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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以往,砚城里贩卖的胭脂,都是以石榴提炼。”

    左手香淡淡说着:

    “而这人所贩卖的胭脂,却是以红蓝花制作。”

    沾着红膏的小手,轻轻打了个响指。

    润香的红膏,瞬间化为最初的原形,橘红色的花朵在姑娘指尖绽放。她仔细的瞧着,花朵羞得垂下,不敢迎视。

    这种花,从未出现在砚城。

    “你是从哪里买来这些胭脂的?”她问道。

    刘永抬起头来,诚惶诚恐的往发声处望去。

    难以置信的事发生了,他竟能看见沐浴在淡淡金光中的年轻女子!

    虽然从未见过,但不知怎地,他立刻知晓这就是姑娘。

    他喜极而泣,不断抹去眼泪,注视身穿金衣,红唇弯弯,嘴角漾着十六岁少女的笑意,让每一朵花都黯然失色的女子,不敢眨一下眼,就怕连她都会消失不见。

    “这是我未婚妻所制作的。”他毕恭毕敬,照实回答。

    “她是砚城里的人?”

    刘永摇头,将事情细说从头,每字每句都是实话,没有任何隐瞒。

    他不敢说谎,唇舌自动吐出的字句,每个字、每个音都准确清晰,不敢玷污她的听觉,打从心里觉得那是不可饶恕的罪。

    说完之后,他仰望姑娘,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跪下了。

    “那么,我得见见你未婚妻。”

    姑娘说道,金色的衣袖在空中挥舞,散出柔和的金光,无声召唤。

    刘永急忙说:“我这就回去带她来。”

    “不必了,你留下。”

    一张纸从建筑中窜出,绕着姑娘飞旋,纸张伸展膨胀,四角卷起,落地的时候已经是人形,但不论是衣裳或五官,都是一片空白。

    “信妖,去把这个人的未婚妻带来。”姑娘吩咐。

    “遵命,我这就去办。”

    无衣无脸的纸人凑到刘永面前,身上起了涟漪似的缀折,绉折堆栈的地方,出现衣裳跟五官的形状,从模糊很快变得清楚,最后颜色从胸口处迸开,流窜到指尖与发梢,模样跟他完全相同,真假难分。

    跪着的刘永,嘴巴张得大大的,目送另一个自己转身离开庭院,大步走了出去。

    木府的大厅里,茶香渺渺。

    领着绒儿到达后,假扮成刘永的信妖呼的一声消了气,变回一张纸,滑到姑娘的脚边,讨好的化做一朵朵纸花,散落在她的衣衫旁。

    绒儿脸色乍白,惊觉不对,瞧见真正的丈夫跪在地上,连忙想拉起他,尽速离开这儿。

    “我们走。”

    她很是焦急,充满防备。

    刘永轻声安抚:

    “别担心,快快跪下,姑娘是木府的主人,也是砚城的主人,没有她办不到的事。”

    他握住未婚妻的手,热切的说着,没有察觉她肌肤冰冷。

    绒儿还要说话,主位却传来悦耳的语音,清脆好听:

    “他的眼睛出了问题,或许我能帮上忙。”

    刘永点头如梼蒜。

    “是的,这些日子以来,除了绒儿之外,别的女人我都瞧不见。直到今天,才发现也能看见姑娘。”

    绒儿的脸色愈来愈白,之后转为枯黄,原本乌黑的发,变成灰蓬蓬的浮絮,从肩头大量滚落。

    “你看得见她?”

    她的声音颤抖。

    “是啊,我的眼睛有救了。”

    蓦地,绒儿发出一声惨痛的啜泣,扑上前抱住未婚夫,用身体遮挡他的脸,阻挡他的视线。

    “不行!”

    她伤心欲绝的哭喊,不肯让他再看:

    “你只能看着我!只能看我!你明明答应过我的。”

    连她的身体,也渐渐化为芒花,逐渐由实体变得半透明,无法彻底遮挡。

    “绒儿?”

    刘永大惊失色,连忙伸手去接,却发现她轻得像羽毛,不是人该有的重量。

    “你不要看。”

    她苦苦哀求:

    “不论是女人、女鬼、女妖,你都不要看。你的眼里只能只有我一个!”

    “好好好。”

    他连声答应,心急如焚的抬头求救:

    “姑娘,求你救救她。”

    薄得只余一朵芒花的手,企图盖住他的眼,却徒劳无功。

    她能让他看不见女人、看不见女鬼、看不见女妖。但是,姑娘不是女人、不是女鬼,更不是女妖。

    嫩软的指尖轻轻一招,芒花就飘过大厅,心甘情愿的落入小手中,还因为极度的荣幸,不断瑟瑟颤抖。

    “你从哪里来的?”

    姑娘问道,随意把玩芒花,再稍稍握紧手心,绒儿身上散落的芒花就变得扎实了些,不再持续滚落。

    砚城之中,不该有她不知的花、不知的人、不知的鬼或妖,甚至是魔。

    绒儿起初强忍着吐实的冲动,不愿意开口,但姑娘手心放开,芒花掉落得更厉害,她惊骇又恐惧,只得哀叹坦白:

    “我随风从北方来。”

    姑娘偏着头,揉握着芒花,绒儿的身体一会儿薄透,一会儿扎实,虚虚实实,尽在她掌控间。

    “他的眼睛又是怎么回事?”

    轻柔的语音,没有半分责备。

    绒儿却觉得天彷佛塌了下来,压得她的身子平贴在地,跟纸张一样薄得没有厚度。

    刘永慌得手足无措,想要撑起未婚妻,又怕伤了她,只能焦急得团团转。

    “我把芒花跟头发烧成灰,混在茶里让他喝下。”

    她痛哭失声,无法再隐藏秘密:

    “生前,我的情人见异思迁,把我害死于芒花中,所以我怕,好怕好怕,怕他见了比我更美的,也会弃我而去。”

    芒,音同盲。

    她付出那么多,对他嘘寒问暖、为他制作胭脂、为他打点生活上的一切,把情爱点滴不剩的给了他。

    但,她还是担忧、还是怕。

    泪水滚滚而出,从薄透的脸上浮出,一颗颗湿润刘永的手。

    “现在,你知道我是鬼,不是人了。”

    她万念俱灰,芒花枯黄:

    “我不会纠缠你,只要不再喝我泡的茶,你的双眼就能恢复。”

    “不!”

    他声嘶力竭,没有惧怕,胡乱抓握散落的芒花,贴补她薄得能见石砖的身子:“我不要你离开!”

    刘永泪流满面,抬头恳切的望着坐在主位上,以手撑着小巧下颚,红唇似笑非笑,静静聆听一切,眨眼观望的姑娘。

    “求求您——”

    红唇弯起,娇小的身子微微往前倾。

    “你不在乎她是个女鬼?”她问。

    他答得斩钉截铁:

    “不在乎!”

    姑娘水眸轻眨,再问:

    “即使她留下后,你这辈子都得半瞎,也不在乎吗?”

    刘永没有迟疑。

    “不在乎。”

    他信誓旦旦,情真意切:

    “为了她,我愿意这样,一辈子都这样。”

    站立在一旁的左手香,双眼迸出亮光,缓慢的抬起手来。那双手白里透红,掌心软嫩,十指纤长,指尖是淡淡的粉红色,比樱花的色泽更美。

    “让他拿一部分身体来交换未婚妻。”

    她的指尖碰触到刘永,摸着他的头、他的肩、他的胸膛,恣意挑选。

    她就是为了取得这健康男人的一部分,才让中年男人领他前来。

    然而,当她的手正要滑入黝黑平滑的肌肤之下、进入胸膛掏取温暖的五脏六腑,逐一拿出审视时,姑娘开口了。

    “不。”

    脆脆的声音,带着甜甜的一丝稚气:

    “他的未婚妻替我带来宝贵的消息,我会让他们如愿,作为一个谢礼。”

    听到所求无望,左手香抬起了眼,盯着姑娘,姑娘回望着她,嘴角挂着淡淡的笑。

    半晌,左手香转过身,一声不吭,头也不回的拂袖而去,只余下一丝飘渺的药香。姑娘握住手中的芒花,凑到嘴边,吹了一口气。

    所有的芒花都滚向绒儿,愈积愈厚,也愈积愈扎实,让她恢复厚度,曲线曼妙起伏。而姑娘吹的那口气,让她有了温度,身躯不再僵硬,能够灵活的移动,双手紧抱住刘永。

    “你们回去好好过日子吧!”

    姑娘松开手,撒出那朵芒花。

    淡黄色的芒花飘过大厅,落在绒儿头上时,变成一张绣着喜字的头巾,衬得她的泪容不再哀凄,反而还带着喜气。

    两人双手紧握,千恩万谢的离去,回家欢欢喜喜的准备婚事。

    当众人离去,灰衣丫鬟才又进来更换微凉的茶水、倒去软浮的茶叶,在瓷杯中注入温度适中、热却不烫的新茶。

    姑娘端起瓷杯,慢条斯理的啜了一口,再将瓷杯搁在桌上,用指尖沿着杯缘打转,绕了一圈又一圈。

    如同瓷杯有边缘,砚城城内外自成天地,四周有结界围绕,只有人类能自由进出,非人者不能擅闯,也不能离开。

    先前,公子因为魔化,加上对结界的熟悉,才能回到砚城,非但要索讨夫人,更要报复,她费了一番功夫,才与雷刚连手将其逼退。

    是因为公子无意冲撞?

    或是公子刻意所为?

    如今芒鬼能来,显示结界未破,但已有裂缝,不论是敌是友的非人,只要寻见裂缝,想必将会陆续进入砚城。

    她又啜了一口茶,望向大厅外很远很远的地方,感受秋季微风。

    这次,来的是痴情的女鬼。

    那么下次呢?

    下一个进入砚城的,会是什么?

    事后,刘永跟绒儿为了表示感谢,送来几十箱的胭脂。

    这么多的胭脂,都堆在大厅里头,别说是擦抹在脸上了,甚至足以把一季的芒花都染成喜气洋洋的艳红。

    卸货的人才刚走,灰衣丫鬟们还未来得及将胭脂收起,便见骑着枣红色大马,肤色黝黑的雷刚兴匆匆的来到木府。他还没踏进大厅,远远望见姑娘的身影,就扯着嗓子喊:

    “快来瞧瞧我给你买了什么。”

    他大步快走,跨过门坎,一手举着胭脂盒子,双眼闪烁着得意的光芒。

    “这可是我等了许久,好不容易才——”他张着嘴,没再继续说。

    他手里只有一盒,而姑娘身后,可是堆得像小山般高呢!

    虽然她轻挥衣袖,转眼满屋的胭脂都消失,还娇笑的朝他走来,但他早已看得一清二楚。

    刹那之间,他有些懊恼,只觉尴尬。

    雷刚收手,笑容不再,把胭脂盒子藏到身后。

    “你为我买了什么?”

    她走入他怀里,仰望的小脸充满期待。

    “没什么。”他硬声回答。

    要不是确信自己眼力过人,他肯定会被她无辜的模样骗了。

    明明拥有如山多的胭脂,姑娘却偏要来讨,不依不饶,娇小的身子贴上雷刚的胸膛,小手顺着他的手臂绕到他的后腰,困得他无法动弹。

    她找到被他握在掌心里的胭脂盒子,小心翼翼的拿出来,捧在掌心之间,露出真正开心的笑,令砚城里所有的花都开了。

    “你为我买了胭脂。”

    她惊喜的轻喊,转开上盖,用指尖抹了一些,沾在软嫩的唇上,更添鲜妍丽色。瞧她视若珍宝的神情,雷刚僵硬的身躯很快软化,心情也变好了。

    “我只抹这盒胭脂。”

    她柔柔的说,贴在他怀里:

    “好不好?”

    映着她娇颜的黑阵深深。他张嘴哑声吐出一个字:

    “好。”

    她笑得更加灿烂,在雷刚怀中又说了一句:

    “而且,只抹给你看,好吗?”

    心上人说的情话,最是动听。

    原本僵硬的嘴角软化、微扬,他露出满足的笑容,觉得胸口也满满的,粗壮的铁臂将她圈抱得更紧,再也不去在乎那些堆积如山的胭脂。

    靠在她耳边,他吐息用那只让她听见的音量,悄声再应一个字:“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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