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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李宴,胡濯等一干官员,很多人或许都不明白皇帝为何要提拔这些微末平庸之辈,但楚晙心中却十分清楚,这些人各有各的用处,能耐不下于在场经历两朝的大臣,只是到底阅历浅,欠缺些打磨。全仰赖先帝之功,数十年不上朝不过问朝政,致使如今朝中世家盘根错节,竟是无人可用,楚晙才不得已先提了些人上来,在老臣们的眼中,这便是皇帝根基薄弱之故,拉拢不了重臣,只能任用新人。
但谁也不敢因此轻视皇帝,前内阁次辅沈明山败的莫名其妙,首辅严明华也成了若有若无的存在。这两位在先帝时分庭抗礼的重臣都无声无息地淡去了身影,谁也不知道这其中到底有没有皇帝的手笔。加上先前皇帝圣体抱恙,朝臣附和沈明山强立太女一事便如大山一般压在她们心上,只等皇帝发作。世家更是作茧自缚,以为皇帝那时要不好了,想快一步立了太女,从幼主手中分了权势,而今想反悔已是不可能的了。
一个生父出身微寒的太女,丝毫不与世家亲近,几乎斩断了五代以来皇帝自世家所出的旧习。但这个与世家毫无血缘关联的太女正是她们一手拥立的,圣旨已经昭告天下,不容转寰了。
而皇帝虽然年轻,心思却不在后宫上,满宫世家所出的侍君竟无一人留的住她,此种征兆已经凸显,却也只是个别人才发觉。朝臣们只觉得皇帝勤政劳务,又兼着以孝道标榜,扬言要与民间一般,为先帝守孝三年,因此才格外耐得住寂寞,整月宿在勤政殿里,只是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
苍老的声音响起,所有人都竖起了耳朵,都等着首辅的回答。严明华从软凳上站起来,道:“陛下,臣以为要破除谣言,还信阳王一个清白,何不派遣官员去她封地一看究竟。”
立即有大臣反对道:“先帝尚未有这般举动,阁老说这等话,是要让陛下违背先帝之命吗?”
一时间朝臣附和者有之,反对者有之,即有大臣出言道:“若是要看,也不能只看一位藩王的,如此行事,恐怕会让信阳王心生间隙,倒不如将诸位藩王的封地一同视察了,也是彰显朝廷的公正。”
楚晙抬手,议论声止,她漠然道:“依阁老之见,又该派谁去呢?”
严明华看向四周,她视线所过之处,臣子们微微避开,都不愿去接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她看了一圈行礼道:“老臣以为,不如就让兵部吏部户部的三位侍中去看看,正好她们也是钦差大臣,身负皇恩,想来也不至怠慢了信阳王,让宗亲不安。”
这次的朝会上并无宗室大臣,众臣岂不知皇帝的意思,但严首辅既然这么说了,以她马首是瞻的几位大臣纷纷出言相助,楚晙看着地上摔的乱七八糟的奏折,一甩袖子道:“内阁六部尚书留下,其余的都退下罢。”
大臣们有序离场,内阁之中便只剩下寥寥数人。楚晙命宫人看坐,奉上凉茶,在场的大臣都明白,恐怕还有要紧的事情需商议,以皇帝此次的神情来看,不达目的不罢休了。
果然待宫人收拾完地上折子后,楚晙悠悠道:“先帝在时对信阳王信任有加,因出自同宗,原是堂亲姐妹,情分非比寻常,若无差错,朕也不愿违背先帝心意。”
这等话一出,还不明白的便是傻子了。方才六部与内阁都不曾开口,因为她们早料到后头还有这么一出。皇帝既然能让信阳王进京,恐怕就没想让她离开,兵部尚书进言道:“陛下,自成武年起,朝廷便设镇威司在藩王封地内,代陛下与朝廷巡视藩王封地,下听民情,上承天恩,这是早有的规矩。”
巡视大约是个委婉的说法,倒不如说是监视。户部尚书也道:“国库空虚,陛下向来勤俭爱民,宗室也应当如此才是。只是有传言称信阳王性喜奢靡,非金器不肯用,玉器不肯食。其王府中瓷器更有千窑一樽之说,这未免太过靡费。倘若是谣言,那造谣者居心叵测,是为离间朝廷与藩王,陛下与宗亲,理应彻查才是。”
楚晙道:“哦,竟有这等说法。信阳王呈上的贡品中是有这么一只碗,瓷如新雪,更胜清辉,想必也是这千窑一樽里的佳品罢。”她的目光停在桌案上的笔架上,冷冷道:“看来这是信阳王在家中用惯了的器物,只怕是见朕宫中简陋,这才殷勤奉上。如此说来,还是朕享了这位皇姨的福了。”
这话无人能回,众臣眼睁睁看着皇帝将皮球又踢了回来,却不知该如何表态。
如今这个时候,严明华看着皇帝的神情举止,不知为何竟是想到了先帝。先帝从前还在上朝的时候,他不过是个朝堂上默默无闻的小官,却也见识过那种赫赫天威,乾坤尽在手中的气势。臣子们也是因此而敬畏这种威严与权势,哪怕到了后来,先帝不再上朝了,这种气势依然让臣属心生畏惧,不敢造次。现在,她再一次在皇帝的身上看到了这种近似的威仪,不由恍然大悟。正如猛虎无论醒寐都是噬人的猛兽,皇帝或因臣下的胁迫一时退让,但她始终都是帝王。只凭这一点,就让她彻彻底底的明白了,皇帝要做的事无人能挡,她的心意已定。而这位陛下胜于先辈,名声于她而言似乎是不值得一提的小事,她的目光,更多的时候都落在烽烟未尽的江山上。
常言道无欲则刚,严明华已经留心很久了,皇帝为何弃了沈明山却留着她,若是怕背上不重先帝有违孝道、肆意罢黜老臣的名声,却也不大相像。辰州的事情不过是引子,世家、藩王、改制、新法,这些或许才是重头戏。很多人都以为辰州的事情已经够大,焉知这不过是个开头。她念头一出,正对上皇帝的视线,心中更是笃定。出列道:“陛下,臣启奏,请陛下准许复立镇威司,遣官员去辰州视察。”
楚晙心中赞叹,到底姜还是老的辣,她留意着其他人的表情,缓缓道:“辰州世家侵占田亩一事,诸位爱卿又如何看呐?”
严明华答藩王,皇帝却再问辰州之事,看似牛头不对马嘴,却是在明示臣下了。即刻有人答道:“回陛下,辰州是重税之地,出了这等乱子,理应彻查此事。”
户部尚书大声答道:“无论是世家也好,藩王也罢,她们从未缴纳赋税!赋税在哪里?都在那些平民百姓身上,致使税类繁重,百姓对朝廷多有怨怼,只能归田于世家,以逃赋税。国库空虚如此,与这也是逃不了干系的!辰州府的奏疏臣也看过了,一州境内神院当道,虽是早有的习俗,但神院之权有时凌驾于官府!百姓多为仰赖,托身于此中。这便是百姓因重税之故与朝廷离心,不闻陛下恩德!”
“就刑部回函来看,这神院与世家早有渊源,那山中的碧落城真是匪夷所思,在百年前的洪波之乱里竟号称山中之国,因地制宜,与朝廷相抗!沆瀣一气,欺上瞒下,而今居然借送神之名,将火|药藏于神像内,妄图炸毁河堤,简直就是骇人听闻……”
待内阁众臣散后,楚晙却没有回勤政殿,另去了皇宫中一处偏僻的宫殿。
因是入夏,这宫殿外绿荫繁茂,几乎将殿门遮掩住,想是无人打理,红柱金漆已经剥落,连琉璃瓦也是残缺不全,门上用竹枝所刻的人像已经模糊不清,依稀讲的是古人寻访仙山求长生的故事。宫人们无声地推开门,楚晙进了内殿,只见匾额上写着清静二字,殿中一人坐在桌旁,正是朝臣们以为在顺陵祭拜先帝的信阳王,如今她满脸憔悴,不见当时的威风。宫人们见状纷纷退下,将门合上。
楚晙微微一笑:“这殿宫中无金器,也无千窑一樽,想来是怠慢了姨母。不过姨母与母皇姐妹情深,这殿是她在时常来清修的地方,也算是旧地思故人了。不知姨母在此住着,是否梦到过母皇呢?”
信阳王阴冷道:“你如此大胆行事,囚禁宗亲,就不怕天下唾骂吗!”
楚晙温温和和地笑道:“天下人也只会唾骂逆谋犯上的乱臣贼子。”
信阳王倏然站起,不怒反笑:“乱臣贼子,你还敢说我?”她冷笑道:“你当真以为你就没有什么把柄吗!”
楚晙略有惊奇地看了她一眼:“把柄?”
信阳王目光阴冷地道:“辰州藩王众多,便是小宗入大宗也未必是先帝一支,为何最后这等好事偏偏落到她头上,这其中……”
“这其中缘由,可是要从几百年前金帐入中州传教开始说,再到后来的神院,乃至八荒,譬如这般种种,就是昔日的因,今日的果,姨母要说的是不是这个?”楚晙从袖中抽出那本名册,翻到最后一张,那里本该有一页什么,却只留下了撕裂的痕迹。
她摸着残缺的纸张,心情有些复杂,不知道清平那时候究竟是如何想的。她敛了神情道:“姨母与谢家合作,想必也是为了这个罢。这名册里藏有先祖平南王的印玺与签名,单凭这一点,世家便能以先祖勾结外敌之名再立新帝,这新帝的人选,想来正是姨母。”
信阳王见了这份名册冷笑连连:“好好好,到底还是落在了你的手中!你也知道自己先祖平南王是个什么东西了,与外敌勾结立身不正,谁知道有没有玷污血脉,哪里有资格问鼎帝位!若是没有借助外力,哪里会轮到你母亲!你若是还有点自知之明,怕列祖列宗怪罪,就应该退位让贤!”
楚晙心思有些飘忽,又不觉把玩起那块白玉玉佩,半晌才道:“姨母便有自知之明了,你千辛万苦想夺得这份名册,不过是为了威胁辰州世家。但你与金帐勾结,暗中派使西戎人暗杀辰州州牧,难道便是什么有德行之事?”
信阳王瞠目,怒道:“梁濮之死因不在我,这分明是另有其人所为!”
楚晙轻轻叹了口气,轻松道:“沈明山后来投靠姨母,算是姨母的人了。不过姨母不知,她又与谢家勾上干系,说来说去还是姨母的人做的,这又有什么差别?”
信阳王已是强弩之弓,仍要撑着道:“你未免太过自得,真以为一切都尽在掌握之中吗?孤告诉你,若是孤在长安出了事,届时不但辰州要乱,天下也大乱!”
楚晙捏着玉佩贴在手心,白玉光洁如新,她答道:“姨母说的是你封地的那几万大军,朕正等着你的世女按耐不住先动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