的光芒突然黯淡,闪动虽然加快了三倍,但气势却弱了三倍,在剑网中作绝望的挣扎,刀剑接触发出无法分辨的可怖急剧震鸣。
他已用两仪相成大真力驭刀,但冲不破剑网。
剑上所发的不是剑气,至阳至刚的压力势如雷霆万钧,即使以至柔的真力相抗,也只能勉强支撑而已。
每一次接触,所发的剑吟与接触处,皆出现空前奇异的景象,似乎像是雷电交加,刺目的闪光形成一圈圈青白色的光晕,迸发出浓浓的烟火味。
玄门绝学罡气驭剑,无坚不摧的玄门降魔度劫无上绝学,八成火候以上,发时不再出现晴天霹雳声,但威力却大得惊人。
假使张家全稍晚一刹那,以神功绝学两仪相成大真力驭刀,一照面他就会刀碎人裂。
不能以刚御刚,他幸而及时用至柔与刚周旋,才能支撑下来。可以说,他已经死过一次了。
公子爷以电耀霆击的声势,击出百十剑,已经取得绝对优势,刀完全失去反击的可能,情势一面倒。
刀光逐渐压缩,张家全的闪动身影也活动面积压缩,似乎他的身躯也被压缩得小了一倍。
“铮铮铮”接触更为急剧。
一声沉叱,公子爷的左手搭上了握剑的右手,剑幻化为一道青芒,聚于一点吐出,行致命的全力一击,该是结束的时候了。
刀光突然在这刹那间暴缩,接着发出奇异的气流锐啸,刀光缩成一小点,而张家全的身影似乎在朦胧中也缩成一点,随即在剑前的无俦压力下散碎消失了。
不是消失,而是像流星般向地面沉落、逸散、流泻、消失在店门方向。
“啪!”剑尖前迸出一道眩目的闪光。
可是,刀光人影已经不见了。
“咦!”公子爷收剑讶然惊呼。两个跟班也脸色一变,但急急转身回望,旁观者清,两人已经有所感觉。
店门口,站着脸色不正常的张家全。
“纽钴禄和卓!”张家全叫:“没料到竟然是你,你几乎成功了,长春门的无量神罡,一照面你就用上了。今天,让你占了机先,咱们后会有期。下次,你这混蛋最好给我小心了纽钴禄和卓真力已耗掉五成,不敢冒失地冲上,呼出一口长气,大踏步欺进。
张家全疾退入店,蓦地一声豹吼,人影飘摇,有人飞舞着从门内飞出。两个跟班此主子快得多,恰好疾冲向进,看到人影飞出,想闪避已来不及了,本能地挥刀。
“不可!”后面的组钴禄和卓急叫。
两把刀及时下沉,砰然大震中,三个人撞成一团,摔倒在店门外。
是那位掌锅的,人已经死了,脑门挨了一刀,是被张家全抓死摔出的。
纽钴禄和卓飞跃而入,店堂中已没有张家全的踪迹。
那位店伙死在堂口,咽喉已被抓裂了。
左右邻,在张家全退入店堂的同时,传出几声惨号和叱喝,这时已不再听到声息。
“这里的其他侍卫呢?”纽钴禄和卓退出店大叫。
左右邻的门是虚掩的,一名跟班狼狈地爬起,推开右邻的大门,倒抽了一口凉气。
五具体体,像是被人在短短的刹那间一起杀死了。
“人都死了!”跟班扭头悚然地叫。
“那怎么可能?”纽钴禄和卓不信,奔至左邻推开门,也僵住了。
这里面也有五个人,全死了,其中两个是被箭射死的,在近距离内攒射,箭穿心透背,力道可怕极了。
“他有同党,先一步潜入杀人。”另一名跟班脸色一变:“他一个人已经够可怕了,再有了帮手”
“哼!我会找到他的。”纽钴禄和卓咬牙说:“真可惜!没能早一步用元神驭剑毙了他西面五台方面蹄声如雷,援兵赶来了。
可是,已经用不着援兵了。
四个人从北面的山林脱身,一口气远出五六里外。
“这办法真妙!”挟了弓的金鹰得意地说:“由张小哥出面,吸引所有的鞑子注意,咱们不费吹灰之力便潜入痛宰他们,顺利极了。”
“家全哥,你不要紧吧?”尹姑娘换了村姑装,但穿上了豹皮背心,脸上又黑又老皱,真像个老村妇。
“还好,可把我追惨了。”张家全脸色尚未恢复正常:“无量神罡确是可怕,先发制人,想脱身十分困难。你们千万要小心,切记不要和这个混蛋交手,远远地避开他,不然有死无生。”
“我真该把他的像貌告诉你的。”姑娘苦笑:“但你一直没给我详说的机会,知己不知彼几乎坑了你,我”
“怎能怪你?”张家全摇摇头:“没想到这混蛋是这么年轻。事先我知道长春门的收门人规矩,徒必四人,海山兄妹必定有一位师兄,怎想到师弟反而此师兄年纪大?幸好这家伙卖弄,第一剑就露出马脚。”
“他第一剑就用罡气驭剑?”飞虹剑客问。
“没有,而是极为诡异的引招。老实说,任何人在我的猛烈狂野攻击中,决不敢掉以轻心信手挥剑接招。所以他的剑一动,我的心就生警兆,幸好逃过这一劫。”
“他真的有那么厉害?”老剑客似乎仍有点不信,因为他们三人是从屋后潜入,解决左右邻的侍卫,并没看到双方交手的光景。
“岂只是厉害而已?”张家全犹有余悸:“他最后用元神驭剑一击,假使我晚一利那逸出,恐怕已骨肉化泥了,我已经耗去七成真力,那能禁得起他全力一击?”
“那咱们岂不是永无胜算了,连你都禁不起他全力一击”
“不然,他奈何不了我。”张家全的语气十分坚定。
“你是说”
“他先发制人,事先已蓄劲以待,我后一刹那运功相抗,措手不及只有挨打。下次,哼!”张家全咬牙说:“他再也占不了便宜,他的无量神罡火候,还克制不了我的凝聚相成大真力,鹿死谁手,不久便可分晓。
由于我只能采取守势,两仪真力无法凝聚,所以被他迫得岌岌可危,有备攻无备,当然让他神气一时。现在,我们来策画今晚的打击大计,我们也来有备攻无备。”
“对,真得事先策画。”飞虹剑客说:“你是狩猎的大行家,我们都听你的。”
众志成城,这得借重两位老前辈的经验与见识。”张家全变得谦虚了:“从明日起,显通寺共有三天大法会,咱们不能让他们安安逸逸地祈福消灾。你们先歇息养精蓄锐,我打算到观海寺去看看。”
“去干什么?我们的目标在显通寺呢。”飞虹剑客问:“观海寺那些走狗奴才,不值得理睬。”
“我总觉得有某些地方不对。”张家全剑眉深锁。
“什么不对?”
“走狗奴才应该在佑济寺附近至沐浴堂一带布置搜索才对,沐浴堂已经显得太远了。他们在观海寺有何阴谋?
五台附近有警,他们要半个时辰以上才能赶到,还能派得上用场吗?那个什么威勇侯马佳兰察,难道把这些走狗奴才带来远远地看热闹?”
“依你的估计”
“一定另有阴谋”
“如果我所料不差,他们一定会乘夜撤回台怀镇,散布潜伏在显通寺外围布伏,断我们的退路。
我的打算是,一举击溃走狗奴才,让显通寺的人以为我们转移目标,心理上松懈戒心。
另一方面,也解除我们退路被封锁的隐忧,一举两得。”
“那就一起前去吧!”飞虹剑客说:“一起行动”
“不,人多了反而让他们提高警觉。再说,这里需要有人留心动静。”
“我是一定要和你一起去的。”尹姑娘郑重地说:“任何计画,你都休想把我撇开,我是当真的。”
“你需要充分的休息呢!”
“胡说!你才需要充分的休息呢!”
“好吧,好吧!”张家全拗不过态度坚决的尹姑娘:“趁天色还早,我们去跑一趟。”
从龙泉关至台怀镇,近百里山道中,有不少寺院可以住宿,月明池的观海寺还是规模中等的,也有十余间殿堂,目下仅住了廿余名喇嘛在内苦修。
天一黑,简直鬼打死人,偌大的寺院,住在里面真需要有相当大的胆子。
观海寺距显通寺将近三十里,平时香客得走上半天。显通寺有事,这里的人的确不可能及时赶往支援。
寺位于群山的牛岭间,向东,群山向东下展,峰峦连绵,据说可以在天晴时看到大海。
天色已近黄昏,道上行人绝迹。
寺内的容院,四周警卫森严,许多便衣人员布冈站哨。山门外建了旗栅,千余面各色旗帜迎风飘扬。
两名带刀警卫,监视看大道的动静,除了飞禽走兽,已经看不到人影。
飞禽走兽是无害的,所以警卫也觉得自己是安全的。
至于是否真的安全,他们心中有数,在这种山林古刹中,要想真的安全不是易事,林深草茂,任何地方都可以藏匿凶手刺客,任何方向都可以接近。
警卫只能吓唬一些安份守己的百姓,吓唬不了亡命的凶手刺客。
一个淡淡的人影,从寺西的红墙翻越,禅房的人自然不可能发现,客院的几处警卫也一无所觉。
这人是张家全,悄然深入中枢,凭他的本能和锐利的视力听觉,他可以早一步发现警卫,而警卫却无法发现入侵的人。
伏在容院侧力的偏殿暗影中,他可以看到客院大半部活动范围内的动静。
仔细看了许久,他感到纳闷。
有不坐人进进出出,也有许多人亲自往厩房照料自己的生骑。
这些人中,似乎没有几个真正的汉人,若面貌,几乎可以确定是鞑子,尽管偶然可以听到他们用汉语交谈,有经验的人可以分辨出其中带有浓浓的辽东腔。
他有点恍然,这些人根木不是讲武堂的汉奸走狗,而是内府三旗的准侍卫子弟,年轻的侍卫后备人才。
他很有耐心,继续侦察。
也没有夏都堂的人(代表大同军方安全人员)。
也没见到白狐、和川堡四杰那些人(代表大同民政方面的安全人员)。
讲武堂那些教头们到何处去了?那些穿汉人装束的教头是假的,真的汉奸奴才躲在何处?
他潜行的技术极为高明,伏地爬行无声无息,真像一头潜伏伺伏的豹,在各处潜行数遍,心中了然:这里是诱饵,不值得他动手。
临行,他到了客院后面的香积厨附近。
不少丁投在准备晚膳,忙乱中,他悄然潜入,在水井边守候片刻,果然等到一个打水的人。
他像豹一般扑上,一掌把人劈昏,抗上肩窜至院角,悄然撤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