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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p; “陈渡,他太相信预知了。然而人的生命本来就不是确定的。他越相信,越沉迷,越觉得自己绝不会错。”
“明明是掐死在萌芽里就能解决的事情,他呢,逃避了一辈子,提防了一辈子,到底没有防住。这个世界上本来就不存在没有缝隙的城墙和绝对的防御。”
陈清煜开口将他的话打断了:“之前他找我到移星殿,说了很多话。有一些可能并不是说给我听的。”
方彦说:“他那殿里不是有许多迷药?疯子说话,听一半就行了。”
陈清煜被噎一下,默然地点点头。
他这个角度看方彦,只能看见他的靴面,袍子角,是很粗糙的深灰色,上边沾了不少血。
非常奇怪。
自他在宫里有一点自己的权力后——虽然这些权力也是依托一个老太监的手。他已经很久没有看过这个角度的人了。
横看成岭侧成峰,但趴在地上,伏在地上,看到的人永远只有一双脚,最多再加颜色各异的衣摆而已。
别人的靴子,他小时候是经常看的。倒在地上起不来的时候,被人当一块抹布踹来踹去的时候,他们的脸非常模糊,但鞋子是很近的。
就挨着陈清煜的任何一块皮肤,挨着他的脸,眼睛,非常强硬地闯到他的视野中,在他的身上留下痛苦和痕迹才罢休。
皇子们的靴子软而精致,下人们的鞋子就灰扑扑脏兮兮的,很是普通,但他们都能过来踩他一脚。
一个得不到父亲喜爱的孩子,还不如一个能狐假虎威的奴才。
他以为这种画面这辈子不会再见了。然而,在方彦面前,他又一次仔仔细细地瞧见了一双靴子的靴面。
不会踢他,不会踩他,但如果他想看清方彦的脸,就要拼尽全力地仰视他。
视野中的人走了出去。
方彦去倒了一盆温热的水,蹲下,拿着块布巾,浸湿了,非常粗鲁地擦他的脸,头发,把一切黏着的血擦干净,用手指嫌弃似的挑开他头发的打结。
直到陈清煜的脸恢复那种凄惨的白。
头发湿漉漉,脸白森森,就像志怪故事里的一个幽魂现形了。如果能在夜晚看见他的眼睛,估计会认为那是一团幽绿的鬼火。
但陈清煜一直紧闭双眼。
方彦仔细端详他的脸。
这样认真的看一张男人的脸,好像是从来没发生过的事。
但陈清煜的脸确实和中原人很不相同,他的眼窝眉骨鼻梁,一张脸上最动人的地方,长得全部是异域的标准模样。
怪不得陈渡一见他就疯了。皇宫里有这样一张外族的脸,对陈渡这种苛求血脉的人来说,比粥里混进一颗老鼠屎还恶心。
方彦说:“你跟我有什么区别,陈清煜,你只不过穿进一身皇子的衣服里,脱了衣服你甚至还比不过我。”
陈清煜咧嘴笑起来,他牙缝里也充满了血,是非常浅的粉色,而齿面是釉色的白:“但这身衣服你一辈子也穿不到。”
方彦磨一下牙,想打他脸的手停住了。
他不想跟陈清煜打嘴仗,显得太像不成熟的幼稚小孩。但见着他额头的伤,本来要打的动作也只能中断,转头拿了祛疤的伤药来,挖了一大坨覆盖在他额头眼角流血的位置。
他绝不能让陈清煜伤着脸去见陈嘉沐。那些伤疤除了能帮助他得到更多的偏爱与怜惜之外毫无用处。
陈清煜的脸被冰凉的药膏覆盖住。他的鼻腔里除了血的腥味外,终于多了另一种味道,是药的苦涩气味。
他说:“你总不会是想让我好起来吧?”
方彦说:“你还算有点自知之明。”
陈清煜就有点没话说。
他感到一种发自内心的无力感,犹豫半天,还是说道:“等我走之后……”
方彦笑起来:“一切都会变得更好的,这一点殿下放心。你在宫里本来就没什么用处,别把自己想得太无可替代。”
陈清煜说:“不是,我说,代替我照顾好我皇姐。”
方彦恨不得啐他一口:“我和你之间谈不上代替吧?”
陈清煜就凄凉地笑起来。
方彦转头不看他了。
他对陈清煜谈不上有好感,有恨还差不多。
本来他今天能和陈嘉沐出宫共度一日,能穿色调和谐的漂亮衣服,装成普通男女的样子。
他的人皮能短暂地回到他身上,站在陈嘉沐身边做一个普通男人。
然而这一切都被陈清煜打乱了。
一个皇宫里的乞丐,凭着爹不养娘不爱的身份被高勒相中,方彦是不得不接下这个烂摊子。
若是他能登基做皇帝,自己能分来许多权力倒也罢了,事情发展到如今的地步,陈清煜离皇位越来越远,离死亡好像越来越近了。
陈渡把他送回母国,摆明了是要他死。一个残疾,去北地光是马车就要坐整半月,谁来照顾他生活?
就算到时候没死在路上,到了人家的地盘,那是他们的王朝,他们的王室,他们的皇宫,突然出现一个自称是皇子的瘸子,不人不妖的一对异瞳。凭着空口说的血脉回来“认祖归宗”。
他爹若是认他,他就是他兄弟的眼中钉肉中刺,若是不认他,他就完全成为一个笑话。
方彦的头又痛起来。
陈清煜死了,他是无所谓的。左右不过是个已经出了宫的人,本来就没什么用了,死了省的他要派人照看。
但陈嘉沐那边他根本没办法交差。
他简直不能想象,若是陈清煜客死他乡,陈嘉沐会用怎样一张悲伤的脸面对他,又是用怎样的嗓音询问他。
人死了就会永远活在记着他的人心里,且能轻而易举地超过任何还依然活着的人。
方彦说:“你别死在外边。”
陈清煜似乎算好了他要说这一句,不答话。
方彦有点烦躁:“出宫之前,如果你脸上的伤没好,就别去见陈嘉沐了。”
陈清煜的身子一抖。
他好像被戳中了,陈嘉沐是他身体的某一个开关。他声音沙哑,但非常坚定地承诺道:“我不会见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