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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起离开济世门诊部的前一天,卓杰然医生曾经告诉我,说令先生找过我。今天他又找上门来了,很可能是“吕萌事件”翻案了,那确实是一桩可以翻的冤案。可是过去的事,倘若要这样你翻过来我翻过去烙饼似的,也实在非我所愿;而且我是作伪证的人,要是人家上法院,还会追究我的法律责任哩,天!没完没了何时了?我害怕了,笑容顿时变成了一朵枯萎的黄花。我得首先把护士赵云打发走,叫她先去吃饭,可千万别传出去,坏了名声还会影响我的去留。
当官的人都善于察言观色,有的人全靠这种本事升官,达到炉火纯青的境界,就好比名中医名教授的望、闻、问、切一样准确无误。令中符的官能做到市政府去,也决非寻常之辈。那日他讯问我之后,还当着我的面讥诮,说我们并没有把谎撒圆,其实一切已尽在他把握之中了。今天他似乎也洞幽察微了,目光从我脸上滑过,落在诊室的挂图上,而那几幅挂图,又都是女性的解剖图,实在有碍观瞻,是为了作沟通女性病人之用的。我看见他的目光停留一下就移开了,有无处着落的犹豫,最后落在自己的黑色公文包上。谢谢丑陋的解剖图们,现在轮到他觉得不自然了,而我倒松了一口气。
“李医生,今天我是来求你的。”
喔!这么说不是为“吕萌事件”而来,一场虚惊!压在我心上的石头怦然落地。我血液里本就有不安份的因子,这会儿精神一放松,就想取笑奚落人,我笑着问道:
“我可是看不了男人的病呀!”
“我想请你吃饭。”
我糊涂了,他不是要看病?我一个小小女医生,能让人有所求的除非看病还能有啥呢?
“还是我请你吧。”我衷心地说道。“我是主人你是客人,岂有客人请主人吃饭之理呢?”
“我有求于你,哪有求人的让求于人的请吃饭呢?”他也说得很衷心。
“你是我的领导嘛!”
“你要不让我请,我真的不敢求你了。”
我想了想,不就是请吃饭吗又不是请喝蒙汗药,就说那好吧,我让你请,不过得简单点,别多破费。他很高兴,右手举了举,一种孩童得意的动作,让我有点惑然。
正是晚餐的时候,人们都在门诊部后院的食堂里,只有一位导医小姐,好奇地看着我李萍萍钻进令中符停在门口的黑色别克轿车里。
车子停在“皇室鲍翅酒家”门口,我们下了车,一位穿紫色制服的男侍者自觉接过令中符的车钥匙,替他将车开到停车场里。
一间装璜考究小巧玲珑的二层酒家,人不多,很安静,小姐漂亮,男生英俊,最令人惊奇的是经理、领班和小姐们都认识令先生,有一个男生还叫我令太太,令先生纠正,引来经理好一阵检讨,说那男生是刚招聘来的不懂事。都是出门在外的打工仔,莫要影响人家前途,我忙说不要紧不要紧,其实我的心里也真的一点都不生气哩。
每客一小碗鸡汤鱼翅,一小盘鲍鱼海参,一碟石斑熏鱼片。我谨慎地学习令中符使用银光闪闪的刀叉和瓢筷,他怎么吃我怎么吃,他掺红醋的时候告诉我不爱吃可以不掺,我明明怕酸也说我爱吃。总算学着他的样子把三种高档食品消灭干净了,竟不知好吃在哪里,是吃不惯还是为了保持完美的优雅太用心而品不出啥特别的滋味,只感到红醋好像比黑醋酸多了。
最后上来的是一碗鱼粥。
“我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就自作主张了。”
“这里的东西我都喜欢吃。”有一半是我的真话。
从想起姨表哥那一天开始我就决定顺着人家说话,如果有人说花生是长在树上的,我就要说我看过真的看过,就是还不知道自己做得到做不到。
“今天你能让我请,说明你没有轻视我,真的让我很高兴。”
请人不容易,得花多少钱,让人请还不容易么?我不知道他怎么这样说,不敢轻易回答,就佯装专心喝粥,张大耳朵谛听着。
“我是个不好的男人。”他忽然放低声音,沉重地说道。“犯过很严重的错误。”
我不由得抬头看他一眼。他正望着窗外五彩街灯,似乎记忆的暗闸推开了,他的眼睛里盛满迷幻的过去,默默无言,心里怅怅然似的。
“去年,你们济世门诊部的祈老板,邀请我们局里几位干部去海南三亚度周末。在兴隆农埸看完人妖表演后回到酒店,我们又被祈老板请去吃了夜宵,喝了皇家礼炮。我不会喝酒,让人死活灌了五杯,昏天黑地被扶进酒店客房里,倒头便睡。醒来后好久才知道在哪里,却原来一人住一个房间,而且房间里有一位迷人的小姐。小姐要小费,说她做了,我都糊里糊涂不知她说的是真的假的,害怕让人听见,赶紧塞给她小费叫她立马滚蛋。一星期后我才相信自己做了那一种荒唐事。”
他看我一眼,停下话头。
“真的,你可能不信,但我确实是一星期后才确认的!”
我什么都明白了。
我想起他在济世门诊部遗失的手包里有一本病历,我记得很清楚,那上面的姓名叫令朋朋,显然是化名,而他的真名我倒忘得一干二净。我忽然感到眼前这个疱疹患者很肮脏很可恨,天下的男人怎么都好这一着,那一种事真的能让人忘乎所以吗?瞧他们一个个吃着碗里的偷着锅里的?我的浑蛋前夫,就是为这种事让我毫不迟疑地休了。不同的是这个患者醉里上当,死人一般,但清醒过来后能够认识到自己的错误,而我的浑蛋前夫得了疱疹,居然还恬不知耻说什么“不知道是谁传染给谁的呢”。
我努力想把对令中符的厌恶之感压下去,俗语说吃人家的嘴软拿人家的手软,但一直没有成功,分明觉得只是转移到那一碗鱼粥上,一种秽气一直在胸腹中翻腾。
“我很痛恨自己,虽然这是头一回,但也是最后一回。”
我没有说什么。我能说什么呢?我有必要说什么吗?人家是国家干部,市卫生局的一名科长,下到区县就是局长,如果按管辖的人口计算相于南美洲的一个小国家的部长哩!
“你李医生一定很瞧不起我,说你们卫生局正管这个你怎么就干这干?是的,我也很瞧不起自己。去济世门诊部调查医疗事故以后,我发现你李医生是一位医术高超又乐于助人的大夫,但我一直不敢见你,现在是非常不得已了,才厚着脸皮来求你。”
“好吧,你不必说了,明天你来找我吧,我亲自给你做一个全面检查,会给你保密的。”
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继续说道:
“一块儿的男人都没出毛病,就我倒霉。回来一个礼拜,我发现自己中毒了,吓得要死,最怕是艾滋病,就跑到外地医院,化名就医,一检查才知道是性病。赶紧打针吃药,我很快就治好了。”
“哦,传染给你太太了?”
“是的。”
“你太太没治好?”
“是的。你说奇怪不奇怪,吃同样的药,打同样的针,我好了她咋就没好?好了一段又来了,打针吃药又好了,但总是断了根,结果又来了。我太太性格刚烈,又是本地人,最怕被人知道,去医院像上刑场,后来死也不去了。她去年就和我离婚了,把儿子送到外婆家,辞了平安保险公司的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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