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霸占了那个囚犯老婆?这杂种忘八羔子,合他说甚么!替我把他上了?丑镣送到柙上,明日合他大爷上讲话!你这禁子们都是合他通同!这不大爷才退了?我也等不到明日,你们要不上他在柙里,我如今就往衙门口传梆禀去!”
八个禁子做好做歹的劝着,打发晁住出去。张瑞风对着众人笑道:“好个札手的人!刚才不是咱,这们些人也撵不动他。”流水的点了风,封锁了监门,房里点上灯,暖了酒,热了菜,与张瑞风和睦消饮。把那半边猪头、四十个馒头,倒了许多酒,与了那八个禁子。合张瑞风吃剩的东西酒饭,叫那雇的囚妇拿到邻房与那别的囚妇同吃。
珍哥因说:“晁住不识好歹,只是怕见出去,躁的人心里不知怎么样的。我见你这们降他,我可又心里不忍的慌了。”张瑞风道:“你没的家说!你倒吃着碟子看着碗的罢了,这一个槽上,也拴的两个叫驴么?那贼狗头情管抽了个头儿去了!”珍哥笑说:“他倒没抽着我的头儿,倒把老张婆子的头儿抽了下子去了。”
张瑞风问说:“是怎么?”珍哥说:“我说叫他出去罢,咱如今同不得常时,又没了钱,又没了势,官儿又严紧,专常的下监来查。老张婆子见我说他,也旁边帮着我说。他凶神似的跑了来,撮着他胸前的衣裳。我说是怎么?没的是待打他?把他一推,推在我那床沿上,倒了裤就干。”张瑞风笑说:“老张婆子说什么?”珍哥说:“老张婆子自家骂自家说:‘该?这淡嘴的私窠子!?杀那淡嘴的私窠子也不亏!’”张瑞风呱呱的大笑。那囚妇说:“还笑哩?不是为你吃人家这们一顿亏么!”张瑞风说:“哟,你听这话呀,呀!怎么得你每日为我吃这们顿亏才好哩!”张瑞风又问珍哥:“他两个干事,你在那里来?”珍哥说:“我可得了这空出来吊兵哩么!”说笑了一会,与珍哥睡了。
再说晁住到了家中,因珍哥嗄了情,吃了张瑞风的凌辱,对着晁夫人学舌道:“刚才奶奶叫人送什么与珍姨去了,没有人去。我就:‘我走荡去罢。’到了那里,通成不得了,里头乱多着哩!合那刑房张瑞风明铺夜盖的皮缠,敢是那刑房不进去,就合那禁子们鬼混,通身不成道理!”晁夫人问:“你听见谁说?你才进去见来么?”晁住说:“谁没说?只是不好对着奶奶学那话。使匙儿撩的起来么?我正待出来,撞见张瑞风正进去。我说:‘我且站站,看他怎么样着。’他说我看他哩,降了我个眼红,待把我送到柙上。他倒说我是什么人,进来做什么。叫我说:‘怎么不许家里人送饭么?叫我说,你别欺了心!你看看大明律!提牢的奸了囚妇,该什么罪哩’我待合他禀大爷,他才央及了我一顿,出来了。珍姨也央及我,叫我千万别合奶奶说。”晁夫人长吁了口气,说道:“挺着脚子去了,还留下这们个祸害,可怎么处!”
次日,晁住两口子依旧庄上去了。晁夫人叫人送十月的米粮等物与珍哥,又叫晁凤进去,合他说:“叫他好生安分,不要替死的妆幌子,我还诸物的照管他。这不我又替他做着冬衣裳哩?我可为什么来?千万只为着死的!他既不为死的,我因何的为他?我就从此一粒米、一根柴火、一绺线,也休想我管他,凭他里头合人过去罢!叫他也不消对人说是晁源的小老婆。他要好么好,再不好,我等巡按来审录,我锥上一张状,还送了他哩!你合他说去,休要吊下话。”
晁凤跟着米面进去,把晁夫人的话一句句都说了。珍哥道:“这再没有别人,这是晁住那砍头的瞎话!奶奶可也查访查访,就听他的说话?他夜来到了这里,我为奶奶差了他来,我流水的叫张婆子暖了壶酒,就把那菜——我没动着,拾了两碗,还拾的点心,打发的他吃了。我说:‘你吃了可早些出去回奶奶的话,看奶奶家里不放心。’他乜乜屑屑的不动弹。他看着我说:‘珍姨,我有句话合你说:大爷已是死了,你已是出不去了,你还守那什么贞节哩?这监门口也盖不得那贞节牌坊。象我这们个汉子,也辱没不了你什么。’叫我说:‘你这话通是反了!我就守你爷一日,也是你个小主人家,你就这们欺心?’他就待下手强奸我,叫我吆喝说:‘奴才欺心,待强奸主人家哩!’禁子听说,才跑了来说他。他什么是怕?禁子去请了刑房来到,做刚做柔的才劝的他去了。他说:‘我叫你由他,只许你养刑房、养禁子,不许你养我么!’晁凤,你是明白的人。别说我不肯养汉,我处心待与咱晁家争口气!叫人说:‘你看多少人家名门大族的娘子,汉子方伸了腿就走作了。这晁源的小老婆虽是唱的,又问了死罪,你看他这们正气!’我务必要争这口气!我就不长进,浪的慌了,待要养汉,这里头这汉可怎么养?在那里养?外头守着鼻子摸着腮的都是人,我住的这点去处子连腚也掉不过来,这老张婆子影不离灯的一般,又不是外头宽快去处,支了他那里去?没的好说:‘老张,你且出去,我待养汉哩。”又没的当着人就养?可也详个情,就信他的话?你也把我这话就合奶奶说,我这里过的是甚么日子哩?若奶奶不听人的话,照常的照管我,也在奶奶。万一我还得出去到咱家,我伏事奶奶二年,也是我在晁家一常若奶奶信人的话,不照管我,我恋什么哩?一条绳子吊杀!”说着,便放声的大哭。晁凤说:“奶奶也待信不信的,所以叫我来嘱付珍姨。若奶奶信的真了,如今也就不送供备来了。这如今替珍姨染着绵绸合绢做冬衣。珍姨的话,我到家合奶奶说。珍姨,你也要自己拿出主意来,象刚才说的那话才是。”
晁凤辞了珍哥,回了晁夫人的话。晁夫人问说:“你看那意思,可是他两个的话,那个是真?”晁凤道:“人心隔肚皮的,这怎么定的?”依着珍姨的话,像似有理的。据着晁住昨日说的,又象是有理似的。”晁夫人说:“拿饭养活你们,通似世人一般,肯打听点信儿!要是晁住这贼狗头实是欺心,我也不饶他!”晁凤说:“这晁住从珍姨来到咱家,这欺心不欺心,倒知不真;只是珍姨没到咱家时,可一象那班里几个老婆,他没有一个不挂拉上的。”晁夫人问说:“那老婆们都偏要要他,是待怎么?”晁凤道:“那咱叫戏、送戏钱、拿东西与他们吃,都是他手里讨缺,敢不依他么?”晁夫人道:“我昨日原没差他,他可钻了进去,这们可恶!”
再说一日冬至,县官拜过牌,往东昌与知府贺冬,留着待饭,晚上没回县来。典史又是一过路运粮把总请在衙门里吃酒。天有一鼓时候,霎时监内火起。人去报了典史,那典史策马回县,进了大门,报说女监失火。典史进入监内,正见刑房书办张瑞风两截子在那里章章徨徨的督人救火。幸得是西北风往东南刮,是空去处,不曾延烧。典史问:“是怎么起火?”都回说:“是珍哥房内火扑了门,不曾救出,不知是怎么起火。”不一时,将那珍哥住房烧成灰烬。火灭了,掀开火内,烧死一个妇人,用席遮盖。次日,县官回来,递了失火呈子,把张瑞风打了十五板,禁子每人都是二十,委典史验了尸,准家属领埋。
晁书听见这信,回去与晁夫人说了。晁夫人连吊了几点眼泪,说道:“也罢!也罢!死了也完了这殷子帐!只是死得苦些。”当即叫晁凤:“你到监里看看,该怎么算计,咱好铺排。”晁凤进到监内,寻着值日的禁子,说道:“这娘娘子起头进来,俺可也得了他的好处,临了就给了俺这们个结果。”晁凤问说:“他是怎么起的火来?”禁子说:“他关着门,火起就扑了门,人又进去救不的,谁知他是怎么起的?”晁凤揭开席子看了一看,也认不出一点甚么来,只象个炭将军似的躺在那里。晁凤长吁了口气,说道:“这么个画生般的人,弄成这们个模样!”托禁子:“好生看着,我到家拿衣裳来装裹他。”
晁凤来家回话,晁夫人连夜给他赶的白梭布裤,白梭布着身的布衫、小袄、大衫、白梭布裙、膝裤包头,无一不备。封了五钱银子,叫囚妇们与他穿衣裳。叫晁凤也只在旁边看着,不必到跟前。又封出三两二钱银子与禁子们八个暖痛,叫把尸从天秤出来,别要从那牢门里拉。再捎床被去裹着好秤。又叫晁书用二十两银买了一副沙木,叫人在真空寺合材,就把尸抬到那寺里入殓,借法严的房停泊,就央法严领斋念经,若法严没有房,智虚家也罢。各自分投去了。
晁凤拿着衣裳到了监里,先把那三两二钱银子给了禁子,那禁子感激不尽,事事用心。又与了囚妇们五钱银子,果然与他七手八脚的穿了衣裳。外面使红被紧紧裹住,用布条缚了,用了桔槔秤出墙来。那些囚妇都送到墙下说:“这些年,自有他进监,都吃他的残茶剩饭,不曾受的饥饿。”都也痛哭。
晁凤叫人把尸板门抬了送到真空寺,借的法严闲房。晁梁也还持了服到跟前看着入了殓。次日请了十二位和尚与他建醮。停了三日,用三两银买了一亩五分地给他出殡葬了。晁夫人说是断了这条祸根,虽是惨伤之中,又是欢喜。三日,又叫晁书去他坟上烧纸,按节令也都差人与他上坟。
从古至今,这人死了的,从没有个再活之理。但这等妖精怪物,或与寻常的凡人不同,或者再待几年,重新出世,波及无辜,也不可知。再听后回,且看怎生结果。正是:好人不长寿,祸害几千年。再说还魂日,应知话更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