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羡头颅中的一颗右眼珠子却滚落了出来,捡起眼珠子一捏,里面尽是些墙粉、木屑之物,一看既知,那一颗眼珠子乃是被人易容乔装而成。徐兄弟,你我皆知,李君羡虽然在天牢里被关了一月,受尽了孙勋的酷刑,可并没有受过剜目之刑,他一对招子应当完好,又何须别人给他易容呢?徐兄弟,你倒说说看,为何这‘李君羡’的尸首中却少了一颗右眼珠子?”
“这个……卑职倒委实猜不出来了。想是……想是他不慎受伤,丢失了右眼也未可知啊!”徐恪低下头,喝了一口清茶,随意地答了一句。
沈环呵呵一笑,继续讲道:“听说这李君羡在行刑之前,被你的手下换了一间上等的牢房,还每日里鸡鸭鱼肉地供着他。李君羡被你养得白白胖胖,关在天牢里就如同住在客栈一般。他浑身的伤口都已经渐渐恢复,又哪来的受伤呀?就算受伤,又怎会失了一颗眼珠?”
见徐恪低头不语,沈环又接着言道:
“本督为你解答吧!就在李君羡将被处斩的前一日,停尸房中却少了一具孙勋的尸体。巧的是,手下人上报,说孙勋的尸体就是被你徐百户领走,但你领走之后可一直未曾送还。而更巧的是,孙勋在死前,恰恰是少了一颗右眼珠子!同时,本督还听闻诏狱的看守上报,说你徐百户领了一个年青的男子,在关押李君羡的牢房中,忙碌了大半日,并且密令任何人不得打搅……徐兄弟,本督若是没猜错的话,你们在牢房里忙碌了半天,便是巧施易容之术,来了一个‘李代桃僵’,把孙勋的尸体化作了李君羡的模样,又把李君羡化作了另外一个青衣卫中的属员,堂而皇之地将他带出了天牢,对吗?”
“这……沈都督说笑了吧!徐某区区一个百户,哪有这等手段啊?况且,既是孙勋的死尸,又怎地会动?还能跟着卫卒来到法场?”徐恪兀自强装镇定,轻声笑道。
沈环冷哼了一声,继续说道:“沈某听闻,江湖之上多有能人异士,能令尸身尚能活动如常者,‘控尸符’‘傀儡术’皆可做到!据闻,湘西鬼门还有一种秘术,名曰‘养尸术’非但能令死人举止若常,还能听得懂人话。这些死人只知道服从主人指挥,杀人取货、无所不能,实在是神奇无比呢……”
徐恪听至此处,方知自己此前一个周密的救人计划,竟已被沈环悉数查知。然此时,他也只得故作不知,当下又品了一口茶,笑道:
“都督的故事委实精彩!不过,故事毕竟是故事,徐某自问,实在没什么过人之处。都督适才所言的这些个江湖手段,徐某一概不知呀!”
沈环听了,却不禁哈哈大笑,他站起身来,走到了徐恪的身旁,亲切地拍了拍徐恪的肩膀,笑道:“徐兄弟,我今日不妨同你说句掏心窝子的话!你的本事,我一向欣赏得紧!你若肯与我携手,在这封奏折上签上你的大名,你便是我的好兄弟!今后,这北安平司千户的位置,早晚是徐兄弟来坐,青衣卫便是你我二人的天下!之前沈某与你所讲的故事,你就权且当作故事听听即可,永远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如若不然,徐兄弟……你是个聪明人,这个故事若传到圣上的耳朵里,你该知道是什么后果?”
徐恪闻听之下,也不禁倒吸一口冷气。他知道依大乾律,私放钦命重犯是死罪。更何况李君羡头顶的是谋逆之罪,若天子震怒之下,自己也会以谋逆论处,搞不好会被施以凌迟之刑,满门抄斩、株连九族。但就算如此,若让他就这样被逼屈服,他也是万万不肯。于是,徐恪站起身,淡然说了一句:
“沈都督,徐某做事,但求问心无愧而已,都督这份奏折,徐某是决计不会签字的。都督的故事若要告知于他人,只管请便,徐某就不奉陪了!”
说完,徐恪便袍袖一甩,大踏步出门而去。留下沈环木然的身影,僵立在原地,望着徐恪的背影不禁出神……
沈环原本赭气隐隐的一张脸上,又不时透出一些紫色的光芒。他双眼眯缝,牙关紧咬,脸上的表情,也不知是愤怒,还是震惊……
徐恪出了沈都督的签押房后,便直奔北厅而来。到了南宫不语的公事房前,却见房门已关,一问卫卒,知道南宫千户才刚刚下值不久。他忙三步并作两步,急往大门口跑来,出了大门之外,终于见到南宫不语信步从容的身影,正往他自家的府邸悠然而行。
“南宫兄,留步!”徐恪忙大步追了上去。
“贤弟!我适才还到你的公事房找你,见你不在房中,还当你已下值了呢!”南宫不语见了身后的徐恪,顿时欣然笑道。
“南宫兄,愚弟有几句话想同你讲,可否借一步说话?”徐恪走到了南宫不语近前,拉住了他的手,说道。
“好啊!不如贤弟就随我到家中坐上一坐,舍妹此时,想必已做好了晚饭。”南宫不语回道。
“这个……南宫兄,不如咱们还是到得月楼中找个雅间吧?离此也不过几百步而已。”徐恪挠了挠自己的前额,神情略显尴尬道。
“贤弟呀!不是愚兄说你,愚兄知你不在乎那几个银子。不过,舍妹既已做好了晚饭,我们怎可拂了她一番好意?再者,得月楼中的酒菜虽好,但在愚兄眼里,也还是远远不如舍妹的手艺啊!”南宫不语兀自微笑道。在他心目中,就算全天下的酒楼加起来,烹饪出来的佳肴怕都是不如他妹妹的手艺精美……
徐恪无奈之下,只得跟着南宫不语往他永兴坊的府邸走去。他们一边走,一边说道:
“南宫兄,你可知道沈都督要对你不利?”
“哦……有这等事?贤弟是听谁说的?”
“不用别人说,我今日是亲眼所见。沈环要向皇上具折上奏,说你行事敷衍、怠慢救人,置公主危难于不顾,竟一走了之!他还要让我在奏折上签字,与他联名上奏!”
“这……竟有这样的事!”
“南宫兄放心,我今日已严词相拒。他日若皇上问询,我自当为南宫兄说话!”
“咳!沈都督所言,却也并非全无道理。”
“哪有这样的道理!他这是无中生有,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南宫兄切勿自责!你为了寻找十七公主,七天七夜未曾睡过一个好觉,带着大伙儿寻遍了长安城周围百里之地……你这一份功劳,兄弟们可都有目共睹呢!当今天子何等英明,岂能受奸人蛊惑?”
“奸人?我追随沈都督多年,委实不觉他是一个‘奸人’啊!我实在不知,沈都督今日为何要对我发难?”
“咳!南宫兄,这还用说,今时不同往日呀!昔日孙勋在时,你们便是盟友,如今孙勋已亡,你又占了孙勋的位置,时势不同,心境自然也就跟着变化了……今日愚弟要与兄长所言的,便是此事!今后,南宫兄对那沈环,可得小心提防啊!”
“多谢贤弟提醒!不过,贤弟也是多虑了,沈都督与我,毕竟是多年故交,他此番上奏,或许也是对事不对人耳!”
“哎呀!南宫兄,要怎么说你才肯信呐!”
……
南宫不语的府邸就在永兴坊,自青衣卫往北,也就几百步的路程。二人说话间,不觉便已到了南宫府的大门口。徐恪老远就听到了一阵沉重的脚步声传来,他脑海中立时就想象到了一个近三百斤的女胖子,她庞大的身子正“腾腾腾”大步而来……
“哎吆!不行了,不行了!我这肚子又开始闹腾了,昨夜真的是吃坏了,南宫兄,我……我先告辞了!我得急着上……那个地方了!”徐恪急忙捂着肚子,装作一副痛苦的神情,也不待南宫不语回话,转身就如一阵青烟般,快步遁去。
“贤弟,你要如厕,可去里面……”南宫不语想要拉住徐恪的手,怎奈慢了半步,此时他仰头望去,哪里还能见徐恪半个身影?
“哥……我听到徐公子的声音了,他人呢?”南宫无花魁梧的身躯已然步出了门外,她极目张望,未见那个心中日思夜想的身影,不觉心中失落至极,是以急切询问道。
“你听错了,哪里来的徐公子,便就是哥哥一个!”南宫不语淡然回了一句,便走进了自家的府门……
兄妹二人走进前厅,在一张红梨木大八仙桌前落座,南宫无花为她兄长斟满了酒,自己到厨房打饭去了。
对着满满一桌的美食,南宫不语却仿佛心事重重。他吃了几口菜,喝了一大口闷酒,忽然将酒杯往桌前重重一放,脸色凝重,喟然叹道:
“我南宫一生,自问光明磊落!大丈夫行事,但求无愧无悔于心!我行得正做得直,何惧你一个沈环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