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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要窒息了。白天男兵看女兵的时候远看敢细看,近看的时候只敢用眼睛的余光。因为谁都不愿意因此让自己掉价,落个好色。但他们想看女兵的心理人人相同。现在,站岗的男兵沾了灯光昏暗的光,斗胆看了小林琳。
小门外面,有一个连的男兵在刨几棵大树,想必是有所用途,大树足有一搂粗,所以刨起来非常吃力,人人都累得气喘吁吁,满头大汗。当兵的晚饭后出来干活是家常便饭。而小林琳走出小门,脱离了营区以后,绕过干活的战士们,放眼一看,远处一片漆黑和静谧,很远的地方才有星星点点的村庄的灯光,她想走得更远一点,但她害怕了,不敢往远走了。就在出了小门不远的地方,找了一棵小树,把背包带搭上去,系了一个扣。就在小林琳一下子就失去知觉的当口,站岗的那个男兵一直在心里惦记着她,估计她走远了,就走出小门想看她窈窕的背影。不看不知道,这一看,他立即头皮发乍,寒毛倒竖,浑身起了鸡皮疙瘩——小女兵被吊在树杈上了!
在那个特殊的年代,很多人刚刚长到18岁就已经相当成熟,这里所说的成熟不是说他如何完善和世故、老到,如何老谋深算胸有城府,而是说他对政治生命的看重。当一个18岁的性格刚毅、宁折不弯的小女兵在政治上感觉自己没有前途、走投无路的时候,是完全可能万念俱灰的。其实,她的世界观、价值观并没有完全形成,她对外在世界的看法依旧很肤浅很幼稚。否则,怎么会寻短见呢?当然了,以小林琳的出身和经历过高地要求她,属于强人所难,她也根本做不到。
站岗的男兵大呼小叫,喊来干活的战士们,救下了小林琳。
小林琳在师医院躺了三天。
小林琳在师医院病床上躺着,只三天,就面容憔悴,苍白,没有血色了。这不单单是因为小林琳心理负担过于沉重,还因为她在这三天里不吃不喝,如果没有护士按着,她连输液都不输。一开始,她想不明白,什么都想不明白;后来就什么都不愿意想,感觉自己活着纯粹是多余的。但是,如果让她回到下乡插队的地方,她会愿意吗?不会,她宁可死,也不会回去。因为,她对那边有些人对她的纠缠也早已厌烦透顶。
丁副师长没有亲自来看她。想必是对她的所作所为不能接受,或是顾及了周围的影响。而小林琳此时此刻也非常不愿意看到丁副师长。她看不出来丁副师长是不是喜欢她,他的表现就像一个普通的长者,没有什么出格过火的地方。她对他帮她入伍来到部队心存感激。但她万万没想到周围的人们会对她与他的关系这么在意。这就让她匪夷所思,让她心灰意冷,让她对他有了些“成也萧何,败也萧何”的感觉,只是她不敢这么想他,仍旧尽量往好处想——丁副师长是个好长者,对他的滴水之恩,她应该涌泉相报。
小林琳出事这件事毕竟不是什么好事,因此被限制在最小的范围内,一般人都不知道。连同在一个医院的方芳都不知道小林琳住了进来。
主管宣传队的师政治部宣传科郭科长和一个女干事来看过小林琳,他们很有人情味地在小林琳的床头摆了一束鲜花。那个年代没有卖鲜花的地方,显然,是他们在来师医院的路上顺手采摘的。红的和黄的,颜色不是很鲜艳,但散发着清香。他们是专门管人的政工干部,自然了解小林琳的出身和经历,他们知道小林琳与丁副师长有关系,但不知道她为什么轻生。对这样的女兵是不便多说的,除了劝慰小林琳该吃吃该喝喝好好疗养以外,他们没说什么就走了。所以看上去更像例行公事。
倒是与小林琳八竿子打不着的师炮科参谋桂南侠在她的病房里坐了好久。桂南侠来自大城市,是个商人的后代,早年先父开着很大的铺子,1956年公私合营的时候主动交给了国家,但父亲不当商人了却把善于算计、工于心计通过血液遗传给了桂南侠,使他心机重重做事诡谲,被大家叫做鬼难拿,当然也是背后叫,当面没有这么叫的。小林琳出事以后丁副师长自己没来,而是差遣师炮科参谋鬼难拿前来看望。鬼难拿没拿鲜花,而是拿来两桶麦乳精,一瓶蜂王浆,两代奶粉。这些东西在当时已经算是上好补品。
鬼难拿对两眼紧闭一言不发的小林琳说:“这杯蜂王浆你如果不喝下去,我就自杀,因为我已经对丁副师长立下军令状了!”说着话,他就拿出一把刀子,那种不知从哪儿淘换来的弹簧刀“啪”的一声就打开了。而小林琳仍旧闭着眼不看他,也不理他。他就撸起袖子说:“我可往胳膊上扎了!”话音未落,就听“噗”的一声,鬼难拿果真把刀子扎进胳膊,鲜红的热血顺着刀刃流了下来,他的嘴里也发出“嗯!”的一声闷响,极其痛苦的样子。小林琳急忙睁开了眼睛,蓦然间看到了刀子和热血,惊吓得目瞪口呆,正要喊叫,鬼难拿说:“你不把这杯蜂王浆喝下去我就不拔刀子!”
小林琳吓坏了,颤抖着伸出手抓过杯子“咚咚咚”就喝个一干二净,然后放下杯子说:“赶紧拔了刀子找医生去包扎啊!”鬼难拿见小林琳已经把一满杯蜂王浆喝了,就站起身说:“我现在就去,你再沏一杯麦乳精,我看着你沏,否则我就不走。”
小林琳急忙启开铁桶盖子,倒出一些麦乳精在杯里,再从床头柜上拿起暖壶沏上。这时,鬼难拿才表情痛苦地走出病房,嘴里不住地叫着:“医生,医生,医生”
小林琳恢复正常了。该吃吃该喝喝了,接着就出院了。回到宣传队以后,谁都不和她提这件事,就像根本就没发生过。好像她出了几天差,现在又回到宣传队。她将养了两日以后就投入了训练,但明显的身体虚弱,下腰只下了过去四分之一的时间就满头虚汗。过去杂技组的组长经常催促和监督她训练,现在连面也不照了,好像知道她身体虚弱,催也没有用。
但组长不找她,她却要找组长。因为她现在有个想法,要去师炮科看望一下桂参谋,为了劝她喝下那杯蜂王浆,他竟扎了自己一刀,这样的部队干部她还从来没见过,真是好人啊,先别说为朋友两肋插刀,就是胳膊上插刀,又有谁做得到?
组长是个男兵,想了想就说:“好吧,我先跟桂参谋约一下。”
因为平时大家都很忙,不预约就会扑个空。于是杂技组长来到宣传队长屋里打电话。说来不怕大家见笑,那时候整个宣传队一百来号人,只有宣传队长屋里一部电话,而且还是内线,想打的话需要总机转。杂技组长向队长汇报了情况,请示队长要不要打这个电话。队长一听桂参谋竟为了小林琳扎自己一刀这事,竟也吓得愣了半天神,说:“自打小林琳来到咱们这儿,尽出新鲜事了,这都哪儿跟哪儿啊!这还叫部队吗?”但她想了想,还是同意打这个电话,说:“桂参谋也不容易,约见感谢一下也是应该的。”
上午打的电话,约好下午两点见面,就在机关小会议室。组长陪着小林琳坐在屋里等候,不一会,桂参谋就拖着橐橐的脚步走了进来。部队干部是允许穿皮鞋的,为了省鞋,他们往往打上胶掌或铁掌,于是,走起路来不是“橐橐”的声音,就是“嘎嘎”的声音。
桂参谋三十出头,标准身材,偏瘦,透着精干,看人的时候总是聚精会神,两眼一眨不眨,很深邃地盯着对方,会让人心里发毛的那种眼神。他走进小会议室以后就紧紧盯住小林琳和组长,不错眼珠地看了那个又看这个。看小林琳似在享眼福,看组长则是满眼的疑问。组长经不住这种看,急忙说出了来意。小林琳就接上话说:“你的胳膊好了吗?真让我惦记啊,我老是想起这件事,都影响训练了,我不谢你真说不过去。”
桂参谋眨了眨眼,说:“你谢我什么?我什么都没做!麦乳精、蜂王浆、奶粉那些东西是师首长买的,我不过是去师医院跑了一趟腿而已。”
小林琳说:“你为我扎伤了胳膊,还说什么都没做?现在伤口怎么样了?”
桂参谋嘿嘿笑了起来,撸起袖子让小林琳看,胳膊上确实没有伤口,而且,两只袖子分别都撸起了,两只胳膊都没有伤口。
小林琳吃惊地瞪大了眼睛:“怎么回事啊?见鬼了?”
桂参谋说:“那把刀子是可以伸缩的,鲜血也是番茄酱代替的。”
小林琳一下子就扑进桂参谋怀里,抱住了桂参谋的身体,激动得又哭又笑,接着就像情人那样挥起小拳头捶着桂参谋的肩膀。那情景很像3年后部队放映的罗马假日的一个镜头:奥黛丽?赫本(公主)看着格里高利?派克(记者)把手伸进了“真理之嘴”拿出手时剩下了半截,赫本吓得大惊失色,派克突然伸出了原本屈着的那半截手指,赫本就情不自禁扑进派克怀里——据说这个镜头是即兴之作,赫本根本不知道镜头在跟随他们拍摄,她的一举一动全是发自内心,因此当影片放映到这个地方的时候就格外感人,像是真的,因为当时赫本的感觉全是真的,为此初出茅庐的赫本获得极高评价。而在小会议室里此时此刻小林琳的感觉也全是真的,但她的命运就截然相反了。
组长突然发出了大声的咳嗽,意在警告小林琳,而桂参谋也轻轻推开了她。桂参谋说:“我只能骗骗你这么单纯的小女孩,你知道那是骗局就行了,只要你以后珍惜自己的生命,好好生活好好工作,我们就都放心了。”
小林琳眼里含着激动的泪花离开了师机关。和组长走在路上,她还一肚子感慨,想告诉组长,说桂参谋真是个满脑子智慧的人,真适合当参谋,谁知组长突然气势汹汹地说:“我真懒得和你并肩走路,你怎么这么贱啊?你往桂参谋怀里扑什么?他是你什么人?是你丈夫还是你对象?”说完就扭身拐上岔路,径自走了。小林琳吃惊地站住了脚,腿底下灌了铅一般沉重,眼巴巴地看着组长背影。
回过头来,组长就把这一情况汇报给宣传队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