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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在青姨家书柜底层的柜子里看到那半面手帕的。那个时候,窗外正下着雨,青姨胖胖的身子站在一个小板凳上,努力的踮起脚擦拭着墙上的镜框,小板凳随着她的晃动发出‘吱’的声音,让人担心随时有可以承受不了阿姨的体重。
我拿着那面已经分不出原来是什么颜色的手帕问:青姨,这手帕怎么只有一半呀?啊!板凳一阵摇晃,青姨硕大的身体就这么重心不稳的倒了下来。接着,我听到了关于那半边手帕的故事。
青姨高中时是学校里的一朵花,不仅人长得漂亮,学习成绩好,性子也柔和温顺,看人说话,眉眼总是弯弯儿的。从村里到学校,从老人到小孩,没有人不喜欢他的。班上的男生,见了青姨,眼睛都是闪闪躲躲的。那时候年青人之间不敢象现在这样旁若无人的恋爱,但青姨却也总时不时的能收到一些绸子啊戏票、电影票之类的礼物。遇到是东西,青姨总是笑笑的给人家退了去,如果是票呢,就收了。家里弟弟妹妹们,可正眼馋着呢。每每害得那些男孩子在戏院里买了一大包的瓜子花生等着,就见一抽着鼻子光着脚板的小孩子拿着票冲他们笑:哥哥,我姐今天有事,让我代她来看。
而那里面,有一个叫泉的男孩子,他的东西,青姨是从来不退的。阿姨那时候爱读诗,那个泉就三天两头的抄了来,拿钢笔在练习本上用工工整整的写。从席慕容的桅子花、盼望,到徐志摩的云啊衣袖,偶尔还自己写一两篇抒情小诗。青姨如莲般的心事,终于悄悄绽放。
然而,什么也不能说,什么也不能做。只都在心里憋着劲儿读书,要上了大学才敢挑明。全家人也都眼巴巴的看着青姨,外公说:只要你考上了,我砸锅卖铁都给你读。母亲跟小姨、舅舅在一旁死力的点头。一纸公告打破了阿姨的大学梦,她以三分之差落榜了。看着村长家敲锣打鼓的送女儿去读书,青姨睁着眼拼命的打自己的头,一个劲儿的骂自己不用功。
直到泉到家里告诉她,本来村里有一个指标择优选送的,按成绩完全应该是青姨的,却被村长换给他女儿了。青姨的眼泪才哗的掉了下来。
书,是不能再读了。家里上上下下十来号人吃饭、读书,欠下人家的债都要还,生计越来越紧张。青姨去找村长,想在村里教书,每个月也有二十来块钱。村长抽着烟袋说:现在学校里只有一个正式老师的缺,你和泉娃子都申请了,我再考虑考虑吧。
回去的路上,青姨的每一步都走得极为艰难,这个时候,必定只能成全一个人。泉家的情况她也是知道的,父亲文革的时候被整得中风,家里就一个母亲撑着,还有个腿脚不利索的祖父,日子也是极不容易。到了家里,三姑笑眯眯的坐在堂厅里。说邻村有一户人家上家里提亲来了,小伙子没读多少书,但会干活,下得力气,自己还做点小生意。答应说如果嫁过去,每个月给家里补贴几十块钱,农忙时也不惜力。
外公吧嗒吧嗒的抽着烟袋:青囡,家里弟弟、妹妹都没读书了,就你读到高中。你自己命不好,我也没办法。但读书时欠的债总是要还,邻里亲戚的日子也不好过。外婆拖着青姨的手:总算是小伙子人也老实,你嫁过去至少不受气啊。青姨一句话也不说。
第二天早上天刚透亮,青姨就提着家里的鸡蛋去了村长家,说不做正式老师了,要做民办的。转头又去了泉子家说送他个礼物,要他做个好老师。一个月后,我现在的姨丈家吹吹打打的把青姨接过了门。成亲那天,阿姨收到泉子托人捎来的一个土黄色信封,阿姨一拆开就哭了。那是半边手帕,是阿姨送去给泉子的。
我们家乡的说法:帕子,是一拍两散。
夏天的雨,来得急也去得快。雨后的阳光透过窗棂照进来,照在帕子上,有半朵花的印迹模模糊糊的透了出来。我看到那本摊开的书上写着:生命中总有一道帘栊,隔绝着那些深深爱惜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