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叫爹爹?”
这个问题又引来秦家两兄弟的沉默,片刻之后,倒是秦沛林挤出了一个干巴巴的笑容,有些艰难地说:“你已经叫了二哥那么多年爸爸,以后,叫我……叫我……”
他说不出那个字,秦秣就很复古地叫了一声:“爹!”
虽然很少有现代人在日常对话中这样称呼自己的父亲,但秦秣叫得顺畅,秦沛林听着还是产生了幸福与酸涩交错的奇异感觉。
他是一个大男人,已经惯于隐藏自己的情绪很久,这时候他笑不出来,哭也不至于,只是又怔怔地瞧着秦秣,像是要就这样看到时光尽头。
傍晚的时候,三人才一同从秦沛林屋里出来。秦秣走到堂屋门口,秦沛林又道:“秣秣,去英国看看你妈妈吧。”
秦秣转头问他:“你自己想不想看?”
秦沛林苍白的脸上扯出一个极淡的笑容:“我怎么去看?”在十几年病痛、悔恨与思念的交互折磨下,他其实早将那点过不去的面子给放了下来。如今只闻韩瑶病重,秦沛林远没有他所表现的那样漠不关心。他甚至下定决心,假如韩瑶先他而去,他将不再苟活独生。
哪怕韩瑶早将他恨入骨髓,哪怕韩瑶永远都不会知道他心里竟然存着这可笑的殉情之念。
殉情之可笑,在于他们之间早没了当初的爱情,更在于,秦沛林的死志并不单单只为爱情。他见了秦秣,忽然就觉得,这滑稽的一生也无所求了。
秦秣最后只点点头:“看来你还是想要见到她的。”
三人转身离去,秦沛林坐在轮椅上远望他们的背影。
等一起上了车以后,秦秣才问秦沛祥:“爸,我爹他一个人,还行动不便,生活要怎么自理?”
秦沛祥呆了片刻,才缓缓道:“他能走路,只是身体虚弱,所以多数时候都坐着轮椅。我常去帮他打扫卫生,有时候也帮他请专业护理。”
“邵城的医疗水平不够吧?”
秦沛祥苦笑道:“他不肯到大城市去。”接着他又叹气:“也是,如果不在邵城,我也照料不到他。”
秦秣想了想,还是一条一条地询问:“爸,治疗艾滋要很多钱?”她一边问着,心里又盘算着怎么才能赚到更多的钱。
“无底洞……”秦沛祥从口袋里取出一包烟,本来想要抽,但看到前方驾驶座上的方澈,他稍一犹豫,却又将烟收回口袋。秦沛祥心里想的是,不能在这孩子面前抽烟,得告诉他我的女婿要不抽烟不打牌才好。
他叹了口气,才将心里压着的那些事情缓缓道来:“九五年以前,阿林的病还在潜伏期,稳定起来也要不了多少钱。他自己找过不少工作,不过因为害怕跟人接触,最后都没做长。我们家那时候也刚搬到邵城,日子过得挺艰难的。阿林他嘴上不说,心里其实憋着一股气。”
秦沛祥说着,忽又转出一句:“秣秣,你爹是个有担当的男人,你不要误会了他。”
“爸,你想说什么?”秦秣对这“担当”二字持怀疑态度,虽然她觉得秦沛林并没有什么直接错误,甚至可说他是命运的受害者,但这并不等于,秦秣会认同他那些逃避的做法。
只是在疾病面前,秦沛林确实需要更多的宽容。
“阿林他受太多苦了。”秦沛祥将自己的双手交握在一起,腰背微微弓起,“他受了不知道多少冷眼,一个人在外面,又不肯要我帮他。好在……九五年以后,国家股市整顿,阿林他买了台电脑,自己对着书本边学边操作,慢慢的能在股市上赚到点钱,才付得起一天一天增加的医药费。”
秦秣恍然点头:“这样也好。”她在心里叹气,能够自己养活自己,总好过只能无助地依靠别人。这样一来,秦沛林这些年的生活也才能更开阔些。
“多亏是这样。”秦沛祥苦笑道:“阿林嘴上不说,心里傲气得很。他就算是病得严重,也不肯接受别人完全的帮助。后来他渐渐有了余钱,就想要拿给我,说是给你做生活费。我不肯收,他就存着,还是那是在给女儿存遗产。”
秦秣的手抖了抖,低下头。
秦沛祥继续道:“他存了几个账户,还有一个是留给你爷爷的,让我帮忙转交。只是不管我什么时候回去,你爷爷都不肯原谅我,自然也不收我拿回去的钱……”他顿住,看向秦秣,有点难以启齿的样子。
“爸,这段误会我听人说过。”
“你还知道些什么?”秦沛祥又将烟摸出来,然后再原封不动地装回去。
“差不多全都知道了。”秦秣用右手捏住左手,掰自己的手指,“除了,我不知道该不该让我娘明白事情真相。”她稍顿,又道:“以后我就叫她娘。”秦秣说的“她”,自然是指韩瑶。
秦沛祥心里头觉得别扭,不过要他对秦秣说“以后你就叫我二伯,叫你原来的妈妈做二婶,叫他们爸妈”之类的话,他又说不出口。仔细想想,这古老的“爹娘”二字,反倒是解决称呼问题的最好办法。
“阿林不让我告诉韩瑶。”秦沛祥这样说着,猛然反应过来,“秣秣,韩瑶根本就没病?是不是?”
秦秣倒是很坦然地笑道:“爸,你看出来了?”
“你妈说过,你认识韩致远。”秦沛祥好气又好笑,“你这丫头,用这么简单的法子把我给骗了。在阿林屋里的时候,我都没来得及问你们是怎么跟在我后头的。原来,是这样!”
“爸,这事我想了很久,还是得告诉我娘!”秦秣侧头看着秦沛祥,语气坚定。
秦沛祥犹豫着:“这样好吗?”
“爸爸你是答应过我爹要给他保密,所以你不能说,但我可没答应过什么。”
“我不说,不仅仅是要守承诺。”秦沛祥抬手轻抚秦秣的头发,“那时候韩瑶还那么年轻,阿林说不能让她跟着他守活寡,我也觉得我们家亏欠她太多,不想害她,所以不说。到现在,韩瑶另有丈夫,有儿子,这事还有什么好说的?”
“韩致远说,他爸爸在他十岁那年就过世了。”
秦沛祥收回手,惊讶过后才皱着眉犹豫道:“可是还有韩致远,他要是不能接受阿林这个样子,不是让韩瑶为难吗?”
秦秣摇头:“能不能接受,还得问过他们才能知道。爸,我爹娘都到了这个年纪,也没什么好耽误的了。”
“没什么好耽误的……”秦沛祥喃喃失神,片刻之后忽然抬头看向前座的方澈,他心中忐忑起来。
“秣秣,”秦沛祥轻轻叫了一声,沉吟了一会后,却拿出手机在上面打字:“那个年轻人知道你爹得那种病,会不会看轻你?”
秦秣接过秦沛祥的手机,看到上面的字后,第一感觉就是有一团窘迫的火焰直从脚底心烧到了头顶。她还真没考虑过这个问题,因为实在是相信方澈,所以完全不担心方澈会对此有什么别样的想法。
但秦沛祥这行字所能表达的显然并不仅仅局限于字面意思,他这样问,隐隐地已经有了考察女婿的味道。
秦秣自己都没确定方澈的心意,又哪里想到秦沛祥这个当爸的这就考虑到这上面来了?
“爸,他不会的。”再将手机递给秦沛祥时,秦秣只觉得自己手腕上的骨头都有点火烧火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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