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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连几天都精神恍惚,跟乔约好了去高级餐厅吃饭,竟然走错了地方,让他白白等了几个小时。社里连续几天的报道都不是很有新意,除了采访去蟋蟀赌场斗蟋蟀,就是百乐门出了什么新歌女。
周一的例会上,每个人都焦躁不安,尤其是表现不佳的张小枪。如果报社要换血的话,他很可能是第一个被换掉。社长一直焦躁地强调:“我们是老百姓的眼睛,难道我们要倡导普通老百姓去赌去高消费吗?你们这些光鲜的驴粪蛋子要是再套不出有价值的新闻,全给我回去吃自己!”
有不服气的人嘟囔:“社长,你能不能不要叫我们光鲜的驴粪蛋子了?现在有价值的新闻,我们不能拨,别的社要的是独家。我们是刚起步,当然有困难。现在已经有消息说,日本人马上就要占领外滩了,到时候不怕没新闻报”
我叹了口气,乔安慰地拍拍我的肩膀。日本人要占领外滩的事已经传得沸沸扬扬,如今中国像一块被蚕食的肥肉。这样一个歌舞升平的上海滩,他们更是像饿得双眼冒绿光的豺狼。
黄社长的眼神暗了下来,他低着头,深深的吸了口气,接着,他语重心长的说:“我们的国家已经到了生死存亡的时候。我们的黄花晨报并不是要靠战争来办大,办得人尽皆知。我并不希望老百姓拿到我们报纸是心惊胆战,而是会觉得幸福。我们不是欢迎战争,我们是在坚强的迎接战争。我们要做老百姓的眼睛,在最困难的时候给予他们精神的支持,而不是带给他们恐慌!你们大多就是在其他地方做过记者,但是我告诉你们,你做的那些新闻并不是新闻!我们要做老百姓想知道的东西,最迫切的想知道的东西。你们要记住,你们不仅是记者,还是一个中国人,战争来临的时候,你不是为了报社的生存在关注战争。而是,你们是为了你自己在关注战争!为了你的家人在关注战争!为了你千千万万的同胞在关注战争!”
周围一片死一般的寂静,仿佛掉一根针都听得清晰。
乔微笑着带头鼓掌,所有的人都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张小枪的眼圈是红的大叫着:“社长说得好!社长说得太对了!”
我转头对乔说:“看到了没,我们的国家是打不倒的,因为有我们!”
黄社长欣慰的舒展开眉头,依旧冷着脸说:“好了,少拍马屁。只要你们做出让老百姓满意的报纸,我就不叫你们光鲜的驴粪蛋子了,就这么说定了!对了冰清,晚上你和张小枪去百乐门一趟,有个法租界的军官要谈对日本侵华的看法和他们的态度,这个很重要。”
“为什么要我和叶美女去?我没有经验!很重要的新闻如果被我搞砸怎么办?”张小枪为难的挠着头皮:“社长,你是故意要我做错事开除我吧?”
黄社长露出和蔼可亲的表情:“既然你这么说了,那就这次采访如果搞砸的话,你就交辞呈吧!”
口哨声响起:“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不复返!张小枪,在关心国家的生死存亡之前,先关心你的生死存亡吧!”
我走过去拍拍他的肩膀小声说:“黄社长是给你机会!笨蛋,他是欣赏你!否则这么重要的一个新闻会让你去搞垮吗?”
张小枪愣了半晌高兴的跳起来喊:“我请半天假!”刚说完人已经出了门。
“你去做什么!”
“我回家换衣服去!我有新闻了!”
就是这样的张小枪让人觉得感动。他是穷人家的孩子,母亲死得早,父亲本来是在码头做苦力,可是折腾坏了身子,兄妹二人几乎是靠吃百家饭长大的。这样生活在贫民窟的孩子,从小尝尽了人间冷暖,他这样的努力除了讨生活,无非也是想那些和他一样的家境的孩子能够脱离现在的命运。
“哎,我说叶美女,你一直在笑什么?”张小枪整理下领子兴奋地问:“你看,我这个样子帅不帅,是不是很专业?”
“很专业。”
“那你笑什么?”
“我在笑,你一直在那里照镜子,公车上的人都在看你。”我拉着他下了车。这是一个商界名流大官齐聚的地方,爸爸以前引见了不少叔叔伯伯,若给碰到了肯定会通知叶家。我戴了个大大的遮阳帽,没想到反而更惹人注意,这让我分外的懊恼。
我们比约定的时间早到了半个小时左右。张小枪从未来过这种地方,大惊小怪的指着舞台上跳大腿舞的女郎,眼睛瞪得像鸡蛋一样大:“你看那些小姐们,怎么敢穿那种衣服,有伤风化!不过,真的很精彩,我要拍下来给报社的那群愣头青看”
我顾不得看什么大腿舞,小心的巡视着四周,看看有没有认识的人。幸好灯光有够昏暗,我也安全不少。只是不知道是我眼花了,还是有长得相似,我揉了揉眼睛,那的确是杜艾。他穿着正统的军装,上了二楼的包厢。他的臂弯上挂着个高贵的女子,但那个女子并不是我的姐姐。是金如意。
我借口说自己要去洗手间,于是悄悄的跟着上了二楼的包厢。
金如意的身体像锅贴一样贴在杜艾身上,他仿佛也不在意,两个人亲热的说笑着进了包厢。我见四下没人,将耳朵贴到包厢的门上。这个举动很不礼貌,但是我已经顾不得那么多。
“如意,你先别急,我看还是拖一拖,找个适当的时机。”
“我倒是没什么好急的。只是你那个少将父亲爱面子,非要讲究什么门当户对。我金如意虽然不是什么良家少女,但也是个干净的女人,容不得别人糟践。我看这胳膊是扭不过大腿的,我是没抱什么指望”
“如意,你不信我?”
“我信,我信你才怪。我好歹还有个九香楼,这年头,女人最后还是要靠自己的。也罢也罢,你还是好好的去陪你的叶玉洁,别再来招惹我了。”
“若是这样那就算了,我回去了,我杜艾真心对你,却换来这样的冷嘲热讽。说出去,真是让别人笑掉大牙。你果然是有些手段的,让我爱上你,又狠狠的伤我的心。难道你对我和对其他男人是一样的,只是要我为你着迷,却没有任何的希望。金如意,若真是这样,那我那我”杜艾突然又说不出了狠话,我气得快要昏过去了,我的姐姐竟然输给了这样一个女人,说出去,也会被笑掉大牙的。
不对,感觉不对,非常的怪异。
有阴森的感觉,仿佛有狼一般的目光在盯着我的后背,随时都可能将我蚕食。
有气息拂过我的耳畔,我吓得手一抖拍到了门上。
“谁在外面!”
我被迅速的拉到对面的包厢,隔着门,我听见对面包厢门开的声音,接着有服务生问,先生你需要什么?
秦时月半路杀出的程咬金
“路星旧,你拉我过来做什么?你的女人金如意和我姐姐的男人在私会。我要去揭开他们的脸皮,躲在这里算什么?”我恍然大悟的说:“难道你是怕杜艾的家世,所以不敢把金如意怎么样吧?”
路星旧悠然地倒了杯红酒说:“随便你怎么说,不过,真所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我的未婚妻,你真的是好难找啊。怎么样,是我把你绑回去,还是你乖乖跟我回去?”
“你着急什么?哦,我想起来了。要是再过一个礼拜还找不到我的话,我们的婚事就要取消了。这不是很好吗?我讨厌你,你也讨厌我。我不用每天在你父亲面前装天真,你也不用在我爸爸面前装恩爱了。”虽然嘴上是这样说,但是路星旧这样人做事不择手段,若我反抗,他真的会将我绑回去。楼下那么多人,若我冲出去,量他也不敢怎么样。
“你现在是不是在想,只要你能冲出这个门,我就不敢对你怎么样?”
我的脸色微微一白,他立刻察觉到了,得意地举杯将红酒饮下,说道:“我现在还不想跟你退婚,你看,叶玉洁的杜上尉都靠不住了,叶伯父肯定很伤心。若是我跟你再退了婚,路伯父肯定很失望。”
“原来你早就已经知道金如意和杜艾的事,为什么不阻止?”
路星旧不置可否的耸耸肩:“我为什么要阻止?我跟你说过了,金如意并不是我的女人。她是个很厉害的女人,不属于任何人。”
“还是,金如意原本就是你安排在杜艾身边的?为的就是让叶家少个官场上很牢固的依靠。你们家和我们家到底有什么仇恨?你到底这么做有什么目的?”
路星旧的笑意冷下来:“叶冰清,你很聪明,可是女人太聪明了会折寿的。路家和叶家不过是表面上的粉饰太平,叶光荣还是随时随地都在考虑着怎样将路家至于死地?”
“这到底是为了什么?”
“你的父亲和我的父亲在年轻的时候是好兄弟,他们约定好了,如果以后有了儿女就指腹为婚”
“然后呢?”
“叶冰清,你知道的太多了!”路星旧露出绅士的微笑:“我的未婚妻,我们现在是不是可以回家了?岳父大人,一定会很高兴的。”
包厢外走进两个人,他们是路星旧的左右副手,左英和右年。一块白布捂在我的嘴上,上面是乙醚。我事先已经有所戒备连忙屏住呼吸,假装挣扎两下晕倒过去。两个人将我抬到沙发上,转头问路星旧:“少爷,我们真的要把二小姐送回叶家吗?如果那样的话,你就真的退不了婚了。你这样做值得吗?”
路星旧的手指划过我的脸,声音分外的冷淡:“没有不值得,只是做叶光荣的女儿,是太委屈她了。”
“少爷,你对二小姐是不是”
“别废话了,快去看看外面有没有人,我们从后门走。”话说着,我感觉路星旧把我抱了起来。我的脑筋飞速的旋转着,要怎么逃脱,要怎么逃脱?没等我想出办法已经被路星旧抱到了车上。他的手指在我的脸上划过来又划过去,嘴里喃喃地叨念着:“为什么非是你这个瓷娃娃”
“少爷,你要我办的事已经办妥了。我已经把消息放给黄花晨报了。他们是新成立的报纸,对这种消息肯定会占大版面来报道的。”
“查到二小姐的住处没?”
“还没有,现在二小姐已经找回来了,这样比较安全。目前地下侦探社正在到处打听二小姐的行踪,不知道是谁在幕后指使。我们虽然也是地下侦探社的客户,但是他们不会透漏客户的消息的,所以,这个问题很棘手!”
“一定要快点查到幕后指使”
“是,那让左英跟您去叶家,我这就去加派人手。”
右年下了车后,车子拐进了去叶家必须经过的巷子。只感觉车子一个紧急刹车,左年按按喇叭紧张地说:“这是谁把车子堵在前面!”
路星旧冷冷一笑:“原来是老朋友。”
“好久不见啊,路大少爷,今天天气这么好,我们去喝口茶吧!”秦时月的声音在车窗外响起来,他装模做样的“呀”了一声:“叶冰清怎么在车子里?她不是失踪了吗?噢,我知道了,你路大少爷是要拿乱跑的小公主回去邀功啊。”
“秦时月,你到底想干什么?”路星旧干脆开门见山的说话:“除了军火的事情,我不想跟你有任何牵连。”
“很好,我也是这么想的。但是在这之前,还是先把小公主还给我。我们同居了那么久,日子过得那么滋润,我们去百乐门寻乐子,我只不过和朋友打了声招呼的空档,我的甜心就被你带走了。所以,请你把她还给我!”
“你是说叶冰清是住在你家?”
“完全正确,我们已经同居了,虽然她是你的未婚妻,但是,她好像比较喜欢我。”
我能听到路星旧的关节咯噔咯噔舒展开的声音,他说:“她是我的未婚妻,就算被别人睡过又怎么样?我根本就不在乎她是不是处女,因为我只是要利用她。所以,收起你那套花花公子的嘴脸,给我滚一边去,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我悄悄的睁开眼睛,看到蜘蛛已经从路星旧和左英不注意的另一面打开门。等他们反映过来,蜘蛛的枪口已经对准了路星旧的脑袋:“对不住了,路大少爷,你的枪早就已经在你们上车之前被我偷走了,现在,我们要带走叶冰清。”
我的身体被秦时月抱出来,路星旧冷静地看着这一切发生。秦时月将我塞进车里,忽然转头说:“你看,我们两个像不像你父亲和叶伯父?”
“秦!时!月!”路星旧咬牙切齿的说:“我会让你的骄傲付出代价的!”
他做梦也不会想到,半路会杀出这么个程咬金。平时都是他骄傲得讨厌,如今被秦时月占了上风,这笔帐,他定是会清清楚楚的记在心里。路星旧一向不是个君子,这倒让我为秦时月暗暗的担心了。
只是,秦时月最后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路星旧的怒气完全是因为那一句话而爆发。难道我的父亲和路大胖子,是因为一个女人而闹翻的吗?
枫叶红初透
秦时月将我送到公寓,然后我假装头昏脑涨的醒过来。如他所想,我很感谢他将我救了回来,但是我的嘴巴依然很硬说:“大不了请你吃饭。不过,我现在是穷人,我只能烧两个菜给你下酒,吃完你就可以滚了。”
我已经习惯不去问秦时月任何的事情,即使我的心里有一个接一个大大的疑问。因为毕竟我从前试着去问,去了解他。最后当我知道一切的真相,那却不是我想要的,也不是他想说的。男人和女人之间的情愫或许天生就是不同的,一个想要拼命的知道,一个想要拼命的隐瞒。
“你为什么不问我将你救回来的原因?”
“如果你想说的话,你自己会说的。如果你不想说的话,我一再的逼问,得到的就会是欺骗。”我淡然地笑笑:“既然欺骗都是自找的,为什么还这样跟自己过不去?”
“你知道就好了。”秦时月弯起眼睛说:“不过啊,你还是笑起来比较好看,像从前一样抿着嘴巴,别提有多可爱。”
我原来早以为自己对他,已经彻底的死心了。但是这种话却让我的脸不自觉的烧起来。不是激动,不是欣喜,而是愤怒和委屈。为什么他要这样的打扰我的心思。除了欺骗和有目的的接近,我要的,他什么都给不了。
“吃完了吧?”
“恩。”
“吃完了马上滚,别在我家闲话淡话,听着就烦。”我将门打开冷冷的下了逐客令:“我真的不想再见到你,请你离开我的生活。”
“叶冰清,你只是我计划外的产物,为什么要一直打扰我?”秦时月霸道地将我挤到门边,他的眼睛抵着我的眼睛,那里面全是忧郁。我几乎要喘不过气来,是我打扰了他吗?还是他打扰了我?
我愤怒地将他推开关上门,心里一片凄凉。我听到他在门口停了很久,然后木板的楼梯和皮鞋接触的声音渐渐走远。我将门悄悄地开了一道缝隙,薄薄的烟雾弥漫在旧旧的楼道里。你对我的接近,和路星旧对我的接近,还有金如意对杜艾的接近,都是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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