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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时,我很惊讶。于是,我又教他拼读单词。他学得非常快。
那段时间,他对文字产生了极大兴趣。烛台上的题字、托盘上的装饰文、雕像上的铭文……只要是能见到的,他都一一拼读出来,虽然有的并不知道含义。
来到叙利亚之后,菲利普斯请了家庭教师,为盖乌斯辅导拉丁文和希腊文。这方面,盖乌斯的水平远远超过同龄人。有时候连我也比不过他。他过生日时,菲利普斯在送给他的蜡板上写了智者的话:取胜靠技巧,而非速度和力量。【注9】
对于阅读,盖乌斯有明显的偏好。诗歌、戏剧、小说这类的文体,他鲜有兴趣。他更喜欢希腊的哲学书籍。但相较于柏拉图那种诗人式、神话式的论述方式,他更偏爱亚里士多德的研究性文章。
这天,我发现他在看的书,竟是阿基米德的《论螺线》【注10】。
“你看得懂?”我忍不住问。
他点点头。
我基本看不懂这种书。这方面,我还停留在《几何原本》的水平。而这就够了。罗马人注重实用。在小学【注11】里,学童从小学习算术和单位换算。例如,从五盎司中减去一盎司,还剩下三分之一磅【注12】。但对于“小希腊人”【注13】的那些深入研究,罗马人兴趣缺乏。在大多数人看来,知道如何计算螺线的面积,对法庭上的抗辩或元老院里的演说,毫无帮助。
所以,在罗马,最热门的学习科目是雄辩术。它教人如何辩论和发表演说。这是律师与政客必备的技能。
我拿起桌上的一卷《居鲁士的教育》【注14】,这是我之前让他看的书:“这个,看完了吗?”
他点头。
这才是适合他读的书,关于如何做一个优秀的统治者。
居鲁士大帝把波斯从一个部落联盟的小国,成功变为强大的帝国。连亚历山大大帝也崇敬他,亲自祭扫他的陵墓。希腊的历史学家,对波斯统治者的评价几乎都是负面的,唯有居鲁士例外。他们赞美他的仁慈和宽容,把他塑造成理想的圣君、伟大的王者。
但此书的关键不在这里。
“从书中看,居鲁士夺取王国,靠的不是武力,而是欺骗。他欺骗所有人,包括他的至亲、好友。”我看着盖乌斯,让语气具有说服力,“理想的君主,就像居鲁士那样,必然是成功的伪装者。”
他冰蓝的眼眸,一瞬不瞬地凝视着我。那模样就像小海鹰。书上说,鹰有六种,其中只有海鹰会迫使羽翼未丰的雏鹰,在正午凝视太阳。若雏鹰眨眼或流泪,就会被扔出巢穴。【注15】
海鹰会严格地筛选后代,只有最强壮的后代能生存下来。如果我们是海鹰,与周围格格不入的盖乌斯,一定会被扔出巢穴。我需要让他变得正常,适应这个世界。母亲说得对,我的未来,必须靠他。复仇亦然。
“我们必须学会伪装和欺骗。”我从不怀疑这点,“这是必备的技能。”
他沉默不语。但我知道他在听我说。
“实际上,日常生活中,没有完全是真话的真话,也没有完全是假话的假话。真与假,往往并存。我们所选择的,只是最符合当时情境的措辞。”我尽量模仿大人的成熟口吻,像个老夫子,“就像普罗迪克斯【注16】的说法:对于任何事情,都可以说出两种截然相反的见解,并可以证明其中任何一种是正确的。”
“是普罗泰戈拉【注17】。”
“对,是他说的。”我尴尬,轻咳一声,把话题引回正轨,“你需要学习,如何准确衡量情境。首先,你得懂得情感。你太理性,无法与人产生共鸣,也就不会有情感。”
“没有情感,会很糟糕?”
“不。没有情感,并不糟糕,反而是一种优势。但如果不会利用情感,就很糟糕。”我耸耸肩,“简而言之,你不需要感觉到它,只需要观察它、记住它的模式,并加以利用。”
他迟疑:“要怎样才能学会?”
“我会帮你。”我握住他的手,“我会帮你走上荣耀之路。总有一天,你会成为执政官,完成父亲的事业。”
那时,我最长远的目标,也不过是让他成为执政官,而我就有资本为父复仇。我岂会想到,多年之后,他不但成功了,并且远远超过我的预期。
但那时,登上权力之巅的他,太过陌生。
一切是如何悄然改变的,我并不知晓。就像古代的天文术士,忠实地见证并记录着每一夜的星象,却永远不知道斗转星移背后的真知,它们何以如此。
时光之神的手触及之处,万物噤声,转手化为灰沙。那条漫长的荣耀之路,不过是缓缓滑向寂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