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湖游记 (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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涌金池，以入运河。城郭内外，增加佛庐者以百数，净慈寺、六和塔、保俶塔、雷峰塔，相继落成，故杭州三塔，后有“雷峰似老衲，保俶如美人，六合是将军”之美誉，后人亦把这些名胜古迹当成钱王大义归宋之历史见证。钱镠曾经督造吴越郊坛，梦成天子，让人唏嘘不已，倒是其“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姿致无限，款款之情，深染人心。元祐五年，苏轼守郡，疏浚西湖，取葑泥积湖中，南北径十余里，为长堤以通行者，成苏堤、小瀛洲、湖心亭，西湖自是大展。“至绍兴建都，生齿日富。湖山表里，点饰浸繁。离宫别墅，梵宇仙居，舞榭歌楼，彤碧辉列，丰媚极矣。其时，君相淫佚，荒回复之谋。论者皆以西湖为尤物破国，比之西施云。”元惩宋辙，废而不治，尽为桑田。正德三年，郡守杨孟英复西湖于唐、宋之旧，留“杨公堤”之名。至清朝浙江巡抚邧元堆成“邧公墩”结束“两堤三岛”最终让西湖脱颖而出，不断被世人模仿，但从未被超越。西湖之历史渊源久矣，九百年穿越之作，以峰塔为显，以堤岛为彰，以亭台楼阁为耀，点染西湖，当数人性之辉煌，历史之厚重，人文山水精神之影射。

    南宋时，西湖十景已为世人瞩目。于西湖，士大夫目之所行，心之所印，言之所出，皆取儒道。苏堤春晓、曲院风荷、平湖秋月、断桥残雪、柳浪闻莺、花巷观鱼、雷峰夕照、双峰插云、南屏晚钟、三潭印月，皆为“天人合一”之思想，此实为西湖景观之共性。元有钱塘十景，清有西湖十八景，清乾隆有杭州二十四景，一九八四年有新西湖十景：云栖竹径、满陇桂雨、虎跑梦泉、龙井问茶、九溪烟树、吴山天风、邧墩环碧、黄龙吐翠、玉皇飞云、宝石流霞。二零零七年又评西湖新十景：灵隐禅宗、六合听涛、岳墓栖霞、湖滨晴雨、钱祠表忠、万松书缘、杨堤景行、三台云水、梅坞春早、北街梦寻。西湖景观所蕴含的心性寄托和品格修炼，使得诗画审美与儒道哲学完美结合。不解人性之用心良苦，难观西湖“天人合一”之寓意。

    然众多景观之中，天人呼应，古今通感，其共性之强者，独见孤山之孤意。孤山四面环水，一山孤独，有“不雨山长润，无云水自阴”之独特气韵，南宋理宗皇帝和清帝康熙都在此建造行宫与御花园，使其成为名副其实的“孤家”之山。那个“梅妻鹤子”的布衣林和靖，被称为“山中宰相”其孤傲独舞“穷则独善其身”在出世与入世之间，遗世独立，超凡脱俗，品重山川，名香如梅，为百世景仰，成皈依山水之典范，使西湖成隐逸之精神源头。“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其人恰如一缕梅魂，孤幽于此。“吴山青，越山青，两岸青山相对迎，争忍离别情。君泪盈，罗带同心未结成，江头潮难平。”其情到孤深之处，无以言表。孤山上梨花带雨的小倩孤苦伶仃，其诗“瘦影自临春水照，卿须怜我我怜卿”活脱脱衬托出一个孤寂无助，对影自怜的林黛玉原形，也平添了西湖的凄美之景。有人把孤僻的苏曼殊坟塚迁来孤山与小青比邻，让人心潮难平，言外之意，全是孤孤相逢。此外，孤山文澜阁之孤香，西冷印社之孤艳，俞木越之孤笔，吴昌硕之孤绝，秋瑾之孤义，梅花之孤芳，冰雪之孤冷，让人觉得孤山大写的“孤山”二字，虽然彤彤如火，却是画外有音，当属阴阳平衡之笔。

    余非佛徒、非道徒、亦非儒徒，然借眼观湖，或许能超越天性、人性与共性之外，看到西湖一些空性的东西。“菩提本无树”西湖本无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我之时空，不见其生，不见其死。青山埋吴钩，烽火断越剑。大浪掀天去，故国何处寻。元人因“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遂起投鞭渡江、立马吴山之志”也是过往烟云，青史一行。不论东风换了西风，还是西风换了东风，西湖之迎来送往，如电、如光、如露水风干。

    看湖是湖，看湖非湖，看湖还是湖，需要目光，更需要境界。世人难逃被西湖之山水所转，被西湖之情色所转，转山转水转佛塔，赏花赏月赏秋香，精气神皆被吸纳其中，昏昏然入境忘人“如衣败絮行荆棘中，步步牵挂”这种“天人合一”的背后，让人见色起意的东西，也许正是西湖之空性所在，余谓之“空色其空”若要觉悟，还得除掉分别之心，放下执著之心，方能“转识成智”于西湖，杭谚亦有“销金锅儿”之号“大贾豪民，买笑千金，呼卢（赌博）百万，以致痴儿呆子，密约幽期，无不在焉。日糜金钱，靡有纪极。”有诗曰：“故都日日望回銮，锦绣湖山醉里看。恋爱着销金锅子暖，龙沙忘了两宫寒。”这种“金锅不缺金瓯缺”的残喘消沉，亦是西湖蚀骨断筋之空性所致。此色来，彼色去“色空其色”与“玩物丧志”异曲同工，一脉相承。

    西湖之空性，浮光掠影，抽象迷离。余以为，于雪湖与龙井茶之中，最能观之。张岱在湖心亭看雪中写道：“雾凇沆砀，天与云、与山、与水，上下一白。湖上影子，惟长堤一痕，湖心亭一点，与余舟一芥，舟中人两三粒而已。”西湖覆冰雪“虫儿”越无边。雪色既减之色，又增之色，色空其色，空色其空，辩证统一。杭州人好龙井，取虎跑寺之冰泉，泡龙井之春茶，谓之“龙虎斗”玻璃杯中，水花激荡，茶浮于顶，进而缓缓坠落，亦有复腾腾而起者，龙井之叶芽如“一旗一枪”于杯中上下起舞，或慢或快，或动或静，茶之色、香、味、形、趣，兼而有之，氤氲之中，烦念皆去，尘世渐远，只有茶乐。余曾潇洒一回，虎跑品茶。暗香不知来处，抬头金黄满树，盖了山坡。寻得虎跑旧岩，冰泉煮龙井。看秋雨稍停，桂雨还落。若是看湖品茶，更是妙不可言，让人欢喜，让人依赖。色空其心，空色其意，或许这就是我所理解的茶中禅意。

    钱塘门外水连天，山如黛眉柳如烟。堤岛横点晴雨色，峰塔双穿飞来云。清风依旧空待客，我来相识无故人。白娘小青苏小小，转世谁家初长成。荷塘花月昨夜好，画船呼来呼龙井。一湖性情一半醒，悟得春秋几寸深。

    观西湖，即观人世；解西湖，既解世人。记之忘之，以飨初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