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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会的话,少不得要一大晚上才吃饭,得找点什么先垫补垫补。
胡人的宴会,不像汉人一堆瓜果点心,大多是生着火堆烤牛烤羊,少有的一些小食,也是油炸的,又硬又腻,她实在不喜欢。
“往哪边走,能到我今晚睡的地儿?”
拓跋铣没回答,而是快走了几步,到前头领着路。两人一边走,一边讨论起梁国的事。薛凌将自己手上的底牌暗地里夸大几倍,却尽量说的轻描淡写。拓跋铣在一旁越听越胆战心惊,偏要装出一副不屑一顾的样子。
他是算着薛凌手上小有东西,但绝对没想到霍家已经是别人囊中之物,中午那句霍家要死了还真不是虚言。更重要的是,原来霍家找的生意人居然就是薛凌手底下的。
此事根本没有商量的余地,即使他不答应,霍家怕是一粒米都送不过来。虽然这些威胁薛凌没有明说。但两个聪明人,只需要知道别人手里的牌就够了,并不需要说清楚怎么打。
这一点他知道,薛凌也知道。所以都做好了明儿一早就返梁的准备。到了拓跋铣备好的房间,一走进去,薛凌便“哐当”一声关了门,冲着外面喊了一声。“晚宴不想去了。”
她的东西,已经在桌子上搁着了。不过里面也没剩下什么破烂儿,加之被人碰过,本就不太想要。就身上这套衣服,要不是实在没得穿,也早就丢了干净。看样子,明儿还得在街上买些东西再走。
难得桌上茶水居然比青楼喝的好上百倍,看来拓跋铣真的对汉人文化了解很深。薛凌重重躺在床上,她只剩下一件事没问。不过,问的太早了容易出乱子,最好是告别的时候稍稍讨教一下,就算这拓跋铣不愿意回答,离了王宫,想要走也很容易。昨晚一直被绑在架子上,根本睡不着,身上还哪哪都疼。有心想叫桶热水来沐浴,又觉得自己太过放肆了点。
薛凌强忍着不适补眠,拓跋铣却没顺她的意,不一会就有下人来说是宫中有贵客,要薛凌一起。她想锁了门了事,偏来传话的是个汉人女子。人稍一看,就想到牢里珍珠了,叹了两口气,还是跟着出了门。
与她料想的没太大差别,不就是搭几个火堆烤牛烤羊。来的人大多没椅子,就随便坐地上。有点出人意料的是,她被安排跟尔朱硕在同一桌子后面。
尔朱硕早已知道薛凌是个女子,他去客栈那搜查东西时翻出了汉人女子服饰,冲到楼下便把掌柜的拎起问怎么回事。老板战战兢兢地回答:“我以为小王爷你知道啊,那姑娘可是穿着衣裙出去玩了好几日的。”
但他并没看到过薛凌女装打扮,这会才第一次见。本是不想给好脸,到底也没说什么。薛凌见他总稍许有点尴尬,虽然自己是冲着拓跋铣来,但尔朱氏两兄弟却是真心相待。
真心,真心又能值当什么呢。
不知道来的是什么人,但薛凌看了两眼,胡人无疑,也就懒得再关注,大概是五部之间的事儿,既然拓跋铣没工夫管自己,乐得吃点东西赶紧走。她不关注别人,却难免有人关注她。几个鲜卑王就不说了,剩下一个,是石亓。
拓跋铣所说的贵客正是石亓一行人,按羯族原计划,他们应该是过来赶上鲜卑的打鬃节的。但是石亓本不愿意来,被自己哥哥石恒拖着上了路,半道上策马跑了。
石恒有心要随便他去,但又实在不放心把自己弟弟丢在鲜卑的地头上,只能等手底下人抓回来再走。一来二去,便耽误了世间。等赶到的时候,刚好听说拓跋铣被人刺杀,已经不在打鬃节现场,回了王都。
虽然当初递信给鲜卑王说是恭贺佳节,但人就是冲着拓跋铣来的。正主都不在场了,还过什么节。石恒又带着石亓以关心拓跋铣的名义来了王都。
按道理,拓跋铣应该昨晚就招待他们的,却不知道为何硬生生拖到了今晚。既然已经来了这,石亓也无可奈何,只能十分不满的到了宴会现场。本是随意扫了一圈,看看都是些什么人,结果他一眼就认出坐在拿平意削羊肉吃的薛凌。
瞬间血往上涌,这个杂种,拿的就是当晚和自己打起来的那把剑。他有心要冲过来,又觉得薛凌诡计多端。而且不想坏了大哥的事儿,便悄悄藏到了人多的地方,唯恐薛凌看到自己。
薛凌压根没见过石恒,在她眼里胡人又长的差不多。也每个人跟她说是羯族来人了,哪能料到石亓居然在场。
而石恒发现石亓跑了后,虽然愤怒,暂时也无可奈何。至于席上的人,除了拓跋铣,他也就对鲜卑几位重要异性王稍微上点心,眼神都没在其他人身上停留一下,完全没注意到薛凌。就算注意到了也没什么要紧,他知道石亓在梁人京中结识了一位汉人女子,自己还派人去探过地方。但无论如何也想不到,那位官家小姐,此刻居然和他的距离不足两丈。
石亓在黑暗处看了薛凌一整晚,绞尽脑汁想着怎么才能把这人给拿下。而且,他记起在梁国被人行刺的那晚上,就是鲜卑人与这个杂种勾结。现在居然直接跑到了鲜卑的地头上,不知道是为了什么事而来。又想到大哥这两日说的说的什么梁人限市,鲜卑在有意无意的削弱羯族,越发觉得事儿不简单。一时没有好的主意,竟然眼睁睁的看着薛凌吃完离去了。临走居然还大大方方的跟拓跋铣打了招呼,好像两人关系匪浅,越发气的不能自已。
等薛凌一走,石亓就迫不及待的去找石恒说要回,有重要的事情商量。石恒作为一个客人,何况还是弱势方,怎么可能先提出要散,不由得越发觉得石亓无理取闹。
薛凌完全不知道宴会场上发生的一切,她吃完一只羊腿,自觉已经给足拓跋铣面子,毫不客气的当着众人面打了招呼,径直走掉了。毕竟下午两人聊得十分愉快,要说让着,也是拓跋铣该让着她才对。
且今晚尔朱硕虽没与自己说话,但她看的分明,那把剑,还在尔朱硕腰间挂着的。大抵是人也吃饱了,心情就难免好了些。回到自己房里,拾掇了一下东西,决定早些休息,明儿再坑匹马。饭都不用在这吃了,直接去街上,顺便买些路上的东西,直接回梁即可。
可惜事事难如人意,眯了眼迷糊着,不多一会,又有下人来叫,说是拓跋铣有请。她只能悻悻起了身,出门一看,已经是满天星斗。不知道这大晚上,拓跋铣还有什么破事非得赶着说。
拓跋铣看薛凌到了,挥手屏退了下人,递过来一个盒子道:“既然你我决定共事,总要有点凭证,免得给人钻了空子”。他本是在宴会结束就要说这些的,没想到薛凌先走了。当时羯族的人在,不好强留,故而这会才叫薛凌过来。
薛凌拿着盒子找了个地坐着打开一看,里头是枚印章,不同于汉人常用的金玉石上雕刻名字。这枚印是一截小小的骨头,不知道是什么动物上面的。然后上面爬满了纹路。底下压着一张纸,上头的墨迹应该就是这个骨头上的花纹印上去。这种保证信笺机密的方式,倒是很新鲜。她拿在手上多看了两眼,觉得比梁人的火漆好用些,看来胡人这狗脑子也有好用的时候嘛。
她正看着,拓跋铣却突然换了个语气道:“今天那个汉人女子的肋骨倒是好看,就是大了些,不然做成这个,也很合适。”
薛凌拿着的那节骨头又落回盒子里,却并未有什么大的表情。扣上盒子抬起头来道:“今天你的手艺倒是很好,就是生在鲜卑,若是生在大梁,当个屠户也很合适”。
胸中那点微微的不适感,也不知道是不是晚上羊肉吃的腻了。
薛凌抱着盒子要走,拓跋铣却道:“何必走那么急,你喜欢我,却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再见到,难道不坐下来喝两杯?”
薛凌看了看桌子上,壶杯已经备齐了,便回转身道:“我可以喝两杯,但不见得有多喜欢你。汉话难学,狗嘴里终究吐不出象牙”。她留下来,自然是想看看能不能套出些三年前的战事。
拓跋铣并不嫌她说话难听,反倒觉得这个难听还真是高明。如果这个女人一开始就说的好听,说不准她的肋骨也好看。虽然人的肋骨不能用来做密信,但做一种扁笛很适合。尤其是汉人女子,骨架小一些,骨头中空小,吹出来的声音更尖锐,传的更远。
薛凌倒了酒,递给拓跋铣一杯,自己先一饮而尽。她并不惧怕酒里有毒。虽然这次过来,并没带着陶弘之给的那枚能治百毒的药丸,一是唯恐放在身上给人搜了去,二来,也是料定在与拓跋铣谈过之前没什么机会吃东西。能吃,就是已经谈好了,基本没中毒的可能性。要是没谈好,那就更加没有了。
拓跋铣捏着那杯酒没有立马好,而是拿在手里摇晃道:“你叫薛凌,但我不知道你跟魏塱有什么过节,他杀了你全家?”
薛凌回忆了一下,这个问题就与事实截然相反了。因为魏塱非但没杀自己全家,好像还大发慈悲特意饶了薛家所有人。于是实话实说道:“没有,他放了我全家。”
拓跋铣被逗的哈哈大笑,道:“既然如此,你想当皇帝?”
“女子不能当皇帝。”
“那真是太好了”。拓跋铣这才端起酒一饮而尽,道:“我想当皇帝”。说着指了指薛凌道:“想当你们汉人的皇帝。”
薛凌去提起壶,又给他到了一杯,面无表情道:“你想干嘛就干嘛”。说完又觉得吓了自己一跳。她说的明明是句假话,鲜卑人怎么能当汉人的皇帝。可是说完之后,却觉得自己说的半真半假。她居然真的不关心拓跋铣想干嘛。
不管拓跋铣说这句话是不是试探,可她这一刻是真的不关心那个位置谁来坐着。她只想给自己求个圆满,不管他人如何。
“你怎么跟其他汉人一点都不一样,你们的圣人不是说要以天下为己任。”拓跋铣又笑了起来,道“我倒是忘了,那些都是给男子说的,你肯定没学过。”
薛凌滑出半截平意,道:“我学过”。她从小到大学的就是那些,直到三年前戛然而止。
学的,便是对的吗?
“你究竟是谁的女儿,因何要陷害霍准?”
平意已经全部滑了出来,但并没指向拓跋铣。薛凌只是横在自己手心里,细细的看着,头也不抬的回道:“怎么是我陷害他?难道他没勾结外邦?我倒觉得我在为民除害。”
“那你如今也在勾结我这个外邦,什么时候被民除去?”
平意重重的往下一划,薛凌抬起头来,脸上是无双笑颜,她在苏夫人那住了两三年,将如何对人笑学的出神入化。配着一副玲珑眸子,笑的如月下清荷,道:“那就等人横刀,斩我于马下。”
他二人在此处闲谈,另一间屋子里,石恒和石亓之间的气氛也十分微妙。原石恒对自己的弟弟今晚举止颇有不满,听他把薛凌的事情一讲,反而没有时间责怪了。两人一直在探讨为什么薛凌会来鲜卑,会不会与梁人限市有关。到最后石亓便自告奋勇去把薛凌先抓起来,带回羯族审问。
石恒思索再三,便应了。让自己弟弟以贪玩的名义不用凑在拓跋铣面前,去跟着薛凌即刻,循着机会先扣在羯族人手上。他没想到,这个机会来的这么快。
薛凌起的早,活着说,压根就没睡。她本是要等临行再问拓跋铣关于三年前的战事,没想到昨晚就已得到所有答案。
魏塱,弑父、篡位、杀妹、窃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