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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用了。”她摇摇头,声音很平静,“‘命运自有定数’【注12】,生老病死都是自然。像提托诺斯【注13】那样老而不死,才是痛苦。‘有谁知道,死就是生,生就是死?’【注14】”
我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只听到池中雨声沙沙,更衬出寂静的深度。漪沦在水面上前仆后继地绽放。荷马把人事代谢比作纷纷落叶【注15】。也可以比作这涟漪,生命被写在水上【注16】。
我弯下腰,从女奴身边拿起一茎薄荷草,把它绕了绕,再打个结,就成了一只蝴蝶:“小时候,您教我做这种草蝴蝶。”
外祖母淡淡笑了:“我的小克黎莉娅,你还记得啊。”
“是啊。我还记得,您教我看星星。”
小时候,她很喜欢我的活泼。有一次,我试图爬到一座狮子雕像上,结果摔了下来。母亲责怪我太淘气、没个女孩样,而外祖母夸我有勇气,把我称作“小克黎莉娅”【注17】。
夏夜,花园的葡萄架下,我坐在她的膝盖上,张望着漂浮在周围的萤火虫。露水从葡萄叶上滴下,落在脸上,很是清凉。静得能听到葡萄藤生长的声音。她教我看天上的繁星,辨认壮丽的猎户座、秋天会升到天顶的仙后座、永不沉入大海的大熊星和小熊星……
她了解不少古希腊天文学家的学说,比如喜帕恰斯、比提尼亚的狄奥多西【注18】,甚至最近的波希多尼【注19】。盖乌斯最初接触到的那些星图和星盘,都是她的。但她对星辰的理解,与盖乌斯完全不同。在她眼中,星辰和天地万物一样,都是诸神的意志,从中可以参透命运的奥秘。她为不少人绘制过天宫图【注20】,并得出一些德尔菲式【注21】的结论。
记得一次,她根据我的天宫图,告诉我,我会有黄金般的未来。我将为一个出众的男人,生一个可爱的男孩。我们将被世人羡慕、尊敬。
每个小孩都会认为自己与众不同。那时,我也愿意相信这美好的预言,虽然现在看来更像一种讽刺。
“您还记得您为我预言的命运吗?”我问。
她茫然:“有吗?当时我说了什么?”
果然,她已不记得了。
我微笑:“没什么,我也不太记得了。”
又是沉默。廊外雨线漫漫。宽叶蕨拢着叶片,洁净如水。雨打在叶片上,声响清越。
她欲言又止,终是轻声问:“你的母亲,和你的弟弟,他们还好吗?”
“他们都很好。”
“菲利普斯也还好吧?”
“嗯,他也很好。”
“他是个难得的好人。”
是的,他的确是难得的好人。我一直奇怪,他为何能忍受母亲这样的人。
像能读出我的想法,外祖母道:“他爱你的母亲,才能容忍她的反复无常和冷酷无情。他包容她、同情她,就像对待一个任性的小孩。”
我轻笑:“真羡慕她。她甚至不爱他。”
外祖母摇头道:“不,你不必羡慕她。她根本不会爱,是因为在菲利普斯之前,没有人爱过她。我想,你也知道,你的父亲并不爱她。”
静了静,她叹了口气:“以前,我们对她很严厉。她的女伴,那些富贵人家的小女孩,都有漂亮的衣服、玩具,但我们从不买给她,无论她如何哀求。因为我们不想娇惯她,认为斯巴达式的严格【注22】对孩子更好。但现在想来,或许,这是个错误。”
我默然。实在想不到,处处讲究、用度奢侈的母亲,曾有这样的童年。而一向和蔼可亲的外祖母,也曾是严厉的母亲。
她的语气忽然变得冷硬:“但她变得太疯狂。有些错误,是无法推诿、无法原谅的。”
但有一瞬间,她那平静从容的面具裂开了,露出了真正的悲哀。虽然她迅速把它掩饰了起来。
我轻易便嗅出了秘密与压抑的气息。但她笑容中的悲哀,让我最终也未能问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