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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彤的,现在却是吓人的惨白,像一张A4纸。他对着脸色同样惨白的诸葛建喃喃道:“诸葛行长,程景洪跑了?呜呜……”
诸葛建的脸,也像一张A4纸,惨白地在那儿飘荡着。
这时,信贷部顾主任,一个大男人,竟然不可抑止地哭出声来。
看来程景洪欠几家银行的六七亿贷款,和眼前的这几个人都有关系。
车小轩心一沉,她不得不为她刚刚落实的100万贷款担心了。
4
轩轩公司共有三大块组成。
第一大块,是轩轩服饰连锁经营有限责任公司。近两年来轩轩服饰连锁店发展很快,除了温州市区及下面的县市区共开了十几家之外,在长三角、珠三角地级市也开了00多家,在中西部地区开了100多家。
第二大块,是轩轩服饰制造有限公司。一方面定制生产高档女性服饰,为温州本地及长三角、珠三角地区的轩轩服饰连锁店供货;另一方面批量生产较为低档的服饰,供应西部市场。现在轩轩服饰生产和销售的各类服饰包括T恤、毛衫、夹克、牛仔、裙装、便服等系列,六七百种款式,在一定的范围内引领着时尚,在国内也开始有些名气了。
第三大块,是五马街上的三间轩轩服饰店。这是车小轩最拿得出手的招牌。
车小轩就是从五马街上的一间服饰店开始起家的。
五马街,是温州地区最有知名度的一条街,几乎每个温州人都知道。关于这条街,不仅仅是一条商业街这么简单,它有着美好的传说和历史的积淀。
跟所有的传说一样,五马街的传说,也是发生在“很久很久以前”。那时,五马街当然不叫五马街,至于叫什么街,那是无关紧要的。故事发生时,住在周边的老百姓,每天夜里都听见一阵阵“嘚嘚嘚”马跑过的声音。但是他们开门一看,又不见马的影子。
这条街上住着一个打草鞋的老人,老人屋外有一块石头。每日打草鞋时节,他把草放在这块石头上慢慢捶软。石头是青色的,因为捶得长久了,光溜溜的,也挺好看。
一日,有个人看见这块石头,就对老人说:“老伯,你这块石头卖给我吧,我给你五两银子!”老人听了有些奇怪,摇摇头:“我不卖,这块石头我捶了好多年,捶熟了,舍不得卖。”
好多看热闹的人都觉得这人要花这么多银子买一块石头,实在奇怪。那人走了。老人不放心,怕石头被人偷去,就把石头搬到屋里来。过了三日三夜,那个客人又来了,他带来更多银子,想让老人将石头卖给他。
那客人一看石头没有了,很着急,赶紧问老人。老人告诉他,已经搬到屋里来了。
“几日了?”那客人慌张地问。
“三日三夜。”老人说。
“唉!”那客人叹了一口气,说,“现在你就送给我,我也不要了。我是采宝客。我看到你这块石头上有五匹马,石头放在外面,马天天有露水喝,又吃了你天天捶的草,所以长得活泼健壮。你把石头搬到屋里,五匹马没有露水喝,一定都渴死了。”
说着,采宝客把石头一翻,石头上果真有五匹马的影子,只是不动了。听的人都为老人可惜,说他运气不好。老人呢,一点不在乎,他说:“以前我不晓得它是宝贝,但我把它当做宝贝。这五匹马不动了,我捶还是照样便当,还是宝贝嘛!”
以后老人照旧勤勤恳恳打草鞋卖,照旧用这块石头捶草,一直到死。老人死后,大家就叫老人住的这条街为五马街。
现在五马街还是一个“宝”,是一个发财的宝地,是温州最有名、历史最悠久的商业街。这里不少店铺创办于清代民国期间,有百年以上的历史。不过现在,这条老街卖的都是现代的货,像温州有名的品牌,比如康奈、奥康、吉尔达皮鞋、报喜鸟、庄吉服饰、大虎打火机等,都在这里开设了专卖店。
当然其中最显眼的,还是一溜三间店面的轩轩服饰。轩轩服饰不仅规模大,而且它在五马街的历史,比上面提到的那些品牌,时间都要久远。
车小轩中专毕业后就在这里的一家店铺当销售员,后来把这店铺变成了自己名下的房产,经过她的用心经营,这房产在短短几年时间里从一间变成了三间。
这三间店面的价值,就像她在尼轩会所里跟银行行长诸葛建说的,一两个亿那是没有一点问题的。现在五马街上每间店铺年租金都在100万左右,位置好的,更是逼近150万元。要说价值的话,一间四五千万不在话下。
咂舌吧?
不过在温州这座奇怪的城市,这又算得了什么?这里一间高品质商品房的价格都要千万元,何况店面!
车小轩当时买过来,最早的一间,180万,最迟的一间,价格当然也是最贵,1500万。
车小轩是拥有五马街三间店面的唯一的业主。现在,五马街上的店面,就像西湖旁边的房产一样,是个稀缺资源,只会越来越尊贵!
许多人都说她有眼光。
车小轩知道,有眼光的不是她自己,而是那个躲在她背后的那个男人——贺川。
想到贺川,车小轩心尖上一闪一闪地痛得厉害。
车小轩控制了一下自己的情绪,让起伏的心稍微平静下来,给贺川打了一个电话。
她不得不再次求助于她的川哥。
前天晚上诸葛建行长一行三人,从色香味俱全的酒桌边一下子跌落到突如其来的巨大黑洞中,他们稍微平息后,慌乱地打了几个电话,证实了程景洪出逃的消息。三人僵硬木然地罔顾车小轩的挽留,踉踉跄跄地摇晃着出了会所。诸葛建还一不小心扭到脚,跌坐在楼梯上,差点摔滚下来。
这个世界早已没有了秘密。第二天,也就是昨天,安固汽配程景洪跑路的消息,像狂风下的细菌一样,吹遍了温州的每一块土地。顿时,哀号声像被狂风吹起的片片萧瑟落叶,在温州许许多多家庭如哀乐般飘荡起来。
车小轩打了诸葛建和信贷部顾主任十几个电话,都没人接。信贷员小章倒接了电话,但一句话“我有事,我们很惨了,以后再说吧”就把手机给摁了。
车小轩对着手机说不出话,仿佛默哀着,为她这一个月历经千辛万苦快要到手的100万贷款哀悼。
贺川给她消息毫无悬念地证实了她的猜测。
诸葛建所在的银行,总共给程景洪借贷了三亿多,这其中大部分是信贷部顾主任经手,诸葛建作为常务副行长,分管领导,最后字是他签的,当然难辞其咎。
“怪不得呢!”车小轩说。
“什么?”贺川在电话里不解地问。
“没什么。”车小轩放下手机,再次默默地为100万贷款默哀了十来分钟。
5
和温州许多老板一样,车小轩的资金链面临断裂,她手头能够拿出来的现金,只有180多万。现在至少有五条线勒紧了她的资金,勒得她要喘不过气来。
一是工商银行的4000万贷款马上要到期;二是轩轩服饰制造有限公司的原材料告急,这个月员工工资还没有着落;三是轩轩服饰连锁经营有限公司温州之外的十几家店铺店员的工资;四是欠安固汽配程景洪00万,不过程景洪跑路了,这一笔看来可以稍微缓一缓了;五是其他一些亲戚朋友的借款,也有1000万之多。
最后这1000多万钱最麻烦,不知谁从哪里听说她的资金困难,这几天有四个人跑过来向她要债了。她说她现在暂时拿不出钱。对方一听脸色都白了,一个强悍地说,你拿不出来也得拿出来!另一个比较软弱地说,车总,算了,我也不要你的利息了,你把本金还给我吧。
对这些人,她必须侍候好,不然一旦这几个人从她这里出去后,说车小轩欠了债不还钱,风声一传开,也不知会传出什么谣言来,那时候负面影响就大了。其他十几个人也跑过来要钱,1000多万就得拿出来,银行里也会注意,盯着她。那她就惨兮兮了。
所以她一边安抚他们,一边把手头的180多万全部分还给他们。四人中的一人,她的以前的邻居,三叔,借给她60万元,见她眼皮都没眨就把钱还了,心想原来的担心也许是杞人忧天,舍不得每个月高额的利息,第二天一大早打电话给车小轩,很讲义气地说:“小轩,我想过了,现在你资金困难,这钱,你还是拿过去用吧!”
车小轩笑道:“没事,我说过了,我不缺钱,只是暂时手头上没这么多现金。我没事,你还是自己用吧。”
老邻居三叔尴尬地道:“算了,还是放你这里吧,我拿回家也没用。嘿嘿!我也是听别人说你这里资金紧,资金链断了,所以……”
“呵呵,现在外面形势不好,钱借出去担心回不来,也很正常。不过你想想,我虽然也是办企业的,但是我的企业跟别人不同,我们企业生产的产品,很大一部分还是供给我自己的连锁店,资金基本上是封闭运行的,哪来的风险?更何况,我五马街上的三间店面,你说值多少钱?”车小轩顿了顿,语气柔和地说,“我知道,三叔你这60万里面,也有你妈老主任的辛苦钱,我再怎么样,也不会对不起她,你放心吧!”
三叔在电话那头像鸡啄米一样连连点头,很为自己听信了外面的谣言而懊恼,幸运的是自己还是回头了。他拿着银行卡,红着脸满怀期待地说:“小轩,我还不信任你吗?这钱,你看是不是还放在你那里?”
车小说:“好吧,你放这里吧,这钱,我想办法把它用出去就行了。”
“谢谢小轩,谢谢你,谢谢你!我马上把钱重新打给你。”三叔千恩万谢地说。
三叔没有想到,他这笔很微小很不起眼的60万元,后来在轰动全国的温州借贷事件中发挥了意想不到的撬动力,在车小轩的人生中起到了举足轻重的作用。当然,这是以后的事情了。
6
车小轩估算了一下,她从几家银行拿到的贷款,大概在1个亿左右。当然也有别人欠她的,具体的数目,车小轩也记不清了。
车小轩从五马街轩轩服饰店里出来,步行三分钟,到五马街美食城的停车库开出宝马。十分钟后,宝马开进了温州最高档的海天静苑别墅群。海天静苑闹中取静,就像五马街上的店铺一样,也是稀缺资源。三年前车小轩是第一批买下别墅的十几位富豪之一,当时他们是悄悄入住的,主要是看中这里的清幽环境,及房产本身的增值空间。三年前车小轩买下这幢别墅,加上装修,共花了100万元,现在已经升值到至少1800万元。
进了别墅,车小轩不上楼,反而转入了地下室。地下室有一个酒窖,这恒温酒窖是她请人专门设计定制的。进去之后,一阵幽香沁人的葡萄酒香气马上萦绕在你周身,穿透你的衣裳、发肤,从你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里悄无声息地渗透进去。
那种舒服,是飘乎乎的,是醉了酒后再加上动了情后的微醺。
抬眼望,几排酒架错落有致地竖立在酒窖里,上面侧放着上千瓶来自不同国家不同档次的葡萄酒。
酒窖的最里处,排列着分隔成三层的波尔多型、勃艮第型、雪利型橡木桶,每层各三个橡木桶。
车小轩看准目标,一按开关,最下层第二个橡木桶自动缓缓地移出。然后,车小轩蹲下来,在一个很不惹人注意的地方,敲了三下,翻开一块约两个巴掌大的小木板,按了一个按钮,只听“嗤”的一声,一个金属盒子缓缓升上来。
车小轩拿起沉重的盒子,把橡木桶恢复原状,然后出了地窖,穿过一楼大客厅,进了二楼自己的房间。
沉沉的金属盒子上有密码,车小轩输入长长的号码打开盒子,里面是一叠存折、票据和字据。车小轩挑出了其中的两小叠。
然后,她又从藏在卧室衣柜的一个密码箱里拿出一小叠纸张。
所谓狡兔三窟,车小轩对财务这一块非常小心,总是未雨绸缪。一旦出了事情,衣柜里的密码箱,她就是准备让人发现的,是重要性和保密层级最低的;地窖里的密码箱,她是要保护的,重要性和保密层级属于中级;还有一个密码箱,她放在一个更加隐秘的地方,那里的内容事关重大,包括这些年来她在温州官场商场不可与人言的来来往往,那是绝对不能让其他人看到的。
从两个保险箱里拿出的这三小叠,共有二十几张不同大小、不同颜色的纸张,这些都是借据和欠条。有车小轩借给别人的,也有别人借给她的。
她用计算器粗粗算了一下,借和欠相抵,她的“赤字”是800万左右。当然,这是仅仅就二十几张借条欠条而言,银行那一块,她没算进去。
借款贷款的多少,都不是一件大事,主要是要让这些钱流动起来,不要停下来了,千万不能断裂了。现在她马上要面临资金流断裂的问题,这是必须要想办法解决的。
她拿出了其中的三张借据。这些是她借出去的,上面总共涉及金额100万元,涉及的债务人只有一个——高术印。
高术印是温州乐清一家打火机生产企业的老板,生产的打火机80%以上出口国外。他的企业中国热力电器有限公司是乐清十强企业。
两年前,高术印有一个新的项目,需要几个亿投资。高术印和车小轩并不熟,不过和贺川关系不错,他们俩是同乡。高术印在一次酒桌上碰到贺川,说起这事。当时车小轩正好从银行贷了000万元准备投资引进两条新生产线,贺川鼓动她把钱借给高术印,“安安稳稳赚这中间的利差”。
于是车小轩把原计划引进的两条生产线减为一条,借给高术印1000万。后来,车小轩和高术印就拉上了关系,成为长期的债权人和债务人,来来回回,借借还还,有的时候借几百万,有的时候借1000万,现在,留在车小轩手里的借条,总共是100万元,分别是1000万、600万、500万共三张借据。现在,车小轩还是庆幸听从了贺川的建议。因为市场萎缩,她引进的这条生产线一直没有投产。而她借给高术印的这笔钱,这两年来,却已经拿了几百万元的利息差。
她现在想从高术印那里拿回一笔钱,但是她知道,凭着眼前的三张借据,如果对方不愿意还钱,她还是有些麻烦的。
她手中的借据很简单,是这样写的:
借据
今借到车小轩1000万元,月息分5。
高术印
0××年8月
其他两张借据除了数字和日期不一样,其他几个字一模一样。车小轩现在遇到的问题是上面没有注明还款日期。
当时这样写也是故意的,因为你写明了“年底还”或者01年的什么时候还,如果你自己临时需要钱,对方可以以这个期限为由拖着不给你。这样写可以灵活一点。
不过现在似乎把自己给套进去了,因为你没有写明还款日期,对方可以马上还,也可以无限期地拖下去。
车小轩事先也不是没有想到这事,但是贺川说,高术印是有头有脸的人,如果你注明具体时间,高术印可以以借据上的时间为由,名正言顺地不还款。如果你没有注明时间,到时候需要钱高术印不给,你可以通过法律渠道去讨款。那时你人还没去法院,高术印就把你拦住了,他丢不起这个人。
左右权衡,最后借据上还是没有写归还日期。高术印对此也是一点不在意。
高术印这人还是不错的,几次车小轩遇到资金困难,一找他,他马上凑出钱还给她。不久前还听说热力电器正在筹划上市的消息,所以车小轩对他还是很放心的。这000多万放在高术印那里,已经将近一年时间没动了。
现在遇到了资金困难,车小轩打电话给高术印。第一个电话,没有接;第二个电话,还是没有接;第三个电话,忙音;第四个电话时,对方接通了,不过声音很嘈杂。
车小轩说明自己的意思,希望他救急个1000万,高术印匆匆说了声“我现在有急事,待会儿再联系”,就挂了电话。
车小轩等了一个多小时,再拨过去时,对方已经关机。
又过了三四个小时,对方还是关机。
车小轩有些急了,联系上她认识的乐清那边的一个老板。那个老板说没有听到高术印的有关传言,前两天还在市政府举办的一个工业经济形势分析会上看到他,他还在会上对着乐清市长的面,作了信心十足的表态发言。
车小轩悬了一个下午的心总算放下了,吁出了一口气。
她打了一个电话给贺川,问他有没有空,能不能一起出来吃个晚饭。
贺川说有事情,不能出去。
车小轩很失望,她没话找话地问有没有听到高术印的有关传言。
贺川被车小轩这句突然蹦出来的话吓了一跳,急切地问:“你有听到他什么话吗?”
车小轩听出了他的着急,忙说没有没有,我只是随便问一下。她没想到他这么关心自己的这笔钱。
车小轩还没有想到的是,贺川的急,并不仅仅是因为她的原因。
放下车小轩的电话,贺川从会议室里走出来,拨打了高术印的电话,高术印关机。他皱了皱眉,搜出了一个号码,想打电话给乐清那边的官员,但想了想,还是没有拨出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