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淡的感伤 (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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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半临窗,无论月盈还是月亏,无论窗外和风细雨还是绵绵飞雪,时不时会引发一些细碎的感伤。当心灵深处的旷寂与惆怅相携而来时,竟忍不住泪湿青衫。那种眼睛里流出的液体,一旦离开了它们的发源地,就再也不受主人的控制。不听使唤的泪,肆无忌惮地爬满了我的脸,嚣张地滴落到我的掌心。我的泪,时而温暖,时而冰冷;我的脑袋,也时而清醒,时而迷惘。我想,在我身体的某个部位,一定存活着某种因子,要不然,为何感伤会像只幽灵一般,在夜半时分不期而至,而且攻城掠地轻而易举地占据我纤细的心房?
从小就生活在一个风雨飘摇的家庭,我尚在母腹时,父亲便因骨癌切除了右臂,后天的残疾、生活的窘迫令父亲性情大变,动辄对母亲大发雷霆,甚至把气撒在两个年幼的哥哥身上,踢翻桌椅,摔盘子砸碗是常有的事。实在忍无可忍的母亲,有时会在与父亲的战争后,撇下我们,独自离家。每每这时,奶奶总会把因惊吓过度而蜷缩在角落里的我,像提小鸡一样提起来,匆忙嘱咐我“跟着你妈”便打发我独自上路。
那时,家乡崎岖的山路上,常会出现一大一小两个身影,母亲头也不回地大踏步往前走,我跌跌撞撞躲躲闪闪紧随其后。记得一个春日,当我再次被奶奶派出“跟踪”时,为免以往被母亲发现而“遣送”回家的历史重演,我便自作聪明地躲在一个小土丘后面,不知是由于身单力薄路途遥远,还是和风拂面阳光普照,我竟不知不觉地睡着了。醒来时,发现自己坐在邻村一户陌生人家的炕头上,尽管好客的主人想方设法让我开心,但极度的恐惧与悲哀仍深深地淹没了我,我瞪着惊恐不安地眼睛,抽抽嗒嗒地回答着主人的提问。
大概是根据我描述的父亲的特征,不大一会儿,男主人领着一位年龄约摸四十左右的女人进来,见到我,她一把将我抱进怀里,一边让我喊她“姑姑”一边忙不迭地向好心的男主人道谢,后来知道她是我本家的一位姑姑,早年就嫁到这个村了。
黄昏时分,那个姑姑用独轮小推车把我送回了家,在晃晃悠悠的路途中,我一遍遍地揉搓着发涩的眼睛,生怕自己睡过去。现在想来,大概是人本能的一种自我保护的体现吧。
母亲依然没有回来,我极其落寞地站在屋子里,广播里正如火如荼地播放着没有共产党就没有新中国,我烦躁不安地扯断广播的开关,悲凉与忧伤像一条毒蛇噬咬着我幼小的心,人们只知道没有共产党就没有新中国,哪里知道没有母亲就没有我晴朗的天空啊!
事后,我常常会想,假如那次母亲真的抛下我们怎么办?假如我走丢了该怎么办?又假如在我熟睡的时候遇到“拍花”的该怎么办?一个又一个的假设搅得我心神不宁,小小年纪便学会了望着天空中的流云出神,望着南飞的雁阵发呆。
后来父亲生活基本能够自立,加上我差一点“走失”后的一场大病,父母之间的战争逐渐减少,母亲也再没有离家出走。与其他同龄人一样,我也时常躲在父母的怀里撒娇呢喃,也会骑在两个哥哥的“马背”上大笑不止,但那种根植于骨子里的感伤仍隔三岔五地光顾我的心灵。
乡下老家一直流传着新媳妇正月十五“躲灯”的习俗,据说这天如果不外出“躲灯”来年必“死公公”我七岁那年的正月十五,二姑奶奶家的二媳妇被“搬”到我家“躲灯”在伯父、叔叔家众多孩子中,也许因为我的乖巧伶俐,也许因为我的体弱多病,新婶子似乎对我情有独钟,从迈进我家门槛的那一刻起,她就一直紧紧地牵着我的小手。
记忆中,她似乎特别漂亮,虽然那个年龄的我并不懂得何为漂亮,但新婶子那两条垂至腰际的、乌黑发亮的辫子,却一直留在我记忆的深处。眨眼工夫,她就为我梳好两条羊角小辫,然后把我放在她的膝盖上,给我讲一双绣花鞋,随着故事的跌宕起伏,我也跟着她的表情,似懂非懂地大呼小叫起来。后来不知怎么就睡着了,醒来时,已是日暮西山,曾经答应永远陪我玩的新婶子已经不知去向。我呆呆地坐在土炕上,耳听着呼呼作响的风声,眼望着窗外漫舞的雪花,心痴神驰,稚嫩的心灵似乎品尝到了离别的滋味。眼泪在眼窝里打着转儿,随即喷涌而出。
是的,我就是这样一个容易感伤的人,会因一叶而思秋,会因一雨而怀人,会因一个平淡无奇的生活细节而不能自已。古人教我,不以物喜,不以物悲,可我还是忍不住对天长叹,生活啊,你为什么总是要这样地美好又残缺,可爱并残忍呢?
十五岁时,我已经长成一个婷婷玉立的少女,优异的学习成绩,同学们的刮目相看,老师的交
口称赞,这些无形冲淡了我的感伤。那一段时间,天空是明媚的,阳光是灿烂的。可就在那年的冬天,死亡却与我撞了个满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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