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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侃,底下的“学生”更是不堪入目,有时嘘声一片,有时又满堂哄笑。本应庄敬肃穆的学宫,硬生生被弄得没点求学之地的样子。
唯一算得上正经授学的,只有程邈依据老农的讲话内容拟出来的“生词表”:每旬的“经验交流大会”结束之后,都会由已经掌握了隶书的隶卒给这些特殊的“学生”们讲解相关的常用字。
因为感觉非常实用,来听讲的村民都学得挺认真。
扶苏对此自有一套说法:“礼不下庶人。”
对于这些从未接触过学堂、大字不识一个的百姓,非要他们一下子变得知书达礼未免有些不现实。
你要是把他们带到肃穆的讲堂之中,用文绉绉的话给他们授课,他们一准听得哈欠连天,半个字都听不进去。
若是把求学的门槛设得太高,有悖于他建学宫的初衷。
这种农闲时期开的课,只要能传授一点实用的经验,再教会到场的人一些平时需要用到的常用字,对扶苏来说就算是达到目的了。
至于更多的,还得慢慢来。
张良知道扶苏是有主意的人,也没再多劝。
他已经观察了一些时日,发现扶苏这个旬日授学效果竟还不错,至少别庄周围的百姓们每日都在田头地里讨论几句学过的字,相互纠正带着浓重方言的口音。
有些记性好的,甚至还可以在泥地上练习学过的字,虽然写得歪歪扭扭,但大致写法是没错的!
一时间,整个云阳县吹起了一股识字之风。
云阳县的风吹草动,自然瞒不过咸阳那边。
嬴政早已知晓扶苏那个“梦中所得”的说法和正在运作的造纸作坊。听人说扶苏安排老农到学宫讲学,嬴政也觉得扶苏在胡闹,不过也没第一时间写信去训斥。
等听说云阳县几乎人人都在习字,学风之盛远胜于周边各县,嬴政便写信夸了扶苏一番,又给学宫分拨了一批人手。
扶苏是他儿子,只需要出主意就好,有事只管让底下的人去做。
嬴政刚把事情安排下去,却听有人来报说尉缭又悄然出了咸阳。
尉缭是早些年前来投奔大秦的魏国人,嬴政对他的才学十分赏识,每日与他把臂同游,认真聆听他的建议。
秦国国力日盛,足以胜过其他六国之中的任意一国。但有不少能言善辩的学者游走六国之间,说服各国合纵抗秦,若是六国联合起来必然会让秦国难以匹敌。
嬴政自亲政以来,最重要的工作就是彻底瓦解六国“合纵”的可能性,而为这项工作提供重要策略及行动方针的人就是尉缭。
嬴政虽听从了尉缭的建议,却不曾把事情交给尉缭去做,而是让李斯和姚贾去负责。
尉缭对这个安排显然是不太满意的。
哪怕嬴政给他许了高官厚禄,赐了美姬良田,尉缭还是总想着逃离咸阳。
嬴政对尉缭想跑这件事不甚在意,反正他早安排了人手跟在尉缭左右,不可能让尉缭走出太远。
嬴政挑挑眉,问来禀报的人:“他往哪个方向去了?”
据说尉缭精通相面之学,想来对卜算也挺擅长,估计每次都是卜定方向再跑,嬴政对于尉缭能选挑几个方向跑还是挺好奇的。
听嬴政这么追问,来禀报的人便如实答道:“国尉往云阳县方向去了。”
嬴政讶异地“哦”了一声。
因为扶苏去云阳县养病的缘故,嬴政如今对云阳县已经在熟悉不过。
扶苏已经从云阳大牢里要走了程邈和韩非,这会儿尉缭也往云阳县那边去,莫非也是冲着扶苏去的?
嬴政倚在坐榻上,抬手随意地在扶手上敲了两下,吩咐道:“先别急着把人带回来,看看他是要跑还是要去云阳县。”
来禀报的人领命而去。
等人走远了,嬴政才站起身来,背着手在殿内来回走了两圈,停在一旁摆着的屏风前。
殿内的屏风上没有什么山水美人图,反而画着一幅清晰的舆图,嬴政伫立在舆图前,看着上面那些自己早已烂熟于心的标注。
大秦已经完全在他的掌握之中。
接下来该是整个天下。
直至有人说李斯来求见,嬴政才从屏风前离开,邀李斯坐下,笑问李斯有什么事。
另一边,尉缭骑着驴走在路上,他在城门开时就出发,一路慢腾腾地走。
尉缭知道嬴政不会放他走,因为他提的建议太有用了,要是他离开秦国投奔别国,对秦国来说绝对是一大威胁。
这种每天只需要吃喝玩乐的日子对他来说无疑是一种折磨,他虽已不算年轻,心却还没老,并不想安然养老。
这次悄然离开咸阳,尉缭知道肯定会有嬴政派来的人跟着,但他没有放在心上,准备能走多远就走多远,就当是出城散散心。
令尉缭意外的是,这次他走了约莫大半个时辰,嬴政派来的人依然没上前拦下他。
尉缭看着前方的路。
这条路没有岔路,只通往云阳县。
尉缭其实也是想去云阳县看看。
这个地方最近很有名,先是公子扶苏过去养病,一到那边病就好了;随后是云阳县搞出了什么新式茅厕、新式木犁;最近更叫人吃惊,说是云阳县人人都识字了!
尉缭知道的比别人要多一些,他还知道扶苏先后向嬴政讨要了两个人,一个在狱中创造了适合隶卒记录文书的隶书,一个则是才名远扬的韩非。
算起来,韩非的遭遇与他还挺相像。
这种种变化,真正追溯起来根源都在一个人身上:公子扶苏。
难道嬴政是默许他去云阳县?
尉缭觉得嬴政对扶苏这个儿子的态度颇值得深究。
左右咸阳也没他的位置,尉缭继续慢腾腾地骑着驴儿走往云阳县方向。
驴儿走得稳当,就是比较慢,尉缭抵达别庄时太阳已经高高升起,火辣辣的阳光无情地炙烤着大地。
尉缭渴得厉害,上前和门房讨水喝,却见几个农夫打扮的人往别庄里走,还有不少农夫在别庄周遭你推我搡,口里说“你去吧”“我还是不太敢去”“这可是你想出来的”之类的话。
尉缭咕噜咕噜地灌下门房盛来的一大碗凉水,随手抹了把嘴巴,转头好奇地问门房:“他们这是在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