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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候,他也会怀疑周是在做他的文章。所以,他常说这样一句话:“不是我的战略、战术有问题,而是红军行动迟缓延误了胜利的战机!”博古与周恩来都明白李德说这番话的用意,谁也不附和着他说下去。结果,李德就产生了更大的疑心!
自打湘江战役以来,周恩来的性格变得越发的沉毅了。一方面,他作为最高“三人团”的成员——尽管他在军事方面的意见也受到博古、李德的排斥,面对红军前所未有的大败,他有着不可推诿——他从来也不想诿过他人的责任;另一方面,在博古乱了方寸,李德又不想承担军事失败责任的情况下,为顾全大局,他极力压抑着内心中一触就可能爆发的火山,在思索“为什么”的同时,为了使惨败湘江的中央红军依然能成为一个坚强的战斗集体,他竭尽全力把最高“三人团”凝聚成领导核心。因此,他既要填补博古暂时放弃的位置,又要主动代行李德变相“撂挑子”的指挥大权……一句话,他的处境真是难啊!
自从西渡归来之后,周恩来的工作重心几乎没有离开过军事。虽说他先后亲身经历过上海三次武装起义、南昌暴动等的胜利与失败,但他从未像今天这样为难。打仗就有牺牲,就要伤亡,可时下的红军远离根据地,是无后方作战,且又是大败之后必须迅速跳出战场,莫说是烈士遗体无力掩埋,就说那成千上万的伤员也无法安置。抬着走吗?没有这样的力量;就地寄养在老百姓家里吧?可谁也知道红军一走,等待着他们的仍将是被敌人残酷地杀害!因此,他最怕见到的就是那些来不及掩埋的烈士遗骨,最怕听到的是伤员哭喊着“我要跟着部队走,死也要死在队伍中”的声音。怎么办?他唯有把这伤情的泪水往肚里咽!
新败的中央红军进入西延山区之后,由于白崇禧大搞坚壁清野,连一点吃的都搞不到。待到大部队翻越老山界的时候,很多同志饿得只有靠吃野果、树叶过活,这就必然要影响爬山的速度。每每周恩来看着红军指战员,尤其是那些坚持跟着部队行军的重伤员,被萧瑟的山风吹得蜷缩着身子低吟着“饿,我饿……”的时候,他的心真是快碎了!
但是,李德却是“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他似乎从来就没有想过:“为什么在任何艰难困苦的情况下,他都会吃得饱饱的?”因此,他一看到饥寒交迫的指战员无力行军的时候,他就骑在马上,挥舞着手中的马鞭,操着德语或俄语不住声地大骂,甚至还骂“湘江之战就是败在你们的手中”这类话,气得受命担任他的翻译的伍修权把头一扭,索性拒绝翻译!
就在翻越老山界的当天下午,李德与周恩来并肩骑着马走在山路上,他们各自想着心事,谁也不和谁说话。突然,周恩来被一阵争吵惊醒,他放眼望去,原来是一位重伤员死活不让战友们抬着上山,他喊着要为**全中国流尽最后一滴血想跳下山崖。周恩来急忙从马上跳下来,赶到近前,说道:
“小同志,为什么要死呢?”
“我……不愿拖累大家。”
“那就这样吧,你骑着我的马爬山,好吗?”
这时,不知是谁说了一句:“他是周副主席!”这位伤员听后大声地哭着说道:
“周副主席,我不骑你的马,我能爬山……”
“不要这样,我们都是同志,等过了这座老山界,你再把马还给我。”周恩来说罢转身对自己的警卫员说道,“你负责把这位伤员同志送过老山界。”
李德不知是怎么想的,他不仅不同情这位重伤员,反而大声责难周恩来的做法是“多此一举”,甚至还说周恩来之举是“收买战士的心”。由于伍修权拒绝翻译,那些无精打采的指战员当然不知他在说什么。加之基层的同志不认识这位共产国际派来的军事顾问,都报以好奇的目光,听着这位洋人哇哩哇啦地大声说话。李德可能是被这些好奇的目光看火了,也或许是为伍修权拒绝翻译的态度激怒了,他气得用力一勒左手的缰绳,举起右手的马鞭,对着马的臀部就是一鞭。停在山道上的战马没有准备,冷不防调转马头上路,被一块顽石一绊,马失前蹄,把李德摔下马来,险些滚下悬崖。
那些站在一旁看稀罕的红军战士一见这情景,瞬间那惊愕的表情又化做了忍俊不禁的笑声。李德从山道上跃起,他忍着挨摔的疼痛,举起了手中的马鞭,操着俄语大骂:
“混蛋!谁再讥笑长官,我就用马鞭教训他!”
伍修权一听怒火中烧,把头一扭,再次拒绝翻译。
那些发笑的战士虽然听不懂李德大骂的内容,但也猜出了是在对他们发怒,当他们再一看周恩来的表情,匆忙行过军礼,又都很知趣地上路了。
“你为什么不给我翻译?”李德操着俄语大声质问伍修权。
伍修权依然目视前方,不予回答。
“修权同志,他在说些什么?”周恩来在一旁小声问道。
伍修权缓缓地转过身来,但他的双目还是喷吐着怒火,答说:
“这种粗鲁的骂人语言,我翻译不出来!”
周恩来一听全都明白了,他在这种场合能说些什么呢?只有微微地叹了口气。
正当李德有火无处发的时候,他蓦地抬起头,看见不远处的一棵大树下边,一位负伤的战士穿着单衣,右手拄着竹竿,背靠着树干,一动不动地像是睡着了的样子。李德一见怒火猝发,他举着马鞭,操着不通的华语骂道:
“懒鬼!白天睡觉,不行!跟上,快跟上!”
周恩来一见李德举着马鞭大步流星地向那位似在入睡的战士走去,他担心发生意外之事,在这山道上影响军心,遂快步追去喊道:
“李德同志!李德同志……”
李德正在气头上,他不顾周恩来大声阻止,很快走到大树下边,把高举在空中的马鞭用力挥下。
恰在这时,周恩来大步赶到跟前,边愤怒地命令“住手!”边抬手抓住了李德挥鞭而下的手腕。
李德感到周恩来的行为有伤他的自尊心,他飞起一脚,踢在了这位背靠着大树而站的伤员身上。
周恩来气得把紧握着的李德的手一甩,欲要大发脾气,再一看那位红军伤员一动不动,直挺挺地倒在了地上。他惊得下意识地“啊”了一声,慌忙伏下身去,用手捂住这位伤员的口和鼻,惊得全身一颤,接着又用手去摸那冰冷的额头,然后缓缓地站起身来,无比沉重地摘下那顶五星军帽,极其悲痛地把头垂在于自己的胸前,泪水沿着面颊无声地滚下……
伍修权是一位民族自尊心极强的同志,他本来就对李德有意见,今天又亲眼目睹李德的表现,他再也无法忍受了!待到周恩来擦去满面的泪水之后,他低沉地说道:
“周副主席,我不想给他当翻译了!”
周恩来完全理解伍修权的行为。但是,在这种特定的情况下,他只能说:
“修权同志,要顾全大局!”
伍修权不想让自己敬重的周恩来为难,凭着党性,他又回到李德的身边。
恰在这时,作战参谋骑马赶到了近前,他双手把一份万分火急的电文交到周恩来的手中。
周恩来阅完电文,随手签上自己的名字,说道:
“请立即送到朱总司令处。”
朱德在蒋介石的眼里,和毛泽东一样“罪则当除”!自从他率领部队上井冈山之后,蒋氏就称中国工农红军为朱毛红军。随着中国工农红军的发展与壮大,朱德颈上人头的价码看涨。就说在血战湘江的前夜吧,除去蒋介石在南昌行营定下的高额奖金之外,何键、白崇禧等人又明示属下:谁活捉朱德、毛泽东等人,可得赏洋三万、五万、十万不等。
朱德的性格有着鲜明的两面:一是他对压迫工农大众的一切敌人嫉恶如仇,但对自己的同志却是与人为善,甚至都到了能够宽容缺点的程度。他作为一代军事家,既有严令难收的大将风范,又有爱兵如子的慈母心肠。加之,他在红军统帅中的年纪最长,因此有些中下层指挥员称他为朱妈妈。或许他有着这些与毛泽东不同的性格,在中央苏区历次所谓路线斗争中都幸免挨整。就说李德进入中央苏区之后,他表面上还得保留朱德总司令的职务。每每说起这些事,贺子珍就说:“朱老总比老毛的脾气好。”
但是,朱德同志对革命也有着他人所难具备的坚定信念。早在辛亥革命之前,他就冒着杀头的危险秘密宣传反清大计,一旦传来推翻清廷的消息,他又带头攻陷总督衙门。随着护国讨袁革命的潮流席卷全国,他的军职也越升越高。待到苏联十月革命爆发之后,他毅然抛弃所谓的高官厚禄,到上海找到中国共产党的创始人陈独秀,要求加入中国共产党。他遭到陈氏的坚拒之后,又西渡借求学之名,继续寻找党的组织,并由周恩来介绍加入中国共产党。南昌起义失败之后,很多同志牺牲了,也有很多人当了逃兵,唯朱德总司令不畏惧失败,整顿所剩部属,并经千折百回,终于把不足千人的队伍带上了井冈山。就说这次湘江惨败吧,他看着一批一批的同志倒在湘江的阵地上,他那颗爱兵如子的心将会受到何等的刺伤!但是,当他看到同志们,尤其是党的领导和高级指挥员的情绪一落千丈时,他再次忍着极大的悲痛,挺直腰杆,依然坚信红军会从失败中走向胜利!
时人及后人都记住了血战湘江打得最为惨烈的一天——十二月一日,可是有谁知道这一天恰是朱德同志的四十八华诞啊!他是用激战的枪炮声作为自己生日的礼炮,又是用全体红军突过湘江的奇迹来庆贺他的寿诞。自然,他面对烈士用鲜血浇灌的战场也会发下这样的誓言:“你们的鲜血就像是最红的火,必将烧出一个新中国!……”
朱总司令最了解红军指战员的心。在红军进入西延山区,尤其是在翻越老山界的行军中,他老当益壮,有骡子不骑,自己拄着一根竹竿,昂首阔步走在又窄又险的山道上。那些情绪低沉的红军战士一看总司令的样子,顿时来了精神,似乎饥饿、疲劳都不翼而飞了!当他在行军中听到指战员大发牢骚的话时,他的内心也很难平静;可是当他想到翻越老山界的形势,就又带头领唱红军歌曲,用满山的歌声取代了一路的牢骚。
太阳刚刚转到老山界的西边,天突然之间黑了下来。不知是谁喊了一声“下雨了”!顷刻之间,老山界变成了天低云暗,细雨蒙蒙,山雾滚滚,云海翻腾,活是一幅悲怆壮观的大山云雨图。这时,警卫员打开一把桐油纸伞,双手递给了朱总司令,并以恳切的口吻说道:
“总司令,该骑马了吧?”
朱总司令闻声止住了脚步,微微地抬起头,沿着湿湿的山路看去,只见头戴斗笠的红军队伍顺着这条山路缓缓地移动着,看不到尽头,也望不见山顶,渐渐地消失在云雾之中。接着,他又转过身来,顺着这条山路向下看去,只见情绪低沉的红军指战员全都俯首看地,艰难地走在又湿又滑且又崎岖不平的羊肠山路上。他有些痛苦地合上了双眼,镇定一下自己的情绪,接着又走到那匹重负在身的骡子身旁,爱抚地摸了摸这匹骡子那长长的脸。而这匹通人性的骡子顺势也舔了舔朱总司令的手。就在这一瞬间,朱总司令那慈母般的心肠又软了下来。
“它的身上已经驮了这么多的文件、作战地图,再加上我这一百多斤……”
“放心吧!”警卫员抢先说道,“它有的是力气,经得住!”
“不行,不行……”朱总司令边说边摇了摇头。
“行!”这时,一副担架抬着一位年仅二十岁的指挥员走到跟前,他帮着警卫员说道,“总司令,您就骑上它吧!”
朱总司令闻声转过身来一看,惊得一怔,匆忙走到担架旁边,关切地问道:
“杨成武,你伤得重不重?”
杨成武,福建人,早年参加红军,一直在被称为毛泽东的嫡系部队的红一军团中任职,从战士当到了红四团的团政委,他与耿飚团长率部在奔袭宜章的战斗中立有大功。在这次掩护红军抢渡湘江的战斗中,不幸被敌人的子弹打中右腿膝下,不能走路,只能坐着担架翻越老山界。因此,他有点情绪地说:
“伤得不算重,讨厌的是这颗子弹打的不是地方,不知什么时候才能走路。”
“不要管这样多,你就安心地坐在担架上。”
“那总司令您也应当安心骑马!”
“我嘛,有它帮忙就行了!”朱德边说边晃了晃手中的竹竿。
“不行!再说,你还要指挥我们打胜仗呢!”
杨成武虽然说者无心,但朱德却是听者有意,他立时感到在如此信任自己的部属面前,不知该做何回答。他唯有怅然叹息!杨成武并没完全猜透总司令的心思,他就像是受了委屈的孩子见了最亲的长者那样,无奈地说道:
“总司令,过去,我们跟着您和毛主席打仗,就像是雷公打豆腐,嘁哩喀喳,真是攻无不克,战无不胜。可是现在……”
“被敌人打得丢盔卸甲,丢尽了红军的威风!”朱德抢先说罢又下意识地挥了一下手中的竹竿。
“这是为什么呢?”
朱德听后久久没有说话。最后,他蹙着眉头说道:
“是到了该问个为什么的时候了!”
朱德是一位极有修养的军事统帅,他不到万不得已,是不会对自己的部下说这种话的。这足以说明他压在心底的话是到了非说不可的程度了!可是他作为红军的总司令深切地知道,时下只有毛泽东才能扭转败局,使危难的红军从失败中走向胜利。与此同时,他又非常清楚,他们——最高“三人团”是不会拱手把指挥权交给毛泽东的,因此他心里有着其他人所没有的苦楚。(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