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坨猪肉上挪开,落在了苏娇杨脸上。
这么一看,宋忠堂教授比看到苏娇杨摆在桌子上的那一大坨猪肉还有惊讶,他说话都有点结巴了,“小苏,你这是搞啥了?怎么清瘦了这么多?是喝粥喝的吗?你怎么这么死板啊,我和我老伴儿就在家属区住着,从你这儿出门,走路都用不了十分钟就到了,你去我们家吃啊,做两个人和三个人的饭有什么区别?”
苏娇杨道:“外面小食街关门的时候,还不到八月十号呢,我去你们家叨扰个一天两天可以,哪能一直叨扰到开学?关键还是得自个儿想办法,我也就没去麻烦您。您看我整个人都清瘦了,不一定是吃的差的原因,很有可能是因为我最近熬夜的次数比较多,没睡好。”
宋忠堂教授把他拎来的那个西瓜放到屋檐下,问苏娇杨,“你这个暑假一直都在忙活发展经济学的问题?”
苏娇杨点头,“您给我的这个项目实在太难了,比地矿系那边给的项目还要难。我这都琢磨一个学期了,看得学术专著、论文文献一点都不少,可我总感觉有些不大对劲,很多经济学原理都是相悖的,我越看越难受,索性直接从最基础的经济学开始看了。”
“宋教授,您搞了这么多年经济学,是怎么处理那些相悖的经济学观点的?”苏娇杨虚心求教。
宋忠堂教授答道:“你问的这个问题一直都存在,之前的学术界也有很多争议,这个问题是经济学发展之初就有的,不然那些经济学家也不会引入数学进来。他们引入数学的目的,其实就是为了从数学的维度上来看经济学,得到一个统一的结论。”
“可那些经济学家没有想到的是,数学的引入非但没有解决问题,还让那些经济学悖论中存在的问题越发尖锐了。数学的引入,使得经济学中不同观点的分歧越来越大……你是不知道经济学界的那些人开会,甭管是大会还是小会,见面就会掐起来,谁都不信谁,谁都说服不了谁。”
“国家之所以给我们立一个发展经济学的重大项目来研究,其实就是想让我们课题组找一个能够兼顾不同学术观点的平衡点,提出一套可以‘集百家之所长,成一家之言’的结论出来。说起来容易,可真正到了做的时候,太难了。”
“在找到你之前,我其实安排过很多学生来从数学角度统一发展经济学论,也考虑过数学与经济学相结合来做,可结果……”宋忠堂教授摇头不已。
苏娇杨问,“结果怎么样?”
这个问题刚问出口,苏娇杨就后悔了,这问题问的太傻了。
要是研究出结果来,宋忠堂教授会来找她吗?
宋忠堂教授苦笑不迭,“你觉得有没有研究出来?当时研究失败之后,我就尝试将经济学中的那些数学知识给剥离出来,两者分开,单独突破。小苏啊,你好好做研究,试试看,能不能从数学角度给这个经济学的问题找一个突破点,哪怕突破不了,找一个弱化点也可以。”
苏娇杨剁肉的速度放缓下来,她眉头拧的很紧,沉默了许久之后,试探着同宋忠堂教授说道:“宋教授,我有点不同意您的观点,而且我觉得按您的思路去继续研究的话,怕是风险性会非常大,我们很有可能努力着努力着,努力的方向就跑偏了。”
“我对发展经济学的了解不算很多,但这五六个月也看了不少经济学方面的著作与文章,算是摸到了门槛,了解了个皮毛。我个人认为,数学与经济学已经完全融为一体了,数学是经济学的骨,经济学是数学的筋与形。可能突破经济学的关键在数学上,但这并不代表我们能够完全抛开经济学的本质,说到底,经济学是约束数学的条件。”
“我们为了突破一个经济学的理论,而将经济学给抛开,单独研究数学……我觉得有点本末倒置。”
听了苏娇杨的话,宋忠堂教授叹息得越发厉害了,“我也不想把经济学和数学给分开啊,但问题是,合在一起实在解决不开。国家要制定发展计划,必须得有发展经济学的支持,而且这个发展经济学还必须得有很强的前瞻性。国家等着我们出成果,我们也没办法啊……”
“可这种涉及到国家发展方向的课题,我们更不能有任何的马虎与侥幸。稍微出现一点点偏差,可能就会将一个国家、这么多个民族引上歧路,可能会让十万万人口再回到水深火热的六零年。宋教授,我个人的意见是,宁肯给国家写检查,或者是申请其它单位的协助,我们也得求一个保险稳妥。”
宋忠堂教授摇头,“哎,不说这个了,我回去再琢磨琢磨。同我说说你吧,你闭关搞研究这么长时间,有没有研究出什么成果来,你的研究目前已经推进到了什么进度?”
一提起这个,苏娇杨就有点不大好意思,但架不住宋忠堂教授的眼里满是期待,只能硬着头皮说,“我发现之前走的路存在问题后,索性将原先的研究进度给停下来了,从最基础的经济学理论开始看,不再盲目的吸取别人的理论,而是通过批判的方法去看待所有的理论,找到自己认可的那些理论,融入到自己的认知中去,再尝试着用科学的方法去否定那些我无法认可的理论。”
宋忠堂教授闻言,一脸复杂地看着苏娇杨,道:“小苏,这样的路也就只有你敢走了,别人没你这本事,也没有你对自己的这股子狠劲儿。多数人渴了,都是找有水的地方喝,你是直接自己挖口井啊!”
苏娇杨被宋忠堂教授说的有些不大好意思,她道:“宋教授,我这个人有点犟,最难说服的就是自己的内心。我很难让自己钻到一个自己都无法认可的理论中去搞研究,所以,您分配给我的活儿,我可能得缓一缓,我想按照自己的规划来,先把经济学的东西捋清楚,然后再去尝试研究发展经济学。”
“在我眼里,发展经济学是高楼大厦,不是空中楼阁,我无法说服自己在有问题的地基上建设高楼大厦。”
话说到这里,苏娇杨准备剁来炸肉丸子的肉已经全都剁好了,她将肉末倒进盆里,与鸡蛋、淀粉等拌好拌匀,又去厨房里将那个小火炉提溜出来,蜂窝煤烧的正旺,油锅架上,苏娇杨用手抓着肉用力一挤,一个圆乎乎的肉丸子就从虎口处挤出来了。
肉丸子掉进油锅里,发出滋啦滋啦的声音,不一会儿,肉香味便飘满了院子,并且朝着山脚下的家属区飘去。
苏娇杨将一锅肉丸子都炸完了,宋忠堂老教授依旧坐在那儿沉思,搞得苏娇杨都以为宋忠堂教授是来蹭肉吃的,她盛了一碗金黄的大肉丸子给宋忠堂教授。
被一大碗飘着香气的肉怼到脸跟前,宋忠堂教授才回过神来,“小苏啊,你说的有道理,之前是我魔怔了。我们做项目研究的,目的是解决课题、完成项目,但这个目的建立在踏踏实实搞研究的基础上。要是按我之前的规划,怕是我们课题组真的会走上歧路,我这晚节怕是也保不住了。”
苏娇杨摇头,“那倒不至于,依我看,发展经济学的发展太混乱了,不同学者根本无法互相认同。依照您的思路做出成果来,肯定会出现很多异议,但真正能找到错处的人肯定少之又少。”
“但我们的成果是需要交给国家去检验的,我不能拿着十万万人的未来去赌。小苏,你的做法是对的,你就先按照你的思路去研究,如果有成型的思路后,及时与我沟通。你们年轻人的思维开阔,思想也灵活。当然,如果你的研究遇到了什么问题,需要课题组帮助,随时都可以来找我。”
“至于你给的这一碗丸子,我就不收了,你留下吃吧,赶紧补补。研究固然重要,但身体是革命的本钱,你得把自己的体魄与精神给养好。”
苏娇杨从善如流,只不过到了吃饭的时候,她依旧是原来的吃法,一天最少吃两顿省时省力的粥,第三顿还有很大的概率是肉粥。
当天晚上,苏娇杨就将猪蹄、猪头肉、排骨等一锅炖了,她配制卤汤的本事不行,但架不住个人口味嗜辣,加了一大包湘南省特产的红辣子进去,其它调料都是按常规炖肉来的。
饶是炖肉的卤汤这么粗糙不讲究,这锅肉都炖得香飘整个国防科大,住在家属区里的很多人都是做梦梦到吃肉之后被生生馋醒的。
如今已经到了七十年代末,同五六十年代比,老百姓的生活水平已经得到了长足的提高,寻常家庭里就算没法儿顿顿都吃肉,但一周总归是能见到两三次荤腥的,家庭条件好的人天天都能吃到肉。
国防科大家属区里住着的人多数都是在国防科大任教的老师,他们的家属也大多跟着在国防科大的行政部门做工作,典型的双职工家庭,平时根本不缺钱,想吃肉直接就去买了,可这些人依旧被馋的口水直流。
家里没孩子的人家还好说,大人们闻着虽然馋,但不会闹,家里有孩子的人家就全都遭了秧。
小孩子懂啥?
嘴馋了、想吃了,自然就闹腾大人,可大半夜的,大人们去哪儿给他们偷肉吃?
小孩子的要求得不到满足,那便开始扯着嗓子哭,大人们被哭烦了,大半夜就爬起来教训孩子,边教训边骂,“这是哪家造孽的?大半夜不睡觉煮肉吃!白天煮不行吗?自个儿吃肉就关上窗户偷偷摸摸吃,馋别人干什么?”
家属区内的灯光亮了一盏又一盏,骂声一波高过一波,可问题是……苏娇杨听不到啊!
苏娇杨担心山里头的毛皮动物晚上会来祸害了她炖的肉,临睡觉前,她特意将炉子同锅都搬回了灶房里,往锅里加了满满的汤,生怕给熬糊了,还把炉子里的火给焖上,改为文火慢炖。
闻着肉香味,苏娇杨心满意足地睡着了,她在梦里依旧在大口大口地吃肉。
等到了第二天醒来,那锅肉已经被炖的皮开肉绽,猪蹄外面厚厚的那层皮都被炖的软和合口,苏娇杨挑了三个猪蹄出来,往那猪蹄上淋了点醋,又撒了点葱花,美美地吃了一顿,待锅里的肉都放凉之后,全部冻进了冰箱里。
湘南省的天气又潮又热,苏娇杨担心那些肉放在外面会坏掉。
白天炖肉未免有些太张扬,而且苏娇杨炖肉讲究一个‘先大火后小火、先急火后文火’,大火炖两三个小时就够了,文火得炖至少十个小时,白天时间不合适,所以苏娇杨就将炖肉的时间定在了晚上。
吃过晚饭之后,她还要再看三个多小时的书,这个时间点里用来大火炖肉刚刚好,等她快要睡觉的时候,肉被炖得差不多了,就可以换文火来慢慢的炖,一觉醒来,一锅肉刚刚炖好。
于是乎……苏娇杨又在晚上造孽了。
家属区住着的家长们好不容易把自家兔崽子安顿下来,唬骗家里的孩子说根本没人炖肉,昨天晚上是做梦梦见了,结果苏娇杨就给他们来了个‘情景重现’。
还是一样的时间,还是一样的味道,对于山脚下家属区住着的人来说,这种‘闻得到吃不到’的体验简直就是惨绝人寰的酷刑。
有很多人实在受不了了,大晚上就拎着手电筒出来找肉,可国防科大坐落在山脚下,正对着好几个山口,一道晚上,那山风‘呼呼’地往外吹,苏娇杨家还住在半山腰上,从屋子里飘出来的肉味还没形成一条稳定的‘造孽路线’,就被山风给吹散了。
而且山风专把这些肉香味往建筑聚集的地方吹。
有人拎着手电筒找了一晚上,说是国防科大里面那人工湖周边的肉香味最浓,怀疑是不是有人深夜不睡,在人工湖旁边野炊了。
还有人说是食堂那边的肉香味最浓,可跑去食堂里却发现,食堂里黑咕隆咚的,除了肉味之外什么都闻不见,怀疑是食堂闹鬼了。
也有人说肉香味最浓的地方在国防科大校门口的那一片白桦林里,可哪有人大半夜不睡跑去白桦林里吃肉,还吃的这么香?
所有人的猜测都指向一个未知的恐怖灵异事件——闹鬼!
哪家学校不是在坟地上面修建的?
哪家学校里没有十个八个的闹鬼传说?
这种传言愈演愈烈,同时,那肉香味也是天天都准时出现,一到晚上就有了,一到白天就没了,这下可没人敢继续骂了。
万一得罪了这些神神鬼鬼的东西该咋办?
为了不让家里的孩子闹,住在家属区里的大人们就编出一个‘学校里有鬼专门来抓不听话的小孩,抓到之后就拎去树林子里烤着吃’的恐怖故事,这一招特别管用,那些哭闹不休的小孩子被吓得安安分分,晚上再也没有哭闹过。
别人不知道这肉香味的真相,宋忠堂教授怎么会不知道?他不过是想到苏娇杨沉迷科研,整个人都瘦脱相了,需要多吃点肉来补补,这才没有拆穿苏娇杨。
就这样又过了几天,距离开学只剩下半周,那半夜煮肉的香味总算停了,家属区的住户们终于松了一口气,哪会想到第二天白天,烤肉的味道伴着丝丝孜然的咸香再次卷土重来。
这下可捅了马蜂窝。
别说是大人们想要在‘光天化日’之下瞅瞅‘吃肉鬼’究竟长啥样了,那些小孩也不怕,家属区的小孩直接组了一个‘抓鬼营’,对整个国防科大展开了地毯式搜索。
宋忠堂教授见事情朝着不可控制的方向发展,赶紧逮了个机会悄悄上山,到了苏娇杨买的小院子里。
站在院门外就能闻到那喷香的肉味,宋忠堂教授气得牙痒痒,拍了拍门,发现门开着,他直接就推门进去了,苏娇杨这会儿正在一块铁板上烤肉片呢。
见宋中堂教授进来,苏娇杨赶紧搬了一个凳子出来给宋忠堂教授坐,“宋教授,您来什么事儿?我正烤肉吃呢,味道很好,你要不要来几串?”
宋忠堂教授气得心绞痛,“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吃,赶紧收拾东西,现在整个国防科大的人都在找‘吃肉鬼’,现在还没人上山来找,主要是没几个人知道你搬过来了,但我估计也就是半个小时的工夫,肯定会有人找上来。你知不知道你闯了多大的祸?每天晚上煮肉吃,不知道害得多少人家半夜打架,还有可多人大半夜不睡觉,拎着个手电筒出来找你,赶紧收拾好东西伪装伪装,不然一会儿群情激愤,怕是会把你这小院子给拆了。”
苏娇杨也给吓了一大跳,正好她已经吃了个半饱,锅里还有昨天晚上吃剩下的粥,苏娇杨手脚麻利地把烤肉都收进一个小盘子里,还用大盘子给扣上,又把作案现场给清理干净。
苏娇杨回洗漱间把嘴上的油给洗干净,还顺带着将昨天晚上剩下的粥放到火上,用大火熬煮,丁点儿水都没加。
苏娇杨刻意为之,那锅粥没过多久就烧出了糊味。
等到家属区的人找上门来时,糊味已经将院子里的肉味给掩盖住了,而此时的苏娇杨已经伪装出一副沉迷学习无法自拔的样子。
家属区的人主动帮苏娇杨把烧糊的粥给端到一边,不忘提醒苏娇杨,“苏老师,你搞研究固然要紧,但也不能不管灶上的事情啊!要是一不留神把锅给烧干了,烧着火了,你一个人连火都灭不了?”
苏娇杨‘心有余悸’地表示感谢。
当天下午,家属区就有流言传了出来,“不知道是哪个造孽的吃肉鬼,成天没完没了地作孽,只是可怜了住在山上的苏老师,为了闻不到那馋人的肉味,门窗紧封着也要做研究,连自家的粥煮糊了都没有闻到,险些把锅给烧穿。”
作者有话要说:七点钟下了高铁回到住的地方就开始码字,写到十一点五十,总算写够了,我先煮点泡面吃,明早起来抓虫。