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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东尼的主要目标是山南高卢,只有那里能让他获得实际利益。对于只有三千余人的盖乌斯的私人军团,他并不十分在意。而且,盖乌斯的军团没有进一步行动,他也找不到足够的理由指挥自己麾下的凯撒旧部去攻打凯撒的继承人。
于是,他和弟弟卢修斯一道,率领自己的三个军团迅速北上,前往山南高卢,要求德西穆斯交出行省治理权、撤离山南高卢。得到元老院支持的德西穆斯拒绝了这一要求,并指责安东尼非法滥用权力。
被拒后,安东尼立刻发动攻击。他的确是优秀的军事指挥官,在战争中干得与野蛮的刽子手同样干净利索,很快拿下了山南高卢的大部分城市,逼得德西穆斯只能率领残余部队、退入行省的首府穆提那【注1】。安东尼的军队围困了这座城市,甚至架起了攻城塔楼和撞墙槌【注2】,却没有进一步动作。一场血战随时可能爆发。
消息传到罗马,护民官们立刻召集了元老院大会。
元老院是共和国政治舞台的中心。遵循古老的传统,其大门永远向所有公民敞开,任何人都可以旁听。清晨,凝在草尖上的露珠尚未消散,我提前抵达元老院议事厅。这座以红砖砌成的建筑物前的柱廊上,已经聚集了许多民众。议事厅的门槛外,拉着一根绳子。旁听的公民只能站在绳子后面,以确保元老院内的秩序。
议事厅的爱奥尼亚式圆柱支顶很高,给人充实而肃穆之感。地板由明亮的多色大理石铺成,中间有一条铺有马赛克的过道。窗户开在墙面高处的多利克壁柱之间,让一束一束晨光投入阴凉的厅堂,相互交辉,照得神像上那镶嵌宝石的双目闪闪发光,宛如火焰燃烧。
一排排的阶梯形木制长椅排成半圆,由内向外逐级升高,供议员们就座。长椅对面是一座高台讲坛。议员们们身着镶着紫边的托加,身边跟着携带卷轴和纸笔的秘书,举起手臂相互问候,声音回荡在厅内,形成蜜蜂般的嗡嗡声。
直到一阵小号声响起,众人都鱼贯入座,会议开始。
并不令人意外,很快整个元老院就分成了持不同意见的两派。一方认为应该直接向安东尼宣战,而另一方认为应该与之和谈。不断有人发言,并做出辩论的手势【注3】。虽然时间尚早,还没有到中午,但议事厅中的气氛已经热烈,空气升温,一些身形发福的议员不时用手巾擦汗。
终于,轮到西塞罗了。他近来完全放弃了写作,把全部精力投入政治之中。据说他还与一些西方行省的长官有频繁的书信往来,这些人手中掌握着不小的权力。
他没有携带任何演讲稿,独自走上讲台,然后不慌不忙地捋了捋托加袍。直到全场都安静下来,他开始了演说:
“诸位元老院父老和新晋【注4】,对于目前迫在眉睫的形势,这次会议召开得太迟了。但所幸,我们还是聚在了一起。就在此时此刻,一场反对共和国、反对我们的祭坛与幸福的邪恶战争,已经在紧张的准备之中,随时可能发动。我们浪费了太多时间在无意义的争执上,而安东尼没有等待,他已经发兵包围了穆提那,整座城市的公民的生命都岌岌可危。而今日被围困的是我们的同胞,明日就可能会是我们!”
闻言,一些元老院成员不安地扭动身体。
而西塞罗的目光十分坚定。整个人就像坚定不移的磐石,立在普遍动摇、不知所从的混乱气氛之上。
“我知道,还有人寄希望于和谈,因为和谈总是比战争简单得多,不是吗?但什么样的人才是可以与之和谈的?安东尼是这样的人吗?
“安东尼在年轻时做过的那些荒唐、堕落之事,我暂且不提,因为每位公民都应该有所耳闻。就从最近的事情说起吧。就在今年,就在凯撒死后,他这个曾自命为凯撒的挚友的人,做了什么?他贪婪地占据了凯撒的多座别墅,抢劫了凯撒的花园,把值钱的家具、陈设都搬走;他在凯撒的葬礼上公开威胁元老院,寻找屠杀和纵火的借口;他以凯撒的名义,伪造了虚假的法律和法令,刻在卡庇托尔山上的铜板;他在元老院通过的所有法令,都成了他为自己牟利的工具;他从罗马人民的共和国拿走整个行省;他用私人武装包围了神圣的罗马广场,威胁投票的公民;他在布伦狄西乌姆非法杀害了许多忠诚的士兵;而现在,他派兵包围了穆提那,公开叫嚣,完全无视元老院的存在!
“或许还有人以为,他的目的只是山南高卢。但他的贪婪与邪恶绝不会让他止步于这些。在他担任执政官期间,所有迹象都已经表明,他在独/裁。他从骨子里就是一个暴君!
“不不不,我不该说他是暴君,因为罗马历史上最残忍的暴君塔克文,比起安东尼也太善良仁慈。在安东尼所做的无数件坏事中,塔克文做了哪件?国王也有元老院,但那时还没有手持武器的野蛮人出现在国王的议会中,就像安东尼执政时那样;国王也尚未无耻到把所有权利、授地和法律作为商品出售;国王也没有把整个国库掏空,所有黄金运到自己家里;国王随意下令处死忠实于他的士兵了吗?最后,塔克文在被驱逐时,依然代表罗马人民打仗,而安东尼在被他的一个军团抛弃之后,带领军队反对罗马人民!
“他的胃口太大,永不满足,比卡律布迪斯【注5】更加可怕。如果我们让他为所欲为,姑息养奸,下一步他就会率军攻入罗马,摧毁我们,瓜分这座城市。”
一阵不安的嗡嗡声在元老院中响起。
静了静,西塞罗才再次开口,声音中带着悲怆:“我知道,还有一些人,欣赏凯撒生前的某些好的作为。因为凯撒曾把安东尼当成好友,所以你们倾向于安东尼,不愿相信他有多么邪恶。但你们真的相信安东尼因凯撒之死而悲伤吗?凯撒去世之前,安东尼一直负债累累,而凯撒一死,安东尼就成了罗马最富裕的人。他不仅想方设法地阻挠凯撒的遗嘱被执行,他不仅非法攫取了凯撒的大部分遗产,还搬空了整个国库,把凯撒的军费全部收入自己囊中。
“这简直就像一部喜剧,就像戏剧里的某个穷光蛋,仅仅凭着好运,一夜之间暴富。难以置信,他在短短几天之内,就榨取了那么多钱财。‘罪恶的收获带来罪恶的结果’【注6】,我们已经可以看到这样的结果。
“好的,且不说这些,只说与凯撒相关的内容。凯撒尸骨未寒,安东尼已经在频繁地举行宴会、花天酒地,无数次出入妓院,在淫窟中一掷千金。让我们想想卡西乌斯的名言:‘谁能从中牟利?’【注7】从凯撒的死亡中,谁获得了最大的利益?不是解放者,而是安东尼。凯撒生前,安东尼还被凯撒约束着,不敢有太过出格的举动,凯撒死后,这只野兽就脱离了樊笼,从凯撒的鲜血中获得巨大收益。谁出于私心、最希望凯撒死掉?答案显而易见。所以,你们有谁见到安东尼真的为凯撒复仇?”
元老院中一片窃窃私语。显然,西塞罗试图让人怀疑安东尼也参与了对凯撒的谋杀。这成功地动摇了那些凯撒支持者的想法。
“现在,我相信大家的想法都是一致的。邪恶在蔓延起来之前,必须被铲除。所幸,诸神赐给我们一个礼物:盖乌斯·凯撒。”
我一怔。这是第一次,西塞罗公开称盖乌斯为“凯撒”。以前,西塞罗只肯称他渥大维。
“他是个年轻人,却有神一样的智慧和令人难以置信的勇气。当安东尼的疯狂达到顶点,当他即将给穆提那带去残忍与死亡时,当我们还没有奢望能够得到帮助时,他召集了一支英勇的、不可战胜的、由凯撒的老兵组成的军队,公开反对安东尼。这足以让安东尼感到恐惧。
“我愿用自己的信誉作为担保:我能够看到这个年轻人的心里去。对他来说,没有什么比一个自由的国家更为珍贵了。他曾对我说,不管他是谁的继承人,不管他的姓氏是什么,他永远是共和国的儿子。他所追求的是真正的荣誉,而不是金钱或者权力。所以,他已经忠实地履行了凯撒的遗嘱,不仅用凯撒的遗产,还用掉了自己的财产,宁愿背负债务,也要带给人民利益。我们当中,还有谁能做到这一点?”
我实在没想到,西塞罗会给予盖乌斯这么高的评价。
他停顿了一下,环顾四周,然后扬起一轴信纸:“我刚收到德西穆斯从穆提那派人送来的加急信件。他说,他非常信任小凯撒,希望元老院能和小凯撒一起,为他提供援助。他用祖先之名起誓,会用生命捍卫共和国,不让它落入安东尼手中。他已经下令屠杀了穆提那城市中所有能够找到的家畜,用盐腌起来,以准备应付长期的围攻。
“诸位,请你们想一想:就连此时此刻被围困在穆提那、随时面临生命危险的德西穆斯,都不愿意投降,不愿意和谈,我们这些坐在罗马的人,难道还要胆怯到向安东尼示弱吗?难道我们伟大祖先的后代都是甘于背负‘轭门之耻’【注8】的懦夫吗?”
对罗马人而言,“懦夫”是最严重的侮辱之一。听到这里,议员们激动地挪动身体,衣料与座垫摩擦出声响,它们汇成一片声浪。
“山南高卢离罗马太近,是守卫罗马的堡垒。安东尼妄图夺取那里,野心昭然若揭。让我们设想一下,如果不加阻止,任由他夺取山南高卢,进而以此为据点、攻击罗马,会有怎样的后果?众所周知,在布伦狄西乌姆,他下令屠杀了勇敢的士兵和优秀的公民。他们是他的手下、他的士兵,不是他的敌人,他们没有叛变,也没有在战时离开岗位。但安东尼没有经过正式判决,就用儿戏一样的抽签方式,残忍地处决了他们。当他们死在他脚下的时候,献血溅在他妻子的脸上。他的残忍在不断升级。你们认为,我们中间的哪个人,哪个老实人,能在他的愤怒和疯狂之下幸免于难?等他占领了罗马,所有正直的人都会被屠杀殆尽,剩下的愿意谄媚侍奉他的人,也将沦为奴隶。”
说着,西塞罗握紧了右手,用拳头贴着胸膛【注9】,以示愤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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