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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没钱的日子

    花季少女们开始对痴迷于精神王国的莘莘学男敬而远之,于是营造过无数斑斓梦想的校园上演了更多的悲欢离合。

    没钱的日子清苦。读书的时候,校园里虽没有那么多的推销广告、维修信息,也未有被“随身听”、机、名牌时装、金首饰武装到牙齿的学友。书不敢放肆地买;朋友同游,还要为是否购买彩色胶卷踌躇,只好让欢乐的瞬间显影于心灵的底片;手拎饭盒检阅食堂菜谱,心里盘算着怎样才能从味觉的贪婪中抢出一本心爱的书籍没钱的日子,心算的本领大大长进。

    花季少女们开始对痴迷于精神王国的莘莘学男敬而远之,于是营造过无数斑斓梦想的校园上演了更多的悲欢离合。一位少女对一位男孩说:“你穷,我料定你这辈子不会有出息!”说罢,断然离去。她转身的时候,美丽的发梢高高扬起。多少年后,那男孩挣了大笔的钱,相逢的时候,他把大把的钱往她头顶的天空猛地一掷,钞票纷纷扬扬落在她身上的时候,他已大踏步走远。这是一部台湾电影中的情节。许多男孩子流泪了。一位刚刚失恋的同窗说:这正好是他昨夜的梦。

    没钱的日子,在人前便多少有几分气短。虽不愿放弃对理想的执着而惶戚戚去“捞世界”然而初入校园时眉宇间透出的自信和伟傲,多少也打了几分折扣。不知何时开始,也不知因何缘故,摸ney开始和自尊有了联系,以至于有人不是出于对经商的兴趣,亦非为了满足物欲,而完全为了自尊,为了给“书呆子”争回一口气而下海。有人说:摸ney成了现代人的一块遮羞布,倘连最后的一块遮羞布也失掉了,赤裸裸站立在人群中,自会显得可笑又可怜,又怎能昂起头来?然而,尽管“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不为五斗米折腰”的古训早已不如“红太阳歌曲”那般流行,尽管没钱的日子不潇洒,还是有那么多学子甘于寂寞,寸心如秋之安澜,弄趣“闲花落地”处,逗情“细雨湿衣”时,处世若清风徐徐,情界是青山绿水

    那天黄昏,那位自我少年时代就敬仰的老作家,在他堆满书籍的寓所里向我讲述了他的信条:“物为人所用,人不为物所累。”尽管他像我这个年岁时就被戴上“为三万元而奋斗”的莫须有罪名,尽管他如今在经济利益主宰的出版界出版著作有时不得不面对许多新的难题,然而他依然固守着他的心灵家园,辞官不就,默默耕耘,潜心构筑他的艺术世界。他的人格令我敬重不已。

    没钱的日子里,心中可以想起一连串的名字——马克思、伦勃朗、曹雪芹、梵高想起少年时代就学过的、由一位英雄撰写的一篇叫清贫的文章,想到他们在物质世界里的窘迫和在精神世界里的伟岸。

    没钱的日子里,更多地在精神的瀚海里畅游,企盼与人类智慧的神灵相遇。一位同学这样写道:“四壁雪白的教室会萦绕一种意识的分子,像空气中的微量元素,源源不断吸入我等肺腑。于是拥挤的走廊便有男女同学用力扩胸,以使自己把那伟大精神像‘汁’一样化为血肉。”

    没钱的日子里,便以朴素的方式对待朋友,悉心倾听彼此的心音,诉说彼此生存的艰辛与美丽。心灵相投契而彼此无所求,所谓“君子之交淡如水”没钱时结交的朋友是真朋友,那份友情比水还纯净。

    我想,没钱是一种清福。穿不起高档服装,闲散时刻则可无所顾忌地席地而坐而不怕弄脏衣服,细细品味自然的芬芳;吃不上珍馐美味,则无须因担心体态变形而忐忑不安;进不去高消费的娱乐场所,则可更多地在林中散步,或面湖而坐,让整日蜗居的心灵得以充分地舒展

    以一颗波澜不兴的心去对待没钱的日子,真真是一种境界。最佩服梁实秋,读其雅舍小品中关于雨天雅舍的一段描写,颇有茅塞顿开之感。梁先生的“雅舍”实为陋舍,遇雨时“屋顶湿印到处都有,起初如碗大,俄而扩大如盆,继则滴水不绝,终乃屋顶灰泥突然崩裂。如奇葩初绽,砉然一声而泥水下注”由屋顶崩裂而联想到奇葩初绽,好一种中国士大夫“游心于物外,不为世欲所累”的处世哲学和超功利的人生态度。环顾我的陋室,便也觉出几分自足。拥有一张桌、一盏灯、一捆书、一支笔,于我,已足矣。“文章千古秀,仕宦十年荣”这正是部分学人淡泊浮华、潜心进取的浩荡胸襟的真实写照。

    没钱的日子,对生活的体验更加本色,生命的追求更加执着。我们不甘于平凡却在追求不平凡中不断地品尝各种痛苦,我们因此显得与众不同,我们骄傲。

    没钱的日子里,为了那个不清晰但一定充满希望的未来,我们,唱着歌,走。

    2。冬天里的柴火

    喝到高潮时,苦难兄弟们纷纷议论起爱情,大多与我的观点一致,认为世界上根本没有真爱。

    那年的冬天很冷。没有一只鸟在我的眼底飞过。爱情销声匿迹,没留下脚印让我去寻找。我整天蜷缩在自己的屋子里,望窗外昏暗的天空与冷冷的红尘。

    我不会冬眠。我还必须在这个冬天里活着。我想到给自己创造温暖的日子,那么,首先必须有足够的柴火。

    卖柴火的是个将近古稀的老头儿,干瘦干瘦的,虽然年迈却很有精神,只是稍微有些驼背,他几乎天天都从我的门口经过,带着那头跟他一样干瘦的小毛驴。这一天,我叫住他,问他柴火是怎么卖的。

    “50块钱一车,便宜卖了。天太冷,早卖了早回家。”他说。

    “40块怎么样?”我跟他砍价。

    “这是俺花了35块钱从20里以外的木材厂买的,您再给添两个子儿,怎么也得让俺们挣点儿,行不?”老头儿憨厚地笑了笑。

    我打定主意只给他40块,多一分也不给。因为我根本就不相信他说的话,我觉得这车柴火,他少说也能挣上二三十块。足足磨了有半个多钟头。最后老头儿终于“俯首称臣”了。

    有了柴火,屋子里渐渐有了些生活的气息。我也渐渐开始适应没有女人没有爱情的日子。

    一天,邀了几个和我同病相怜的单身贵族相聚喝酒,喝到高潮时,苦难兄弟们纷纷议论起爱情,大多与我的观点一致,认为世界上根本没有真爱,爱情不过是一场游戏或者交易;至于罗密欧和朱丽叶、梁山伯与祝英台,那只是人们一种美好的向往而已。只有林阳与我们的看法相悖,为了证实自己的观点,他还特意举了一个实例。

    “有个老头儿无儿无女,天天来我们木材厂拉柴火卖。我们同情他,只卖给他35块钱一车。你们知道他每天挣来的钱都用来干什么吗?”林阳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然后严肃地说“除了买些吃穿用的以外,剩下的全买了药!他老伴在病床上已经整整躺了40年!”

    林阳叙述说,老头儿年轻的时候是地主家的长工,却偏偏与地主的女儿相爱了。他们一起逃脱了家庭的羁绊,在一个很偏僻的山沟里生活,彼此都刻骨铭心地爱着。

    在婚后的第二年,妻子怀孕难产,结果孩子没了,大人也大出血,进而导致下身瘫痪。在残酷的命运面前,他首先想到的就是给妻子治病。他拼命地挣钱,然后用这些钱给妻子买药,带妻子上出名的大医院治疗,可是结果总是令人失望。医生曾跟他说:“这个病几乎是无法医治的,除非能创造奇迹。”

    他却一直坚信这个世界会有奇迹发生。他继续拼命地挣钱,下矿、钻砖窑、开荒种地几乎所有的体力活都干过。他始终怀着一个希望拼命地努力,好像他生命中全部的动力都源于这一个希望——在这个希望的前面是一个小得几乎看不清的奇迹。

    有人劝他,别再浪费钱财和精力了,好好攒点钱过完下半辈子吧。妻子也常常哭着闹着,让他不要管她,甚至还偷偷地自杀过几次——都碰巧被别人救了过来。他就很自信地对妻子说:“老天爷都不准你死哩,你一定会好好地站起来的!”

    妻子便不再去想死了,也开始怀着同样的一种希望活着。她希望自己能站起来,哪怕只有一次,只为了给自己心爱的丈夫做上一顿饭。

    就这样挨过了40多年,他们越来越老了,那个希望越来越渺茫,但它依然在他心中亮着,尽管那么微弱,却时时刻刻指引着他前行。

    现在他老了,再也干不动那些体力活了。他只好每天赶着小毛驴车,到20里地以外的木材厂去拉些柴火,然后在冰天雪地里拉着沿村沿街叫卖,这样一直持续到现在

    “他老伴的病好了吗?”我们几乎是异口同声地问林阳。

    “这个问题还重要吗?我只是想问,这种爱情还能被称做游戏或者交易吗?”林阳情绪非常激动。

    这个故事让我们感觉到自身的卑微和渺小。我忽然想到那天买柴火的事。想到老汉最多只能挣上五元钱,我的心里仿佛被什么带刺的东西扎了一下,很疼。

    我一直想找个机会好好补偿一下我的心债。

    那天下班回来,我终于看见了他。风很大,天很冷,他站在桥下,双手操袖,两只脚不停地跺着。天色已经很晚了,可这车柴火还没有卖出去。

    “80块怎么样?我买了。”还没等问价我就已经起价了。

    老头儿张大了嘴巴,想说什么又咽了下去。他把车赶到我的家门口,看到院子里已经有一大堆柴火了。

    “怎么买这么多柴火?”老头儿问我。

    “天太冷,多烧点儿暖和。”我随口应了一句。

    把钱交给了老头儿,老头儿喜滋滋地接过,却又很仔细地数出了三张“大团结”退给我。

    “为什么?”我惊讶。

    “50块就够了。”他憨厚地笑着。

    我顺口问了一句:“你老伴怎么样了?”他有些兴奋地说:“已经能勉强下地走走了。”

    我想这是上天被感动了吧,看着老头儿眼里燃烧的一团火,我一下子温暖了许多。

    很久没这么温暖了,真的。

    老头儿赶着毛驴车走了。我的眼前浮现着这样的一幅美丽的画面:他老伴已经给他做好了饭,正拄着拐杖,像一个少女等待情人一样痴情地等待着他

    老汉的身影渐渐远去。在他消逝的地方,升腾起一片火焰,映亮了我前面的路。

    3。听说爱情回来过

    一个清爽的早晨,我意外地发现书包里放着一个装帧很美的信封,上面用很秀气的字写着我的名字。

    学校安排毕业实习。正巧姑妈家经营了一家小打字复印社,这对我这个在计算机系读了四年的大学生来说,再合适不过了。

    初秋的微风已有阵阵寒意。我独自坐在微机旁发呆。

    “有人吗?打字。”

    我不由得一惊。

    说话的是一位20多岁戴着宽边墨镜的青年,高高的个儿,淡灰色的西服,白皙的面庞,举手投足无不流露着他的文化涵养。

    “能把它打下来吗?”他把文稿递给我。

    “可以,稍等。”

    只有一张纸,短短的几行字,没有称呼和落款。

    “起个文件名吧,”我说。

    “就叫‘第一封情书’。”他彬彬有礼地回答。

    我不知道是我的耳朵出了问题还是他在嘲弄我。但一个打字员的职责就是按顾客的要求去做。这是我刚来时姑妈就反复叮嘱过的。

    怀着几分新奇,我稳稳地坐在微机旁,飞快地敲打起键盘:

    分手数载,一朝相逢。你知道我的心吗?

    九年前,我们分手后,我无时无刻不想你,无时无刻不找你。现在,我终于如愿以偿了我们再也不会分开,今生今世。这朵玫瑰你喜欢吗?愿它伴你快乐到永远。

    这时我才注意到一枝火红的玫瑰平躺在一旁的茶桌上。

    我把打印好的稿递给他。

    “谢谢,免费?”他微笑着说。

    我被他的这种幽默逗笑了。

    “不,三元。”

    “正好三元。再见!”他转身就走。

    “等等,你的玫瑰。”我急忙拿起那枝火红的玫瑰,紧走两步递给他。

    “噢,瞧我。”他脸上似乎有一种复杂的不可琢磨的表情。

    “看你打字真是一种享受,下周六我还会来的。”

    那青年走后,我不禁有些茫然。连情书都要送来打印。是不是浪漫得昏了头了。不知怎地,那神秘的墨镜、古怪的信、新奇的文件名、火红的玫瑰,时刻萦绕于脑际,挥之不去。或许他还会送来他的第二封情书,我想。但愿他下周六真的还能再来。

    又是一个星期六的下午。金色的阳光透过窗户轻轻地洒在桌面上,给这个清寂的小屋平添了几分温馨和生机。

    “有人吗?打字。”

    又是那熟悉的声音,淡灰色的西服,宽边的墨镜。

    “请进。”我微笑着说。

    这时,我注意到他手里拿着一枝火红的玫瑰。他把它轻轻地放在茶桌上,像是呵护着一颗年轻的心。

    “文件名?”

    “第二封情书。”他很坦然地回答。

    我预感到他会用这个文件名的,但还是无法同平日一样那么气定神闲。

    我理了理有些乱了的思绪,稳稳地敲打起键盘:

    你现在还好吗?上次见到你仍旧是那么美丽。黑黑的头发轻轻地泻落在肩上,朗朗的眼睛,似水的衣衫,盈盈地向我走来。还记得九年前你在舞台表演时演唱的那曲东方之珠吗?“东方之珠,我的爱人”你就是我的东方之珠。我将用一生的柔情,开启你尘封的记忆。愿你心随所想,事成所望。

    我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停在了桌面上的那枝玫瑰上,它真美。

    “这次我决不会忘掉,你放心吧。”

    我再一次被他的话语逗笑了。

    “欢迎再来。”

    “下周六。一定。”

    时光如落花般纷纷飘逝。那位戴墨镜的青年每周六都如期而至,一转眼,已经来了八次,完成了他的第八封情书。每一封都那么短,却又那么情真意切。

    现在,我隐约地感到有些嫉妒那位不知名的女孩了。不管她是谁,能同如此爱她的青年相伴永远也就此生无悔了。多美多好的一对伴侣,我知道他们一定会幸福的。然而,属于我的那份情感的天空究竟在哪里?

    我天生是一个腼腆的女孩。虽然我能够在众目睽睽的舞台上尽情歌唱,能够和女伴们大声说笑,甚至同她们开某一男生的玩笑,但我并不怎么单独同男生说话。一旦我发现只有自己一个女生站在男生堆里,便会找一个合适的理由马上逃开。

    记得那还是上初一的时候。一个清爽的早晨,我意外地发现书包里放着一个装帧很美的信封,上面用很秀气的字写着我的名字。我惴惴地撕开,里面竟是两粒红豆!便连忙做贼似的把信塞进书包,心怦怦地跳个不停。远处的他默默地看着我,灼灼的目光烤得我浑身不自在。

    他是一个少言寡语的男孩,又瘦又小,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在他身上我几乎找不到任何令人满意的优点,更谈不上感情了。

    晚上,我壮着胆约他出去,讷讷地告诉他:“我还小。”看到他有些沮丧,便再也不敢多说一句,如释重负地跑开,耳畔只传来他的呼喊:“我会等的。我发誓。”那夜,瑟瑟的风和萧萧的雪成为天地间惟一的风景。

    后来,我患了重感冒住进了医院。痊愈归校后才得知,他由于家庭搬迁,初一上半学期还没读完就转学了。腼腆的他没给任何人留下通讯地址,从此我们就再也没见面。

    现在回想起来,感到既美好,又可笑。如今我脑海里甚至连他的相貌都有些模糊了,只记得他瘦小的身躯,灼热的目光。偶尔在记忆深处把此事翻出,当成孩童时一种爱的游戏,慢慢回味,也别有一番情趣。

    时已深秋。又是一个星期六的下午,浓黑的云低低地压下来,令人喘不过气。不一会儿便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秋雨轻轻地扑在梧桐叶上,似乎讲述着绵绵的爱情传说。

    他可能不会来了。一种莫名的失望涌上心头。

    大街上,人们纷纷撑起了雨伞,行色匆匆。啊,玫瑰!一把花伞下有一枝火红的玫瑰!我眼睛一亮。是他,他的第九封情书来了。

    “啊,好大的雨。”

    “快进,‘情书天使’。”我上次同他开玩笑时已经这么称呼他了。“你的第九封情书出炉了吧?”声音略显激动。

    他笑了。“错了。这叫聪明反被聪明误。是第十封。”他看出了我的不解,接着说:“我对‘九’有着一种特殊的感情,我的许多成功细细想来都与九有关。我希望爱情也是如此。所以”他顿了一顿“我不敢写。我要把第九封情书当做最美好的礼物献给她,让她真正知道我的真情,使我们永久相伴。”

    他简直是一位诗人。我微笑地望着他,不禁一阵心动。

    怀着一种崇高,我稳稳地坐下,打下了他的第“十”封情书:

    你是我的惟一。

    我还从未说过我爱你。今天,就让我说一声

    我爱你。

    “她真幸福,能告诉我她的名字吗?”

    “这”我觉得有些冒失了。

    他第一次缓缓地摘下那副令人百般琢磨的墨镜,露出灼热的目光,似曾相识。

    “她在初中时的一篇获奖作文上,用了‘辛尉’的笔名。我是永健。”他狡黠的一笑,抓起伞,逃似地走了。

    我足足愣了一分钟。心中默念着:“辛尉永健永健辛尉”

    是他?!那灼热的目光,那个风雪之夜,那个发誓要等的男孩——永健!他真的在等,等了整整九年!

    我激动地一股脑儿把永健写的情书全调出来,细细品读着爱的甘甜。

    那“第九封情书”是什么?我没有答案。但永健说它是最美好的礼物。

    雨不知什么时候停了。金色的阳光动情地洒在桌面上,永健未带走的那枝火红的玫瑰熠熠地闪着艳丽的光泽。

    4。这盘棋我们都赢了

    你连一次机会都不愿给我吗?你怎会践踏我们共守的约定和规则来伤害女孩子那美丽的心意呢?

    我与欣相识是在一次棋赛。

    那次,一位著名象棋大师来大学表演,同我们大学生棋社的十人对弈,下盲棋。我是当时的女子象棋冠军,也上场同大师开了战。

    我们败得很惨,我在13着内便溃不成军。只有一个男孩子顽强地坚持到最后,拼得精疲力尽,直到主帅被大师挥兵团团围住才降下白旗。他大概是我们一群中最有成就的一个英雄,隐约听到大师轻轻地拍着他的肩说道:“小子,好沉着,我记住了你!”于是,我也记住了他,他叫欣,高我一届的大男孩。

    这场棋赛的棋谱在校报上连续刊出,我最先被点评,只因为我败得最快。欣是我们的评论员,他用语犀利,毫不留情,不足三百字便用尽“下着”、“坏招”、“臭棋”之词。

    我心里怨恨这家伙,输棋评评就得了,何必尽出我这冠军的洋相。

    哪知有一天晚上,他竟挟着一盘棋径直来到我的宿舍。同寝室的“妖精”们以为是我的男朋友,便怪怪地笑着,悄悄地溜出门去。那时只有我和他。他西装革履,颇有风度,一脸的正经。

    “其实,那盘棋你也下得不错。”天啊,他仍谈着那盘棋。我瞧见他在桌子上摆出了那棋局,他竟对那天我与大师的棋局记忆犹新,一招一式地开了战。“瞧,这匹马不该跳卧槽,心急了。”他极认真地分析着第一步,他对棋谱极熟。我听入迷了。

    望着他侃着,我真怀疑他心怀鬼胎,找我仅仅是为了那盘糟糕透了的棋局吗?我决定将他一军:“喂,想听听我评评你那局臭棋吗?”

    他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我怪怪地笑着,摆出了那局棋的残局:他的帅被大师的兵马围得动弹不得,顿时,欣傻了眼,刚才那指点江山的神气烟消云散,喃喃地说:“你没有给我机会!”

    那一刻,我喜欢上他,这真是诚实的大男孩,他可是认真地找我谈棋的呢。我所有的警戒撤销了,松了口气,因为这以前我曾被一些男孩子绞尽脑汁用花招追逐过。

    他没有谈别的,告辞了,留给我的是一种隐隐的失落。后来有一天,我忍不住打电话约他来下棋,他便兴冲冲地来了。以后便常来,谈棋,摆一些怪怪地残局,在周末他竟放弃回家,陪我度过那段孤寂。我变得对棋有一些难以割舍的依恋了。每次我送他一段路,在幽幽的校园小道上,默不出声,悠悠走着,很惬意、充实。

    直到有一天我俩身边有了新朋友,那种能喃喃说爱的异性朋友,有好长时间没有下棋了。突然间我感到我曾拥有的那一份丰富与真诚是多么使人依恋。几次在路上相遇,在许许多多人中我们都能辨出对方,隔着很远我们的眼睛相遇,有一种楚楚的缠绵与渴望。

    终于感到心很寂寞。在耐不住寂寞的那一天,我知道他很快会毕业了,便拨通了他宿舍楼的电话。真巧,他就像守候在电话机旁一样,没等我说话,那边便传来他的声音:“慧子,你好!”不由分说地喊道,几分兴奋。

    “你好!”不用通姓报名了,仿佛是默契,我们注定在这一刻相约,接下去是长长的沉默。电话里似乎听到对方的沉重的喘息和心跳。

    “信收到了?答应我吗?”那一头传来欣的声音,有些急促而慌张。

    信?他给我写信了?写的什么?我不容细想便回答:“答应你!”说得无怨无悔,心里却别样的慌张,我答应他什么呢?

    我跑到收发室,在一堆信中一下找到那封信。信极短,只有一行字:明晚在“梦园”咖啡厅一叙,盼来。

    不知他会告诉我什么?告诉他有女朋友了,告诉他知道我有男朋友后的那种宽厚的祝福,告诉我们将是最后一次相聚吗?

    那一夜,我如约而至。我下了很大决心,在今晚告诉他一个女孩子的心思,不论他是否接纳,我不在乎。

    “梦园”如梦,简直是为情人们而设立的,那一个个双人餐桌上燃着幽幽的烛火,情人们在这里低吟私语。

    欣很早就来了,在那一角等候着我。我默默地坐下,喝着不愿意加糖的咖啡,相视无语。

    欣拿出那熟悉的象棋,摆出,看着我:“我们下盘棋好吗?好久没有对弈了,很想的。”

    见我默许了,他又说:“今晚只下一盘,我们赌些什么?”

    赌什么?我的眼睛望着他,肯定满是惊疑。

    “赌一个愿望,输了棋的一方一定要满足赢家一个愿望。”他没有正视我的眼睛,坚定地说。

    “这愿望对你我有多大的份量和权威呢?”

    “以生命为代价!”他一脸的凝重,我知道他是个极认真的人,说到这份上实在不易。

    我心里好慌张,他会提出怎样的愿望呢?听说他的女朋友追他很紧,他会请我冷静地倾听他无奈的选择吗?他会让我潇洒的祝福他未来的幸福吗?他会让我友好地向他道一声“朋友,一路平安吗?”不论是哪一种愿望对我都是一种残酷。

    这一刻我思如闪电,只有一个念头在支配我的意志:表达这个愿望的权力属于我!

    这意味着我一定要赢这局棋。

    “我同意,”瞧着他那一刹那间掠过的欣喜。读懂了他的心思。他好自信能赢我。每次下棋他总赢我,尽管我悔棋偷棋,他总是认真耐心地赢我。

    然而我又说:“但你必须先满足我一个小小的条件。”

    他一脸的得意,一副凯旋的样子,宽容地说:“行,什么条件都行!”轻松而慷慨。

    “让我一车一马,”轮到他悲哀了,我还加了一句:“还有一炮。”他犹豫了,半天才无可奈何地点点头,一脸的沮丧,男孩子那份豪迈使他难以拒绝我那“小小的条件”

    我们开了战!这是力量悬殊的“战争”我虽少谋略但拥有雄兵强将,我挥动兵马黑云一般压向他的城池,我的兵团遍布战场,横扫一切。他可怜地只有招架之功,左冲右突,很难抵挡我猛烈的攻势。每步他都考虑长久,脸色苍白,大汗淋漓,然而一脸的顽强不屈。一刻间我又看到他与大师决战时的那种刚毅,双眼紧紧盯着棋盘,仿佛寻找着机遇。

    这是一场生命之战啊!

    此时轮到我悠然,只需几步棋便可赢他!这将是我对他的第一次胜利。我呷着咖啡,有一种轻松,有一种缠绵,我胜券在握了,我能让他用生命来支付我的愿望了,我要让他知道我原是爱着他,让他来选择我的爱,承受一个女孩子的生命之托啊!

    没容我在陶醉中悠然品味,我看见那绝望的眼睛迸放一种亮光。他的手如闪电般敏捷,右手不知什么时候抓住了一个炮,轰向我的“帅”然后左手将我的“帅”紧紧抓在手心,护在胸前,他蛮横无理地欢呼道:我赢了,赢了啊!

    这炮轰得我魂飞魄散!这海盗般的男孩子一刻间失去了那份认真,竟没有起码的规则。我愤然地瞪着他,所有的怨恨倾向他,然后痛苦地闭上眼睛,不愿再望他。你连一次机会都不愿给我吗?你怎会践踏我们共守的约定和规则来伤害女孩子那美丽的心意呢?此刻我只有一个念头,坏男孩,快讲你的愿望,然后我仍依约祝福你,然后我离去,不会有眼泪。

    这时,仿佛有一个声音从远远的地方传向耳畔:“慧子,慧子,在听我说吗?”那是欣,他说愿望了。

    他细语如诉:“我想吻你,不长,就一生。”

    顿时,我泪如雨下,不住地流,我拼命地点头

    5。小巷深处

    我的视线顷刻间模糊了。朦朦的泪眼中,我依稀看到了村旁那条长长的路,路旁那弯长长的小巷,巷里那根长长的竹棍,竹棍后蹒跚着,长长的,长长的一个人影。

    很早就知道,我是从村那头的坡顶上捡来的。

    据说,当时的我只是被一条破蓝布袄草草包裹着,有很多人围在那个坡顶上,却好像没有谁打算把我抱回去,就有好心人跑到巷口对瞎眼的英姨说:“天赐给你的呢!总比不知冷热的竹棍强。”又有人附和:“收下吧,老来也有依靠。”于是,英姨麻利地收了生意,颇有节奏地用竹棒叩击着青石板铺成的路面来到我身边,随即央求热心人把幼小的我放进了她瘦弱却温暖的怀里。

    第二天,整个巷里的人都看到她拆掉自己住了十几年的小木棚,搬进了小巷最深处,门口有两个青溜溜石凳的小房子。为此,她从一双破棉鞋里拿出了她所有的积蓄:150元。

    于是,我成了巷口卖冰棍的瞎眼姨娘的女儿。

    据说,我那盲眼母亲是极为泼辣,以厉害出名的。在我被抱回时,她抱着我处处炫耀:“我丫头多可爱,多漂亮,肉滚滚,嫩生生。”

    自我有记忆开始,家的概念就是一张厚重的、结满油腻的木桌,一碗拌着焦黄猪油渣的酱油饭,一杯用折价过期的奶粉冲调成的牛奶和一只好大好长的冰棒箱。让很多人费解的是,在这个四壁空空的家里,我居然也能顺顺利利地长大,顺顺利利地代替了母亲常年用的那根光润的竹棍。小巷里人们就不曾再听见那日日重复的青石板上有节奏的叩击声。人们常年见到的就是我——一个好丑的小女孩,每天搀着一个盲眼娘从小巷深处缓缓行至巷口。

    巷口摆着的小摊就是维持着我们这个微寒家庭的惟一希望。夏天,母亲总会如一尊凝固的雕像般执著地守候在几个大大的冰棒箱旁,毒辣的阳光把母亲原已黝黑的皮肤晒得通红,日复一日竟成古铜似的颜色;因盲眼而被忽略了的手,总是留着黑而尖的指甲;身上的衣服早已辨不出色彩和式样来。但令人不解的是,我一直觉得她的生意总比别人好,有时一天下来,竟收入十多块,这对于我们来说无疑是一个很让人满意的数目。

    我曾问她做生意的秘诀,她总微笑着说:“坐在太阳最毒的地方守着卖,是绝对不会错的。”那时,我才知道,这比别人多赚的每一分钱都凝聚着母亲加倍的血汗啊!到了冬天——冰棒无处可卖的季节,母亲就会操起针线缝制出20多条棉被,租给赶集的或帮工的乡民,每晚租金四毛到六毛不等。由于她的辛勤劳作及苦心经营,我们这个家居然也过得有声有色——饭桌上经常能点缀上荤菜,我衣服上的补痕也随着年龄的增长越来越少以至没有。

    有很多次,看着母亲太劳累,我极想帮帮她,可她总是生气地说:“你怎么这么没出息,要知道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好生读你的书去,妈是什么样子,你是什么样子,也能做这种事儿。”所以,在这个家里,虽然苦点,我却被调养得像个千金小姐——肩不能扛,手不能提。只知读一些母亲也不甚懂的书。

    而母亲却是极以我为骄傲的。上小学二年级那会儿,老师布置了一篇作文,大概我写得还比较通顺,而且某些不会写的生字我用拼音代替了的缘故,反正老师把我大加表扬了一番,说了一些诸如“小小年纪,大有作为”之类的话。回去,我便把作文给看不见的母亲看,还得意地向她转述一番老师的话。母亲竟高兴得落了泪。她一直就把那篇作文珍藏着,逢人便拿出来给人看,说:“我家莉儿可了不得,老师说她有出息,从小就聪明,长大了怕是要出国留洋呢!”甚至卖冰棒时,我都成了她的广告宣传:“吃我的冰棒呢,吃了便煞是聪明,跟我阿莉一样。”说得多了,弄得那段时间我很是难堪,从此,即便得了表扬,也不敢说了。

    开始的时候,我很满足于自己那油黑潮湿的板壁、熏黑的炭炉、烂糊糊的菜饭构成的生活,我总是极自豪倚在极为疼爱我的母亲身边,总是极自由地吃那令小朋友眼馋的永吃不完的冰棒小巷深处,经常有我们一老一少蹒跚着的身影,还有人间或地说:“一直听不到您竹棍点地的声音,倒还怪想的。”母亲这时便会骄傲起来。扬起头,握紧我的手,而我也真的以为自己是一个大功臣。

    渐渐地,随着年龄的增长,我慢慢感觉到了自己的不同。同学们异样的目光,老师分外的关切,无不时刻提醒着我——“我”是一个瞎子捡来的女儿“我”拥有的是一个与众不同,格外贫寒的家。

    我开始变得沉默,我开始回避一切同学,甚至我开始厌我的家。我不再与母亲相伴而走,也不再从母亲卖冰棒的那条路经过。那段时间,除了几顿饭外,我几乎整天地泡在教室里,只是为了能在那个卑微的家里少呆几分钟。间或,别人向她问起我,她依旧满面春风:“莉她学习忙呢!老师赞她有出息呢!哪会在家耗时间。”除了我谁也不可能看出她眼中深深的落寞。

    时间飞逝,终于,在中考过后的一个月,我接到了县城重点高中的录取通知书。而最让我高兴的是我终于可以名正言顺地摆脱自己家庭的阴影,全日住读进那隔了一座又一座大山的县城一中。

    临行前,当我穿上母亲用本已微薄的生活费购置来的连衣裙,当我看见穿衣镜中颇具城市少女风采的“我”时,我终于下了决心,转向母亲,吞吞吐吐却又异常清晰地说:“妈您以后,别如果没急事的话不用去找我”“为什么?”母亲眼光更是黯淡了些。好长好长时间的沉默,终于,她点了点头,顺手取过她那根不知啥时候已从角落拿出来并已磨得锃亮的竹棍,叩击着地面向厨房走去。

    “您”我上前扶住她,可她轻轻推开我:“我去帮你弄点好吃的,食堂太寡油。”我清晰地听到她的声音有些哽咽,但我却什么都没有说。高中新鲜的住读生活很快让我忘掉了曾经的自己,忘掉了烈日、冰棒、瞎眼母亲带来的烦忧与卑微,也忘掉了临行前的那一点点不安。谁都不知道我是谁,谁都以为我也同他们一样拥有一个幸福而宽裕的家。

    漫长一段时间,母亲果然守诺,除了每月由一位已住进城里却经常回乡的老婆婆帮我捎来家里的土产品、营养品及生活费外,坐落在小巷深处的那个家似乎与我完全隔绝了。我似乎真的开始淡忘了——那剥落了油漆的大门,那斑斑驳驳的锈锁,那圆润光洁的石凳,甚至包括那黄昏后,母亲倚在门旁殷殷的召唤声。这样的日子平和而又迅速地溜过去,一直到我临近毕业的那个学期。

    那个学期的最后一个星期,当老婆婆将一包鸡蛋和50元钱塞给我时,我床对面的一位室友发话了:“莉,你妈对你多好,毕业聚会把她也请来,你的优秀成绩定会让她感到光彩!”

    “哦这?”我迟疑了瞬间“我妈太忙了,她抽不空,你瞧,连带东西都一直请别人帮忙,哪有时间呢?”那一刻,我惊异自己说的假话如同说真话一样。

    送老婆婆出门时,我衷心地对她说:“谢谢你这3年来为我操心,让您受累了。”

    “你”她看来有些激动,停了一会儿,又说:“你考得真的很好?”我点了点头。

    “造孽罗!”她竟长叹一口气“你你妈怎么那么死心眼!”

    “怎么回事?”我突然有点紧张。

    她不再说话,拉起我的手直冲出校门,然后拐到一个偏僻的巷子里。

    老远,我便看见了,看见了她——我的母亲。在风中,她无助地倚在墙边,凌乱而花白的头发微微拂动在苍老的脸颊,深凹的眼,布满青筋和黑斑如枯竹枝似的手,还有那根光滑锃亮的竹棍。

    “莉啊,你有出息啦,可不能没良心啊。这3年我哪这么有空个个月回乡,都是她央人把她送上汽车,下车后又摸到我住的地方,把东西交给我再带给你,然后又孤零零摸上汽车”

    我的视线顷刻间模糊了。朦朦的泪眼中,我依稀看到了村旁那条长长的路,路旁那弯长长的小巷,巷里那根长长的竹棍,竹棍后蹒跚着,长长的,长长的一个人影。

    “妈妈!”我奔过去,为自己的虚荣,为自己的无知流着泪。在风中,她的脸是那么黝黑,她的手是那么粗糙,她的眼睛是那么黯淡,然而她立在那儿却是那么挺拔,那么坚定,仿佛在憧憬,又仿佛在等候。

    妈妈,我回来了,我已经回来了,我其实还记得,还记得来时泥泞的山路,还记得赤足跑过青润石板的清凉,还记得家里厚重的木门栓,还有,还有我们曾共同相偎走过的那条、那条深深的小巷。

    6。天空没有翅膀的痕迹

    我们每个人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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