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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迦沉吟片刻,对临将臣道:“大僵尸,僵尸王留在你身上的符咒,之所以能禁住你,还有,那些修为比咱们高的,之所以能禁住咱们,其实并非大家能场之间的强弱差异所致。而是咱们的观念所致。”
说着他站起身来,整理了一下思绪,又道:“咱们以前的修行路子,是在一个既定的体系之下。这个体系内的规则是什么呢?通过聚集天地精华,转换自己身体内中能场结构,充分发挥生命的潜能,同时不断超越已形成的种种境界。每当遇到一个境界大跨越时,咱们又再次凝聚更深厚、更强大的精华力道,用比外力束缚更为强大的力道,去突破与之相应的天灾煞力,一旦抵抗不了,大家也就认同那个结果:重堕凡尘。咱们在这种体系下修行,观念接受了这一切,认为这一切都是自然的,内心深处也就默认这个体系之下的所有结果。所有修行过程的操作方式、对自我身命的认同,比如什么样的状态就算是生,什么样的状态就算是死,什么样的事发生了,我就该应劫无果了,而这应劫无果的状态该是什么样的具体模式等等,都在这体系内,都受制于其中的一切规则,该怎么样便会怎么样。”
他指着临将臣,将手掌忽然握成拳头,笑道:“僵尸王之所以能用血骷咒禁住你,是因为在修行体系内,有这样两个观念:第一,符咒有力量,能禁住人;第二,能场强大的,能禁住能场弱的。你的修行道路一直在这体系之中,你的一切,不管是身体、还是思维方式,都一样遵守这体系中的一切规则。遵守这规则,当然被僵尸王禁住,因为他能禁住你,和你可以被他禁住,不管在他的角度而言,还是在你的角度而言,都是合理的、都是附合这种修行规律的,在你们两人内心深处,都认为这是顺理成章的事。所以他自信你逃不掉,同样,你也相信根本无法解掉他的符咒。这,才是他真正能禁住你的根本原因。”
话说到此处,他嘎然而止,却见临将臣三人听得目瞪口呆,直愣愣地盯着他,说不出话来。但临将臣毕竟经验老到,瞬间转过念头,疑道:“你是说,只要我摆脱原有的修行观念,就不受这血骷咒的束缚?他妈的,老子倒宁愿是这样,可你要我相信你的话是百分百正确的,在理论上我觉得可行,可真要做起来,只怕比顺着从前的路子走,要更加难得多。”
刘迦笑道:“瞧见了吧?又回到我刚才说的话上面去了,是吧?我刚才说,修行的根本在于信心。这会儿你说什么来着?”他见三人表情古怪,又乐道:“信心这玩意儿,说起来话就长了,如果我没有切身体会,也不能肯定其深义所在。”
他长出一口气,叹道:“如果没有浑天成,我要跨过这一步,真得很难。正是因为当时遇到他,受他数语点拔,正好切中我的心事,我才能将法眼留在额前的形象去掉。”浑天成当时笑他“谁说法眼就必须要长一只眼睛在额头上?既然不用长出那个眼形,何妨通身都是眼?”他那时蓦地醒悟,一念转过,那留在额前的眼形立时消失。区区数语,让他第一次深刻地体会到知见、成见等诸多既定观念对修行造成的障碍。
而后他虽然进境不大,但普香的出现和文吉的留言,都似乎在提醒他:向上积累,不如干脆放下。
刘迦默然片刻,自言自语道:“嘿嘿,我忽然想起《道德经》上的一句话:为学日增、为道日损。要损的是什么?要抛弃什么?要放下的不只是简单的世俗生活,而是咱们千生万世以来沉淀在内心深处的种种积习,这些积习包括咱们的种种观念,生死规则、凡圣规则、修行规则。一切存在与虚无,一切可用标准语言或观念来定义的规则,都必须放下。这些东西放下了,知见障碍便没了,迷性之物不在,自见本来面目,一切神通变化,本自具足,通达无碍。”
他玄穹欲言又止,当下笑道:“玄哥,其实我说的也没那么复杂啦。咱们以前的修行方式,是用神通来化解既有的障碍,刚才我说的,是先放下造成障碍的心念,而神通自然显现。两者的因果顺序不同而已。”
小阿菜疑道:“那这和你刚才说的信心有什么关系?”
刘迦乐道:“你现在的信心在何处?你对什么有信心?无非是对从前的修行方式有信心,相信它能带给你种种成就和结果,你便落在从前的修行知见体系之内。倘若换过念来,你相信我说的,其信念也像相信从前的经验一般深入,你便在新的体系之中。这不是信心是什么?深信二字,便是没有任何怀疑,任何犹豫。你的信念深陷在何种体系规则之中,便受那种规则的摆布,那规则之下的好坏结果都会在你的身上应验。我想说的是,咱们需要改变的,不只是简单几样修行法则或操作技术,而是从信念上就彻底转变过来,从根本上转过来。”
玄穹三人从未如此深入地思考过这个问题,从来都是在既定的修行方式下勇猛精进,总认为勤奋刻苦是得到大成就的唯一法门,只要能吃得苦中苦、便定能成为人上人。而人多有从众心理,见大部分修行者都走着这样的道路,心中便毫不怀疑这种法门的正确性。就算像玄穹和小阿菜这样人生阅历丰富的人,曾听说过某某高人应劫无果,或是被某种境界所迷,或是前功尽弃什么的,两人所想到的也不会是其修行法门错误,而总是会自我安慰道:“我事先知道什么地方有陷井,到时候便不会重蹈覆辙了。”却不知掉进陷井的往往都是高人,往往都是这样想过的人。
刘迦站在窗边,看着院内的柳树,叹道:“其实咱们以前的修行方式,在道理上来讲,也是没错的,只不过越往后修,所付出的代价越大。因为面对的种种挑战越强,外境的压力和自身内心的困惑,都会越来越不可控,失败的机率成倍提升。”
他似觉刚才的体系说还可以更深入、更彻底,与其转换至另一种新的修行知见体系中来,不如干脆打破所有知见业识,让本来面目还原清净无物之境。但一时他无法组织更有力的语言,那说服力便大打折扣,难以为继。
临将臣皱眉良久,一直没有说话,忽然抬头对刘迦道:“小白脸,你是如何想明白这道理的?”
刘迦摇摇头,叹道:“其实这道理,以前破禅锋对我说过多次,我一直没能想深入。”他拿起桌上一块玉简,又道:“这玉简中的内容,叫《妙法莲华经》。这经文极长,内容多得要命,我本没耐心看完,但见其序言简介中说,此经告诉人如何成佛。我好奇之下,便细看此书。其中讲的大多是一些历劫以来的修行者如何成佛的事,可当我看到太多菩萨为了成就佛果,用尽各种方式法供诸养佛祖,我一时不解,觉得奇怪之极。”
临将臣做了怪脸,咧嘴道:“把东西送给别人,就能成佛?这算哪门修行?倒像是做官的人,送钱给上面的头,求升官发财一般。”
刘迦点点头,一本正经道:“开始我也纳闷,虽说修行者尊师重道,供养自己的老师,这原属正常之事。可以佛祖的境界,需要他们供养吗?因此我越看越觉着不对劲。”说着他若有所思,又道:“但看到后来,我忽然有了感觉,这些菩萨的所作所为,用咱们习惯的语言来说,叫礼敬佛祖、供养佛祖,或者叫布施。但实则另有深义,并非是他们单纯地想从老师那儿得到什么。而是想通过这样的法子,放下自我、甩开那留在业识深处的种种思维惯性。”
说着他自己也觉表达困难,稍稍皱眉道:“《金刚经》上说,无人相、我相、众生相、寿者相,便是要让修行者去掉心中的分别心,去掉种种因相对观念造成的障碍。其他障碍好除,比如我从禁界一跃而出这种事,没有太多厉害关系,加上我的修行积累,不难做到。但倘若这些障碍是因为‘自我认同感’而造成的,就很难。比如我是什么?我是什么样的人?我的自尊,我的做人原则,我的修行成果,我的生死,我的未来……特别是修行者,总想到修行成果来之不易,一天到晚谨小慎微,生怕一不小心就把多年的积累毁了。对未来看得更重。看得重便是有所执,便难以舍弃,这障碍便会根深蒂固地缠着你。”
他一边说一边来回踱步,自言自语道:“有所执着,便有所不舍;有所不舍,便有所牵挂;有所牵挂,便非大自在之境,非完美之境。倘若被外力攻击,不管对手是人还是大自然,你的牵挂、你的挂碍、你的执着处,便是那破绽所在,一击即破!修为再高,早晚也是个轮回的命!”他再想多说几句关于信心的转换使用,但想到自己也停在理论上,多说无益,便拟以后再说了。
说着他见三人依然困惑,终于不再罗嗦,转而笑道:“大僵尸,这许多道理我虽然明白了,但能做到的依然不多,因为我也需要时间来转换心念。不过,你那血骷咒,只怕我现在真有法子来对付它了。”
小阿菜本自疑惑,听得此语,立时笑道:“小白脸,你要做就做,咱们也好看看你的理论如何应用在实践上,他妈的,说了那么多,把老子越说越糊涂。”玄穹微微笑过,对刘迦笑道:“兄弟,我见那《灵元仙鉴》中的‘六忘’之法,和你说的放下我执,多有相似,想来大凡至境总是一样的,殊途而同归。”小阿菜闻言一愣,侧头道:“我前时向蓝沁打听过《万神圭旨》那东西,里面说的‘五信’境界,倒和你现在所说的信心理论颇有些相像。”
刘迦听得有人附合,原来稍有疑虑的心,此时更添坚定,当即开心笑道:“当年我师尊李淳风说的那句‘圣人以无为法而有差别’,现在我算是真明白了。圣人本无差别,有差别的是其修到无为境界的法门不同而已。”
临将臣听到此处,终于横下一条心来,站起来身来,拉着刘迦的手腕,咬着牙说道:“好,小白脸,咱们就这么办!老子这命就交给你做试验吧,倘若这试验失败了,我……我我我…..”他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毕竟如果试验失败,终于引动那血骷咒,他一生的修为也就毁于一旦,反倒不如一死了之。
却见刘迦莞尔笑道:“如果试验失败了,我就陪你去冥界,如何?但如果成功了又怎么样?”临将臣此时被他挑起情绪,心中也是兴奋之极,叫道:“好!就是我前时说过的话,你如果替我解除血骷咒,我就做你的护法神!保护你直到完成你的愿望为止!”刘迦乐道:“好啊,这赌注不错,咱们就这么定了!”
玄穹在一旁看得有趣,心中暗道:“玛尔斯那边打牌赌法宝,这边却赌命,这里的赌博气氛越来越浓厚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