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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的家仇,少爷你会帮他报的。”

    知道真一在调侃挖苦自己,因为杀鬼子这事,对外是保密的,真一绝不可能对小王英这么说,三郎只能用哈哈大笑遮掩盖脸。

    天擦黑的时候,龙梅来家吃晚饭。三郎正在玩枪,是郭振山给的那支勃朗宁。

    龙梅见三郎玩着枪,也不惊讶,扑闪扑闪还有笑意的眼睛, 说道: “大少爷,该去吃晚饭啦。”

    三郎眼也歪了,像看妖精似的看着龙梅,说道: “是不是我得罪你了,叫声少爷也要加个“大”字,我那儿大了?”

    “胆子大了呀!”龙梅回答得飞快: “还有,你的徒弟大了,现在谁都知道小王英是你开山门大弟子,是诸葛亮的隔世传人,本事大发了。咯咯咯……”

    三郎跟着龙梅往偏厅走去,推开门,暖气扑面而来,瞬间把人包裹在洋洋暖和之中。

    三郎见准丈大郭振山不在,大家脸上都是笑意盈盈,往常可没这般“放肆”,故意问: “什么事啊,这么喜气?”

    说着时,往自己的位置上一坐。

    三郎旁边坐的是钱管家,钱管家七十岁,清瘦白晰的一张长方脸,花白头发,一把四寸多长的雪白胡须,鼻梁上,一副老花镜永远骑在鼻尖上,看人的目光,永远是在镜片上沿溜来溜去,偶尔一瞪眼,眼镜架子悠悠永不掉。

    钱管家一辈子在郭府,上上下下都当他是郭家长辈。

    钱有财和钱家驹是他亲侄儿,这二人对郭振山的负义,让钱管家很觉丢脸,仿佛是他对不起郭府。难得他今天也脸有喜色,瞪着三郎,用筷子点点三郎面前的酒盅,说: “三郎,你的伤好差不多了,可以开禁吃酒了。来,陪爷爷喝几盅。”

    三郎大喜,说是陪钱管家,谁都知道三郎喝酒从不陪钱管家,原因很简单,一个是喝慢酒,一个是喝快酒,但今天情况特殊,三郎熬了一个月了,自己陪自己才是真。

    喝酒,再吃菜,一套程序完成。三郎抬头扫视众人,还是每人面带喜容,没人说话,都只顾吃饭。总觉饭桌上有些异样,问道: “妈,今天什么喜事啊?”

    郭夫人微微笑着,仅用眼色斜了一下埋头吃饭的龙梅和亲亲。三郎很迷茫,这两人能弄出什么妖怪?不可能啊。

    而此时钱管家发话了: “龙梅姑娘继续说,怎么不说了?”

    龙梅嘴里含着一口饭,差点把头面嵌到饭碗里,抬手用筷子指了一下三郎,嘴里含糊不清的说: “少爷,问少爷。”

    龙梅这个样子,三郎猜到怎么回事了,定是小花园中的事情,这妖精跟钱管家学嘴了。

    果然,钱管家的目光又瞄准了三郎。桌面上有丈母娘在,三郎不敢放肆,先发制人说道: “钱爷爷,我们闹着玩的,不值得一说的,吃酒吃酒。”

    钱管家不依不饶,郭振山不在,他是老大,追着三郎问: “不对劲啊,龙梅丫头说,你把小王英练成了神棍鬼上身,外面还说你会诸葛亮的法术了……”

    三郎在丈母娘面前不想说,更不敢说,但钱管家象个老顽童一样非要听,又不说不行,想想郭振山难得不在,就放肆一回吧。说道: “妈,您就当笑话听。”

    三郎这么一说,郭夫人还没来得及答话,亲亲就把碗筷一放,说声“我饱了”,低头快步去了。龙梅更夸张得没规矩,突然“咯咯咯”笑着就跑没影。

    郭夫人笑着说: “胡闹,没规矩。钱管家,你俩慢慢吃酒,我先过去了。”

    临走时,还不忘心疼女婿: “吃好了早点睡,别忘了吃药。”

    三郎这下可以开讲了: “钱爷爷,这是诸葛亮的不传之秘,奥妙无穷,江湖人称鬼怪罗圈步……。”

    钱管家是什么人?如果郭府中的都是人精,那么钱管家就是老妖,他不过是为了三郎的大难不死,凑个趣,为郭府闹个喜气增人气。

    第二天一大早,三郎被叫去见郭振山,三郎摆弄了半夜的手枪,睡得正香,不知又有什么大事了,胡乱洗漱了一下,便急冲冲往书房跑。

    郭振山见三郎来到,指着椅子让三郎先坐下,说道: “三郎,昨天我去趟城里,请了个黄道吉日,三月二十七号,农历二月二十六,是个好日子,打算把你和亲亲的婚事办了,你的意思呢?”

    三郎道: “三郎生逢乱世,没了亲人,爸妈的恩情,我永世不忘。”

    郭振山道: “你和亲亲青梅竹马,都是我看着长大的,这结了婚,也算是我替你爹娘了却了心事,他们二老泉下有灵,也会很开心的。”

    三郎道: “爸,只是三郎不懂事,害怕辜负了亲亲,辜负了您和妈,三郎真的诚惶诚恐。”

    郭振山用中指食指关节在桌面上一敲,说: “好啦,婚事就这么定了,你安心养伤,啥也别管。结婚杂事多,还有二十多天,时间也算是够,不会把你的婚事办草率了。你要利用这段时间,安心做好一件事。”

    郭振山喝了口茶,三郎忙续上,静等下文。

    郭振山说道: “咱家的茶厂里,住着一百二十三个溃兵,都是上海南京打过仗的英雄好汉,是死人堆里滚出来九死一生的人。其中大部分是从南京城里救出来的,爸冒险救他们,存了一点私心,就是用来替你报仇。你用这二十多天的时间,把他们摸透了,能用则留,不能用的坚决不要,一定要慎重。真一真二已经和他们很熟,会帮衬你的。”

    三郎大吃一惊,自己这个丈人老头,也太老狐狸了,在鬼子眼皮下,围得铁桶也似的南京城里,把人悄悄救出死城,这可不是小工程,一条龙的流水线下来,不出一点纰漏,还藏了这么久,动用的资源太复杂了,难以想象能成功。

    三郎心中惊骇,确实服帖了,双膝跪下说道: “爸,对不起,我偷回宜兴,实在不该,实在错了,实在不知您的苦心,实在对不起……”

    三郎一连串的“实在”,加上这家伙说着时,眼圈红了,着实让郭振山感受到了一颗赤子之心,很欣慰,欣慰得心酸。

    郭振山定定神道: “咱翁婿间,没有对不起,茶厂里的溃兵,都是见过血的虎狼之辈,用好了,就是你的班底。用不好,就是祸害。你还年轻,利害得失要先斟酌,爸能为你做的不多,以后做事多用脑子就好。”

    三郎彻底感动了,说道: “爸,我真不知道您考虑的这么周全细致,我太没脑筋了,往后我一切听您的。我爹当年说过,此生有您做朋友,知足了。这是在茶馆里,很多茶客都听到的,我爹说: 我那亲家老爷呀,有品,大气!咱苏南地方,能出其右者,难寻!”

    三郎是茶馆里混出来不的,笼络人心的功夫,自然是非比等闲,嘴上功夫博采众长,使到丈人老爷头上,立竿见影。

    果真,这一次郭振山是大大的吃他这一套,立即激动起来,很是严肃正色的说: “三郎,在魏孝武帝的时候,有个叫柳庆的散骑侍郎,他说了一句狠话: 父母之仇,不共戴天。三郎,这句话,就是咱中国人的血性。你爹和我,还是同门同师的兄弟,可以说是肝胆相照,感谢你爹这么推崇我。和鬼子之仇,家仇国恨合一处,更是不共戴天,你要记牢才好。”

    郭振山知道自己这个准女婿,从来是很善于讨人欢心的,对付人,机变百出。但对自己,从来只有老实恭敬。最多的就是搞些自己喜欢的野味,往厨房的周姆妈那里一扔了事,算是拍了马屁。想不到他今天激动之余,说出了肺腑之言,太有良心了,真是好佳婿!

    而对于三郎来说,不是不想拍,而是不敢拍,郭振山什么样的马屁没领受过?自己这点小屁孩的道行,完全够不到他的屁股高度。想拍,也只能拍他马蹄上,与其弄巧成拙,不如安分守己,落一个老实厚道的美名。

    素来不拍马屁的,难得拍一次,或是不受马屁的,难得受拍一次,效果全是出奇的妙。

    郭振山是受惯了马屁的,早已习以为常,说得实惠点,是麻木了。偏偏三郎从未拍他马屁,这反差太大,郭振山也习惯了。今天三郎的一记马屁,冷不丁的拍上,大出郭振山意料之外,正所谓出其不意,攻其无备!这是马屁兵法的最高境界!

    三郎不动声色的搞定老狐狸丈人,大有成就感,暗暗得意: 你岳丈大人奸似鬼,我女婿少爷专奸鬼。

    郭振山见女婿大有长进,心下甚感欣慰。反倒自责以前对他太严厉了,又想说上几句嘉勉式的说教,一想这准女婿是娇客,此刻严厉了,亲昵了,都不好拿捏分寸,别把大好的翁婿局面又搞砸了。

    聪明的办法,还是郑板桥的“难得糊涂”。

    郭振山说道: “三郎,你上了茶山,面对的,都是看淡生死的老兵油子,别以为自己杀了十来个鬼子,就很了不起。你没有上过正规战场,不知道求生求死都难的战场上,人是什么,人心又是什么。那些溃兵,都已经从人变成魔鬼了。千万别以为咱救了他们,就挟恩图报,这会适得其反。”

    三郎道: “爸,我记住了。”

    郭振山又道: “溃兵是二极分化的,恨极,怕极。但他们有一个共同点,胸中有火,你要善于点火。这个你慢慢体会。”

    “我再说东洋兵,他们那么厉害,咱们都说是人家武器好,兵员战术好,这没错。可我今天要和你说的才是根本,我认为是人家的精神好。”

    “东洋鬼子自己说是武士道精神,我理解为他们尚武的团结精神,军队有合力。咱中国军队在这点上,就差远了,上了火线,军队变成一群鸭子。你不是喜欢看兵书吗?要多想深层次的东西。”

    三郎答道: “是的爸,我一定多思考。”

    郭振山接着说道: “最后就说说咱自己,茶山上的溃兵交给你,就是把屠刀交到你手中,爸虽是助你复仇。但实际上,是爸把你推到了生死刀口上,爸不忍心,更怕。东洋鬼子和你之间,从此就是不死不休。这一点,爸看得很清楚。”

    三郎忙插话: “爸,我……”

    郭振山不容三郎说话,抬手虚按一下,说道: “听我说,打仗和做生意一样,什么时候都必须有大局观,做最小的事,也要胸怀大局。这是二个国家的战争,二国的国情军情,都要略知一二。三郎,别以为你是在报私仇,只要你拿起枪,就是这个国家的一分子,真一真二已经和你说过了,我还是忍不住再又车轱辘话再说一遍,水族湖匪,是你最好的帮手。”

    三郎道: “爸,您放心,我一定牢记您的教诲。”

    郭振山感慨的长叹一声,说: “咱家的生意实业,全毁在鬼子手上了,南京屠城,几十万人被鬼子害了。东洋鬼子图谋咱们,不是一天二天,甲午之前就开始了,他们已经到了不计任何后果的地步。日本国,日本天皇,都疯了。一个人疯了,可治。一群人疯了,可制。但如果一个民族,一个国家疯了,怎么办?”

    三郎答道: “治疗他们没这么多药物,只有比他们更疯。”

    郭振山摇了摇头,说: “这样,又是一个战争狂人,自甘堕落,遗害子孙,咱们不能干。东洋人疯了,我们没义务医治他们,与咱无关。咱们该做的,就是断其爪牙,让他们自己疯去,害不了别人就是。”

    三郎道: “爸,我全懂了,皮之不存,毛将焉附,只有斩其爪牙!”

    郭振山沉默半天,突然用沙哑的声音说: “三郎,爸很矛盾,难过啊。怕你因此失去生命,又怕你为了保命,忘了血海深仇,爸怕别人戳咱脊梁骨。啥都能忘,血仇不能忘。你妈心疼你孤苦,又怕你为报仇犯险,不知暗地里流了多少泪,怕你担心,还要笑脸迎你。她的煎熬,是在心头滴血,往后啥事都要瞒着她点。亲亲更不能没有你,三郎,你知道爸的无奈吗?”

    三郎听郭振山剖析的良心话,这是当自己亲人了,此时再拍马屁,就是画蛇添足,只能来点实惠的。再次双膝跪地,说: “爸,您和妈的恩情,三郎今生不忘,我一定待亲亲好!”

    三郎说得字字真情泣血,郭振山听得更是热血直冲顶门,心潮澎湃。再也不能自持,一把拉起三郎,连说: 爸知道你是孝顺孩子,爸知道你重情重义,爸…………。

    三郎对郭振山下跪,从来没享受过被扶起的恩赐。今天第一次品尝了滋味,美得满世界全是五彩缤纷云朵飘,姹紫嫣红鲜花开。翁婿之情,又上新高度,书房里,自有乾坤另一统。

    但三郎更体会到,郭振山的老谋深算,真是咬人的狗不叫。自己在他身边,如此亲近都无法揣度,何况其他人?只有“可怕”二字才能形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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