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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之葭睁开眼睛的时候,第一件事是想吃肥牛汤锅。
那头牛呢?怎么不给我上个锅把这肥牛给炖了呢?
他咬着牙站起来,觉得浑身上下每跟筋、每根毛都在跟自己做对。
痛。
直到多年以后,阴之葭在阳春白雪楼里品着君山竹酒,搂着浓妆艳抹的媚俗女人,然后大着舌头吹嘘自己壮阔人生的时候,对当时的痛是这么描述的——就像用针尖仔细地把你身上每个毛孔都撬开,然后把一粒粒沙子填进去,还要让你自己数数,一粒,两粒……一万零一……数错了就重新来过。
那些娇艳的女人便会知情识趣地用粉拳捶打着阴之葭大爷的肩膀撒娇发嗲说,这位大爷尽会编些可怕的事儿吓奴家,哪有痛得那么精细的……
阴之葭这个时候就会一口闷干手里的竹酒,自己恨恨地骂道,你家大爷就是一辈子刀山火海里打滚的苦命,长痛短痛,酸痛刺痛,什么没见过,痛得精细点,就当换个花样了。
然后,阴之葭就会把这女人放倒,嘻嘻笑着说,今晚再跟大爷换个花样儿。
但那毕竟是多年以后的事儿了,此时的阴之葭连左翩翩的手都还没牵到过,自然也没有修炼出那么高的流氓境界和厚如城墙的脸皮。
所以,万怨涤心,千恨伐髓,只让他单纯地恨得牙痒,想吃肥牛火锅。
直到那种无法言表的疼痛逐渐消散,阴之葭才回过神来再次打量四周。
黄泉世界已经变得十分陌生。
那些原本如长江大河滔滔延绵而来的怨灵魂流,此番已经消失不见,虽尚有星星点点的孤魂,还在惘然徘徊,但已全然没有先前磅礴浩大的声势。
天空不在浑浊低沉,像一块土了吧唧的蓝布,被乡野间笨手笨脚的农妇用拙劣的针法缝在了天幕上。淡淡的云朵,乱七八糟地排列着,就像蓝布上东皱起一块、西鼓起一坨的补丁。
不过,至少有了点儿生机。
阴之葭想。
他手搭凉棚,远眺那莽莽荒野,居然在天际线附近隐隐约约透出一些绒绒的绿斑。
“稀奇,连草都长出来了?我昏过去是有多久……”阴之葭自言自语地泛着嘀咕。
“界外十天,界内十年。”一个熟悉的声音突然响起。
阴之葭回头看时,却见孤峰山道上,两名老者并肩而来。一人双眸深邃万古不波,穿着宽大袍服,形容枯槁;另一人面色冷重,须发如针,宛若石雕。
竟是冬阳玉和菜伯。
阴之葭魂园入梦之前,亲眼看到冬阳玉自甘反噬渐冻,却不知道菜伯因练冬藏经昏迷失忆。此番在黄泉世界里见到两位长者,一时不知真假虚实,但黄泉世界中诸多奇异之处,他早就麻木,于是依旧大大咧咧上前跪拜见礼。
冬阳玉示意阴之葭起身,上下细细打量了阴之葭一番,突然开怀大笑道:“小猴子,机缘天成,造化已深。恭喜,恭喜!”
阴之葭的父亲心牙,被族人戏称猴子,但阴之葭却从未见其父有过什么滑稽调皮的言行,从来都是七分精明中透着三分心计,倒更像是老奸巨猾的狐狸。反而是阴之葭,从小到大都是族中出了名的“祸害”,长辈都又爱又恨,昵称其为小猴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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