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期。像其他父母一样,张仲平两口子心里总是有点战战兢兢,好像他们一不小心,小孩就会误入歧途。张仲平觉得应该找女儿好好谈谈了。小雨住校以后,父女俩见面的机会越来越少了。
张仲平说的那个朋友就是侯昌平,他俩要办的那件事也很简单,是张仲平自己揽下来的。早两年公司搞艺术品拍卖的时候,张仲平认识了省里、市里不少书法界、美术界的名流,帮他们中间的不少人拍卖过书画作品,其中跟省书法家协会前一届主席梁崎还有点私交。梁崎是有名的金石书法家,当地许多名店的招牌用的就是他的墨宝。张仲平给梁崎打了个红包,一定要请他收侯昌平的儿子侯小平做弟子。梁崎要张仲平带去看一下,看有没有慧根。写字呀、画画呀,不是什么人都能学的,得有悟性。有些人写了一辈子,也就一个工匠。张仲平说:“那小子的字写得还可以。万一没入您老的慧眼,就算我请您帮忙了,算多一个人给您二老解解闷。”张仲平待会儿得先去接侯昌平,再去学校接侯小平,然后一起到梁崎那里去拜师。
给侯昌平送过那箱酒之后,两个人又在法院里见过几次,大家彼此点头而已,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关于胜利大厦拍卖的事,张仲平还是准备一个字都不提,因为还不到时候。
张仲平原来都是从执行局法官手里直接拿业务,跟承办法官把关系搞好就行了。最近市中院搞改革,拍卖委托的事归司法技术室管。这事在院里引起了一些议论,据说执行局局长鲁冰意见最大。张仲平公司习惯了原来的套路,管事的人换了,就会有个重新建立关系的过程。如果执行局和司法技术室再闹别扭,拍卖公司夹在中间,左右又都得罪不起,业务只怕会更加难做。
张仲平知道拍卖委托书最后不管由哪个部门下,承办法官的作用都很重要,而他现在与侯昌平的关系还不到火候。这个时候提出来,万一被侯昌平推掉了,下次再努力,必须从负数开始,他可不敢轻意冒这个险。
而且从程序上来讲,还有一个评估的环节。因为被执行人鸿发房地产开发公司已经名存实亡,连法人代表左达也早已不知去向,评估报告出来以后只能公告送达,法定六十天时间。这样,拍卖委托的事提到议事日程,起码是三个月以后的事。张仲平必须利用这段时间,把侯昌平服侍得熨熨贴贴,让两人成为哥们儿。如果他俩成了哥们儿,拍卖委托的事就好办了。侯昌平会像做自己的事情一样,把一切关系替他摆平。届时只需要张仲平到有关部门抛抛头露露面就可以了,否则就不叫真正的哥们儿。
什么是哥们儿?一起扛过枪,一起下过乡,一起同过窗,一起嫖过娼,一起分过脏。社会上流行的段子对哥们儿的定义,就是这样下的。张仲平不得不承认,这种民间文学具有惊人的概括性和准确性,也正因为这样,他才一点也不敢掉以轻心。侯昌平有别的哥们儿没有?他会有多少复杂的社会关系?那些搞拍卖的同行,又有多少复杂的社会关系?这些都是不确定因素,如果跟侯昌平没有一点感情基础,怎么好轻举妄动?
真是鸡有鸡道,狗有狗道。做法院的拍卖业务,最需要的就是钻山打洞的本事,必须想方设法搞好跟法官的关系。哪家拍卖公司不是从案源上抓起的?有了一点线索,就得牢牢盯上,又不能蛮干,否则,只会欲速则不达。侯昌平既然那么看重儿子,为他儿子安排拜师学艺,应该是一个比较好的创意,没准会事半功倍。张仲平对侯昌平一提,侯昌平果然来了精神。
自己的孩子没功夫管,却得替别人的孩子操心,这种事说出来唐雯还不一定能理解,张仲平自己倒是看得很透彻。毛主席不是说过吗?要奋斗就会有牺牲。再说了,这也不是什么让自己委曲的事,别人还不一定能够想到这个主意呢?
梁崎老俩口住着三房两厅。他的工作室是两间客房改的,很大,弄了各种各样的兰花,差不多十来盆,墻上悬挂着自己的书法作品,装裱精美,房间里飘荡着翰墨的香味。
侯昌平的儿子比他高出了半个头,是个眉清目秀的小帅哥。一进门就爷爷奶奶地叫得很甜。梁崎的夫人慈眉善目,见小男生这么乖巧,先就有了七分喜欢,说他长得像自己的小孙子。他们的儿子早年到英国留学,一直就没有回来,目前在曼切斯特,为他们生了一个孙子和两个孙女,难得回国一次。
不知道是张仲平的红包起了作用,还是梁崎真的把他当成了忘年交,三个人一进屋,老两口都很热情,梁崎还亲自为侯小平铺开了宣纸,叫他写几个字看看。侯小平也不怯场,想了一会儿,提笔写了“精气神”三个字。
梁崎不住点头,说:“不错不错”
侯昌平听梁崎这么一说,忍不住摸了一下儿子的头。
梁崎说:“知道什么是精气神吗?”没等侯小平回答,梁崎又说:“精气神跟中医理论有关。我们不谈那么深,就说说它的字面意思。精,就是精神,精气,灵魂。你学过成语,知道养精蓄锐吧,还有精力充沛,精神倍增,好多啦。人要有精神,人没有精神怎么样?没精打采,病秧秧的,像得了乙型肝炎。字也要有精神,这样才会显得健康、有力、顶天立地,对不对?”
侯小平连连点头。
梁崎说:“什么是气?气就是气韵,就是元气。俗话怎么说的?树活一张皮,人活一口气。人没有气就死掉了。字没有气,就会呆板、死气。跟要死的人差不多,有什么美感?一个五大三粗的人,要是没有一点灵气,那叫四肢发达,头脑简单。可不可爱?不可爱。可亲不可亲?也不可亲。学写字,先要学做人,做一个心胸开阔的人,有气派。做一个底气很足的人,不惹事,也不怕事,叫大气;堂堂正正的,叫正气。气要养,架子要练。如果没有气,架子是虚的。怎么说的?花架子,空架子,虚张声势,都不行。要有气势。你看,气势气势,气在势前面,气比势重要,对不对?”
侯小平说对,旁边的侯昌平和张仲平也一个劲地点头。
梁崎说:“再说神,这个神就有点玄乎了,精神,神奇,神来之笔,读书破万卷,下笔如有神,神是一种境界。什么境界?痴迷的境界。超越自我的境界,随心所欲的境界。古时候的文人写文章,老师是不打分的,不像现在,六十分、八十分、九十分、一百分,没这种搞法。而是分档次,几个档次?下品、中品、上品、逸品、神品。神品是最高境界,可遇不可求,可意会不可言传。不是一般的人能够达到的。偶尔达到过的人,也不能吹牛皮,说自己想什么时候来神就什么时候来神,那不成神经了?”说得大家都笑了。
梁崎说:“‘宁静致远’这四个字有多少人写过?不计其数。你们看这一幅,我自己很满意,就有一点神品的意思。”
梁崎到底未能脱俗,拐个弯把最好的赞美还是留给了自己。张仲平觉得老头子蛮可爱的,文章字画,像孩子不像老婆,当然还是自己的好。
张仲平要请梁崎老俩口一起吃饭,梁崎说:“免了免了,我最怕到外面吃饭了,山珍海味的,一点都不符合饮食科学。”
从梁崎家出来,张仲平要拉爷儿俩进酒楼,也被侯昌平谢绝了,说就近找个路边店吃就行了,还嚷着要请张仲平的客。吃饭的时候,侯小平仍然很兴奋,缠着侯昌平像个女孩子似地叽叽喳喳。他觉得梁老师讲得好,把字比做人,通俗易懂,又生动。
张仲平觉得这步棋走对了,看得出来,侯昌平对他的安排非常满意。他嘴里没说什么,但当张仲平开车送他回中院的时候,还是在下车之前在张仲平的肩膀上使劲地拍了拍。
张小雨小时候也练过字学过画,进高中以后学习任务重作业多,把这业余爱好都丢了。她的事不知道唐雯处理得怎么样了。
没想到张仲平三点多钟回家的时候,小雨正在家里没事似地玩电脑,唐雯也在,闷着头在书房里看书。
张仲平问到底怎么回事,唐雯要他问小雨,小雨头也不抬,两只手在键盘上忙乎,说没事呀。
唐雯说:“还没事,学校都闹翻天了。”
小雨说:“什么叫闹翻天?天是什么?天怎么闹得翻?太夸张了吧?”
张仲平说:“怎么说话像吃了火药似的?有话好好说不行吗?妈妈一句话就引出你那么多反问句,你是搞反问句批发的吗?”
张仲平很快就把事情搞清楚了,小雨班的同学上英语课时递条子,被老师逮着了,老师要他把条子交出来,他不仅不交,还把老师气跑了,班主任赵老师过来整风,那小子居然乘他一转背就大做鬼脸,弄得班上同学哄堂大笑,赵老师一时冲动打了他两耳光。小雨和几个同学就跑到市教委,把赵老师给告了。
张仲平暗中叫苦不迭。就事论事,对小雨她们几个同学也没有什么可指责的,但这件事可能产生的连锁反应,想想却让人担心。赵老师会高兴吗?他和小雨他们几位同学的关系今后怎么处?学校里又会是什么态度?
学校还真把电话打到了家里,又是校长亲自打的,他告诉唐雯一个消息:张小雨她们几个到市教委告状的时候,被电视台的一个记者碰到了。这个记者就教师打人事件进行了采访,节目可能最迟将于后天播出。学校不想让这种事情上电视,很着急,希望那几个告状的学生的家长,能够通过私人关系把节目撤下来。
校长最后说:“学校也会努力的,但主要是靠几个肇事的学生家长。”
张仲平有点不舒服,不知道张小雨他们几个同学怎么就成了校长心目中的肇事者。可是,他得忍着,还得想办法把事情给摆平了。他打了七个电话,终于找到了那个名叫曾真的女记者。
乍一见曾真,张仲平竟有些发呆。
“请你把节目撤下来。”
张仲平向曾真提出这个请求时,明显地感觉到自己有点心跳加速。
“节目撤下来可以,给个理由啰。”曾真说。
张仲平怔怔地看着眼前这个长发飘飘的女人,稳定了一下自己的情绪,一字一顿地说:“你恐怕不得不这样做。这不是请求,是命令。因为我无法预测这个了无新意的电视报道,将对我女儿今后的生活产生怎样不利的影响。必须无条件的制止。”
曾真说:“嗬,这么霸道。据我所知,你可是通过了n层关系才找到本记者的。”
张仲平说:“这是一个父亲为了心爱的女儿向你求情,你忍心拒绝吗?作为补偿我可以给你提供更劲爆的新闻线索,比如说一只金刚鹦鹉吃掉了一只猫,猫的肚子里还有一枚戴比尔斯钻戒。或者,我们谈谈条件,你这一辈子的冰激凌都由我包了,怎么样?”
曾真说:“冰激凌是垃圾食品,吃了让人发胖的。想靠它来收买我,没那么容易吧?”
张仲平说:“那怎么才能收买你?请你吃饭行吗?”
曾真说:“我很忙的,请我要提前预约。”
张仲平说:“那就改日?”
后来,两个人多次谈起第一次见面时的情景,曾真说他一开始就居心不良,地道一个臭流氓。张仲平则说自己一语中的,你是锄禾,我是当午,咱俩心有灵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