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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多久便来到豹隐峰顶,再走一寸便是悬崖峭壁,山崖下一片云雾茫茫,深不见底。
追赶之人中,佟逸海轻功最好,没多久便到了二人面前。
“逸岸,随我回去吧。你的事,掌门师兄定有公断。”
程逸岸挑眉道:“我说了还有事未了,办完后定然自行去飞仙峰——佟四侠是不信了?”
“逸岸”佟逸海面露难色。
“有什么事比澄清事实、还你清白更重要的?”话音方落,刘逸书与王逸婵也联袂到了峰顶。
“说到底,三位还是不能信我。”程逸岸勾起嘴角,笑意未达眼底“我一个声名狼藉的江湖败类,想取信于泗合门诸位侠客,当真是难如登天。”
王逸婵皱眉道:“你不要这样冷嘲热讽,先跟我们回去,有什么事非要赶在这个节骨眼办?”
霍昭黎走一步上前,道:“你们不要逼大哥,他既说了会回去,自然不会骗人的。”
佟逸海不悦地看他“你是谁?我们师兄弟说话,轮得到你来插嘴?”
“我叫霍昭黎,是大哥的结义兄弟——”说到这里眼神一黯“也许、也许已经不是兄弟”
“谁说不是兄弟的?”程逸岸打断他,赌气般地大声说道“我没得挑了,这天底下除了你以外,还有谁当我是兄弟?你跪下来。”
“啊?”
“我说要你跪下!”程逸岸提高声音,傲然道。
霍昭黎虽觉愕然,还是依言跪在他跟前,程逸岸转个身,屈膝,与他面向山崖同跪,朗声道:“皇天在上,后土在下,我程逸岸与霍昭黎今日结为异姓兄弟,从此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若违此誓,天诛地灭。”
霍昭黎本来奇怪为何要再拜一次,听了他的誓词才明白过来,不知为何竟觉鼻酸。
“你还不照着念!”程逸岸对天三叩首毕,抬手猛按霍昭黎脑袋。
霍昭黎回过神,满脸激动地重新念了一遍,一连磕了九个头,还想再磕下去,总算被程逸岸制止作罢。
此时孙闻夜也与一众门人赶到,见此情景,不禁与三位师叔呆作一块儿。
程逸岸完全不看身后一眼,站起身,拍去衣摆尘土,指指面前悬崖,对霍昭黎道:“我要跳下去,你要不要一起?”
“好!”霍昭黎此时心潮澎湃,就算程逸岸要一刀砍死他,大约也是含笑领受。
泗合门众人听不清二人谈话,孙闻夜正要喊话,眨眼间,两道身影竟同时跃出山崖。
“逸岸!”刘逸书等三人一时间大惊失色,张皇跑上前去,只见大雪纷飞中,一灰一黑两个人影,不断向着崖壁上枝丫岩石借力,断断续续地往下坠。
早知道那孩子轻功绝顶,悬崖并难不倒他,害他们虚惊一场。
看清那两个人影的姿态,王逸婵忍不住笑了出来。
灰色的飘逸非常,如蝶飞舞。黑色的身姿无比难看,与一粒石子弹跳着落下并无二致——到底是哪里来的活宝?
“同生共死吗?”刘逸书沉吟“看来,逸岸是交到好朋友了。”
“换作是我,绝没这份胆气。”佟逸海想起师弟之前的落寞神情,心中百味杂陈。
程霍二人施展青云梯,总算是来到地面。
崖底土质甚松,又加之积雪极厚,程逸岸心中有数,着地时已放轻了步子,因此得以稳稳站住。霍昭黎毫无防备,后脚才踏到地面,前脚已整条腿全陷进了泥里,急忙跳了出来,整个人更加狼狈不堪。程逸岸似乎心情甚好,竟然也未开口斥他,霍昭黎对此暗暗松口气。
这山谷在绝壁之下,杂草长得约有一人高,看来并无人迹,程逸岸却想也不想地朝右手边迈步。
“前面应该有一个山洞。”
霍昭黎奇道:“大哥你怎么知道?”
程逸岸默然良久,才道:“我小时,来这里玩儿过几回。”
霍昭黎看他表情,知他大约想起从前的事,也不多问。
二人在湿地里行了许久,脚下土质终于变得稍稍坚硬,杂草丛中也多了好些参天大树。霍昭黎跟着程逸岸在树丛中穿来绕去,拐过一方石壁,眼前豁然开朗。
只见一个大湖平坦坦舒展在眼前,湖面已然结成了冰,四周围耸立的白色山峦俱倒映在冰面上,湖边寸草不生,唯一的杂色本该是岸上黄土,现也埋在积雪之下,天地间白茫茫一片,干净透明。绝壁之下,竟有如此景致,与其说壮美,还不如说突兀。
而霍昭黎是不会觉得突兀的,只是单调地将“哇”与“真好看”四个字,翻来覆去说了无数遍,直到程逸岸黑着脸喊停。
“大哥,那边有人!”
程逸岸顺着他手指方向看去。天色不佳,此湖又确实辽阔,他只能见到似乎有个影子在动。
“唔是个老伯。咦,他整个人趴在冰上做什么?”
“你看得清?”程逸岸眯起眼,看着他的眼光如看怪物。
“看得清啊他穿的衣裳比我们还少——啊!会不会是冻晕了?”话音刚落,人已经到了湖面上。
“眼力竟这样好。”程逸岸有些不满地念叨,也慢吞吞走向湖心。
霍昭黎没有看错。
老人面朝下躺在雪地上,满头白发,身材瘦小,衣衫也单薄。
霍昭黎跑过去蹲下“老伯,你怎么样?”
老人并不理睬,也不动。
霍昭黎心想他莫不是冻死了的,连忙伸手去探鼻息,感觉到还有些气息出入,稍稍安心。随即伸出手去托他胸腹,欲将人翻过来察看。
谁料一托之下,老人躯体似与冰雪粘连住般,纹丝不动。霍昭黎大惑,抬头向程逸岸求助。
“这位前辈在钓鱼,咱们别坏了他兴致。”程逸岸说完,看也不看那老人一眼,拍拍身上雪花,自顾自往湖对面走去。
这样的天气,哪里会有人趴在冰湖上钓鱼?
霍昭黎虽难置信,又想大哥说的话总不会错,皱着张脸再仔细打量。只见那老人右手成拳,拳心向下,恰好对着个小小的冰窟窿。那冰窟比拳头还小,若非仔细看,绝难发现。
小时母亲也曾带霍昭黎去溪边钓过鱼,他知此道最需安静凝神,对方才吵到老人颇为愧疚。眼见程逸岸已快走到对岸,虽想跟上去,却又不放心这老人独自在此,想来想去还是站在原地,想等他有了动作再走人。
想起儿时垂钓,每回总是母亲先没了耐性,催促着自己回家,忍不住有些怀念。
“娘也不知道回了家没有。”
“你娘不见了?”
“嗯,快一年了,还是没有消息——”他答完才意识到是谁在问话,忍不住大叫“老伯?”
那老人朝他做了个“嘘”的手势,右腕忽然一缩,往上使劲一提,一个闪光的东西在空中划过道弧线“啪”的一声,落在冰层上。
霍昭黎凝神去看,见是一条细细长长的银色鞭子,鞭子一端仍在老人手中,尾端上则拴了一团小小的黑色物事,正缠着钩子扭个不停。
“老伯,那是什么鱼?”
老人纵声长笑,显是相当得意,抬起头正要说与他听,猛然间全身一僵,布满皱纹的脸上神情大是惶恐。
“我看不见了!”说着拼命揉自己的眼睛,又踉踉跄跄地想要站起。
霍昭黎伸手扶住他,老人并不领情,嘴里喊着“痛死我”挣扎着去擦已经通红的眼,一擦之下,泪水滚滚流了下来。
他这样紧张,必是之前眼睛还好好的。霍昭黎拼命压制住老人没头苍蝇般的冲撞,心中也不得其解。老人个子虽小力气却大,好几次差点将他甩在一边,霍昭黎不得不运起内劲加以阻止,老人身上也自然生出一股反弹之力。这两人任是哪一个的内力,都足以震慑武林,如今各自使将出来,虽非有心抗衡却互不相让,着实是非同小可。
只听得“喀喀喀”好几声,二人脚下的冰层,因受二人内力激荡,迅速裂开!
此地位处湖心,结的冰本不如周围厚实,转瞬间便裂开了一大片,过不多时,两人怕是就要掉进湖里。
老人目不能视不明当下危机,霍昭黎虽已见到,碍于被他牵制住,不愿也无法一人脱身。慌乱之中下意识大声喊:“大哥,救命!”
程逸岸深知霍昭黎爱操心的个性,虽在心中嘲笑自己竟然为等个笨蛋不惜受冻,却仍是在岸边徘徊良久,无意先行。一闻呼救之声,便气呼呼地奔了回去。
“你们在干什么?”眼看一老一少在快碎裂的冰上拉拉扯扯,程逸岸硬生生忍下一口怒骂,提气过去往那老人迎香穴上轻轻一按,以老人的武功修为本不至于被他一招偷袭得手,但此刻一片混乱,他只觉一股甜意扑鼻而来,霎时昏了过去。
程逸岸没好气地将人往霍昭黎怀里一推“你背!”
霍昭黎依言负起老人,跟在程逸岸后头,几个起落到了岸上,此时只听湖心一声巨响,一大块冰塌了进去。霍昭黎叫声不好,急急将老人平放在雪地上,便要去拿老人的鞭子与辛苦钓到的东西,被程逸岸一把抓住。
“这湖深不见底,你想淹死害我?”
霍昭黎想起他之前更改的结义誓词,傻傻一笑,走回去,蹲下看那老人情况。
“大哥,你这迷药什么时候能醒?”
程逸岸哼了一声“什么迷药?我用了疾行断肠散。”
霍昭黎记得他提过“疾行断肠散”是剧毒,不禁大吃一惊“那、那老伯不会被毒死吧?”
“都能在冰上睡大觉了,这点小毒哪里伤得了他?”说完不理霍昭黎阻止,去踢老人身体“喂,你说是也不是?”
老者猛然间一掌扫向程逸岸,程逸岸似早有准备,施施然向后飘出五尺。
那老者哼哼唧唧坐起来盘起腿,鼓掌道:“好俊的功夫!”
程逸岸不屑地道:“什么俊不俊的,你又看不见。拍马也要到点子上。”
霍昭黎听老人讲话中气充沛,想他至少中毒不深,暗暗放心,对程逸岸道:“大哥,这位老伯的眼睛看不见了,你能不能帮忙想想办法?”
“我又不是大夫,能有什么办法?”程逸岸打个呵欠,凉凉续道“年纪大了血气不顺,眼睛就此瞎了的,也不是没见。”
那老者尚在怔忡,霍昭黎却急了起来“那可怎么办才好?老伯伯眼睛看不见,以后一定过得很辛苦大哥,真的没有办法治了?我用内力帮他打通穴道行不行?还是有什么药草之类可以治眼病的?大哥你有没有听说过?李姑娘应该有许多药材,要不老伯我带你去找她,可是眼下这里也找不见出口,恐怕又要耽搁一点时间”
程逸岸看他唠唠叨叨说了一大堆,不耐烦地道:“又不是我瞎了,你着什么急?”
霍昭黎想也不想地说:“你瞎了有我照顾你,老伯只有一个人,日子才难过。”
程逸岸听了脸色和缓许多,继而又逞强似的绷紧“哼,你不添麻烦已经谢天谢地,给你照顾我还不如直接一头撞死。”他随即又转头对老人说“你南方来的?眼下这种症状呢,叫做雪盲。只要现在起四肢着地,爬行三个时辰,三日内便能复元。”
霍昭黎听得将信将疑。
老人直接大笑“多谢这位兄弟告知,爬行倒似是不必。老夫确是南方人,雪盲之事,虽曾听闻过却从未遭遇,方才一时慌了手脚,差点连累小兄弟,实在抱歉之至。小兄弟仗义相助,老夫在此谢过。”
他惊魂初定,心中大石放下,说起话倒颇为得体。
霍昭黎道:“老伯不必客套,大家武林一脉,义当互助,那个”
他好不容易有机会,想将前几日听过的那几句套话说上一遍,说了一半竟然忘记了。
老人忍不住笑了起来。霍昭黎满脸通红。
程逸岸明明笑得比他更大声,却质问道:“你竟敢嘲笑我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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